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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明珠玉海
    第六十五章 明珠玉海

    这一日晨起,卫茂漪自行梳洗了,推门而出。迎面便见枝头一只喜鹊,又蹦又跳,在树梢欢跃不止。听音端来木盆,见卫茂漪面满含笑,喜道:“夫人何事高兴?”卫茂漪拿手指向喜鹊道:“喜鹊踏枝,好兆头。”听音亦随之瞧看,道:“想来夫人近日必有喜事。”

    二人正说着时,卫容与慌里慌张跑来,手里捏着一只木雀。奔至卫茂漪跟前,喘吁吁说道:“阿娘,阿娘,我去房里寻你,你出门去了,却听得这雀儿在叫。”卫茂漪接过木雀,贴在耳边,细听半晌,开怀大笑道:“确有喜事,确有喜事的。”卫容与并听音两个,大为不解,卫茂漪接着说道:“容与,快快报与小舅舅,说是小姨有喜了。”听音闻言,忙向卫茂漪道贺,卫容与则是面露疑色,听音凑近,同他低语几句。卫容与一拍脑门,便向后跑去。

    不一时,合府上下都知道卫柔祇怀孕之事,纷纷前来称贺。卫茂漪便同卫圆灵商议,要亲往金陵一遭。于是,视夜听音仍是留守绛城,卫茂漪、卫容与,并卫容与三个,一道南下探亲。路上唯恐被慕容铮与风满楼知晓,三人乔装打扮,比及抵达金陵城时,已是入冬天气。

    孕妇思睡,尤其入冬更是犯困。卫柔祇出去饭时,镇日只在床帐里,不肯下榻。这日歇晌,睁开惺忪睡眼,见兄姐在跟前,只当是在梦中,喃喃唤了一声“阿姐”,又要睡去。卫茂漪抬起她一臂,道:“懒丫头,只知吃睡,仔细养大了胎儿,将来难产。”

    卫柔祇咕哝了一声,就要翻身。猛可睁开一对杏眼,待瞧看分明了,立时蓄满泪水,展臂抱住卫茂漪,连声喊道“阿姐”。卫茂漪“哎呦”了一声,笑道:“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要像个小孩子,不怕人笑话。”说罢,用袖子替她拭泪,宽慰道:“你这时候,切记大喜大悲。”

    卫柔祇收了眼泪,道:“燕楚多虎视眈眈的,我只道你们不来了。”卫茂漪一边伸手替她整理云鬓,一边说道:“你是我唯一的胞妹,纵是刀山火海,做姐姐的也定要闯一闯的。你快起来,圆灵和容与都在外头等你。”

    卫氏四人相见,足称团圆。围坐在一处说话时,苏夜锦从外进来,笑道:“贵客远来,有失迎迓。”此时再看此人时,当年的惨绿少年,英锐之气不减,亦多了几分沉稳。仍是绿罗袍,黑䩠带,体如兼金,面似冠玉。

    卫氏姐弟起身,三人叙礼毕,苏夜锦开言道:“我正自思量要遣人到绛城去,不想姐姐就来了。”卫茂漪瞅瞅卫柔祇肚子坟起,笑道:“我听到此等喜事,自然历尽艰险也要来的。只是在路小心,耽搁了不少时日。”

    正说之时,栖碧梧走将近来,卫茂漪看见,问道:“碧姑娘身子可大好了?”栖碧梧瞟了一眼苏夜锦,答道:“天空之城回来后,一切安康。”卫柔祇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听到此处,插口道:“容与是越发讨人欢喜了。将来我的孩儿,若能像他一星半点,我死而无憾。”

    众人齐齐去瞧,但见卫容与正自将脑袋贴在卫柔祇肚皮上,卫茂漪啐了一口,骂道:“蠢丫头,大喜之日,死不死的挂在嘴边,不嫌晦气。”卫柔祇含笑不应,只拿手抚摸卫容与头顶青丝。卫圆灵见状,脱口而出道:“柔祇做了母亲,倒是比往常娴静了。”

    一行人吃罢饭,又说些散话,各各归寝。卫氏姊妹多时不见,索性睡在一处。两人同卧帐中,卫茂漪絮絮交代小妹生产事宜,卫柔祇不时应上一声。约莫二鼓,渐渐没了声息。卫茂漪只当小妹已眠,便整理云鬓,欲要睡下。忽而听到卫柔祇问道:“阿姐,你看碧姑娘是好人么?”

    卫茂漪不由一怔,卫柔祇接着道:“她曾因救你而中毒,自然是好人的。”卫茂漪撑起身子,探出脑袋看她,道:“她说了甚么还是做了甚么?”卫柔祇在枕上,轻轻摇晃脑袋,道:“我随口说说罢了,阿姐莫要多心。”卫茂漪攀着卫柔祇肩头,道:“好妹妹,你此时切忌胡思乱想,如有心事,千万告诉阿姐。”卫柔祇“嗯”了一声,道:“阿姐,我要睡了。”

    倏忽三月有余,节气直逼大寒。卫柔祇临蓐在即,合家上下忙里忙外,静等喜讯。这一日晨起,卫氏姊妹并肩坐在廊下说话。卫茂漪抚摸卫柔祇肚子,说道:“这里的,不知是我的小甥儿还是小甥女?”卫柔祇笑道:“阿姐有了容与,我只想再有个女儿。咱两个一儿一女,正是一双两好。”

    卫茂漪在她额头轻敲一记,道:“傻丫头,一双两好是夫妻。”卫柔祇道:“我自然晓得是夫妇,咱姊妹两个订房娃娃亲,也是快事。”卫茂漪道:“柔祇,你又发憨。且不说你怀的是男是女,纵是个女孩,我的容与长她十几岁,要做我的儿媳,我也是心疼她的。”两人正自说笑,卫柔祇先是失手打翻茶盏,嗣而“哎呦”一声痛呼,从躺椅上跌落。

    卫茂漪大惊失色,忙去搀扶。卫柔祇身重,又连连呻吟,直累地卫茂漪满头大汗,且是扶不起身。卫容与闻得声响,从廊后转出,见此光景,三步做两步上前来,抱起卫柔祇。卫茂漪说道:“小姨要生了,快将她送回房去。”

    比及卫柔祇卧在榻上,卫茂漪欲要出门唤人,卫柔祇一把死攥了她的衣袖,喊道:“阿姐,我怕。”卫茂漪心头一软,看向卫容与道:“你快去寻你姨丈并舅舅,着人请稳婆,一刻不能耽搁。”卫容与正立在榻边,手足无措,当下听了阿娘吩咐,风也似地奔出房门。

    卫柔祇痛得双唇直颤,贝齿咯咯打响,一叠声嚷道:“阿姐,阿姐。”卫茂漪一行宽慰她,一行不时拿眼瞥向房门。俄顷,脚步杂沓响起。苏夜锦掀帘而入,声比人先,说道:“柔祇是要生了么?”

    人尚未踏进雕花门,卫茂漪喝住道:“你遣人请稳婆了么?”苏夜锦被这一声喝问,惊得立在当地,讷讷点头,不敢进前。卫茂漪放缓了声调,道:“你近前来,柔祇害怕。”说着时,就要将卫柔祇的手臂递过去。孰料,卫柔祇触电一般收回,重又攥上卫茂漪衣袖,喊道:“阿姐,阿姐,我不愿见他,你教他出去。”

    此言一出,苏夜锦与卫茂漪俱是一惊。卫茂漪无暇细思,连连答应。再看时,卫柔祇面上水湿一片,不知是汗是泪。

    不一时,稳婆来到,苏夜锦退出房门,只在廊下等候。卫圆灵与卫容与舅甥两个,早伫立在外,见苏夜锦出来,忙忙询问。苏夜锦有气无力,跌坐在椅上,道:“还不晓得。”正在此时,栖碧梧同薛景从前廷赶来。薛景从问起当下景况,栖碧梧一言不发,只坐在苏夜锦身旁,拿两眼看他。

    屋子里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屋外廊下众人都是捏着一把冷汗,张头张脑,瞧看里面动静,倾身竖耳,细听呻吟不绝。直至金乌西走,玉兔东升,卫柔祇仍是乱嚷乱叫。苏夜锦在外,听在耳中,犹如重拳击打心头。在庭前左转右绕,一遭复一遭,愁怀仍是不能排解半分。栖碧梧凝睇他的身影,但觉通体就要化为一团火焰。

    忽然之间,卫容与大喊一声,道:“下雪了。”众人齐齐看向前庭,雪如糁粉,纷扬扬落下。苏夜锦回头看时,肩头满是细雪。不一时,风声转疾,斯须之间,六出冰花,瓣瓣显露。顷刻,雪满塞途,漫成一条粉径。

    金陵历来少雪,众人正自惊叹,忽听得“哇”的一声长哭,从室内传来。紧接着,一个婢女,裸袖而出,喜道:“恭喜少爷,夫人生了,是个千金。”苏夜锦听罢,提步就往里走。栖碧梧随在其后,便要进门。卫圆灵先一步将身遮挡,说道:“碧姑娘,妇人产房不洁,咱还是在外等候罢。”

    苏夜锦掀起绵帘,展眼见一室狼藉,桌上红烛高炽。转过雕花门,卫柔祇倚在枕上,星眸半开,身旁卫茂漪怀里正自抱着一个女婴。苏夜锦忽而不敢靠前来,只怔在当地。卫茂漪见状,眉头微蹙,问道:“你站在那里做甚么?”

    苏夜锦立时省神,踱步至榻前,问道:“柔祇,你可安好?”卫柔祇闭目不答,苏夜锦又看向女婴,接过来抱在怀里。小小的人儿,浑身红得剔透,薄唇一张一翕,与肉团子相似。睁开眼来,一对眸子黑如曜石,盯了苏夜锦半晌,忽而大哭出声,伸出两臂在半空里乱抓乱挠。

    苏夜锦一时慌了心神,不知何以区处。卫茂漪无奈,重又将小侄女揽在怀中,轻拍两下,女婴渐渐止了哭泣。苏夜锦笑道:“还是姐姐有主意。”卫柔祇道:“你的女儿出世,合该早早想个名字。”苏夜锦略一沉吟,看看门外,开口说道:“金陵难得降雪,天缘凑巧,我的女儿就叫做玉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