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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初涉险地
    第六十八章  初涉险地

    卫茂漪与卫容与母子二人,并一支五十人的驼队,从晋国绛城启程,来到齐国东境平海村,装运了万斤细盐,径往辽东。

    一行人行了四五日,只觉天气转寒,纷纷添衣加被。沿途不时有辽东人游猎外出,夜来,一行人或宿于帐篷,或居住民宅。又将及一月,抵达一所大城,名为东京。辽东人建有五座大城,分别为东京、西京、中京、南京、北京,依照四方布列。东京者,即是辽东在东部最大的城池。

    甫一踏进城门,入目之处,俱是髡头编辫;倾耳之中,满是粗嘎犷厉。卫容与圆睁了两眼,左瞧右看,只觉新奇。卫茂漪唯恐儿子走失,又不欲拘管得紧,只去卫容与一两步处,随其且行且看。好半晌,卫容与收回眼光,问道:“阿娘,他们穿得好生奇怪,说些甚么,我全都不懂。”

    卫茂漪笑而不答,只看了身后孟老大一眼。孟老大步近前来,笑道:“咱们的衣裳都是右衽的,塞外人衣裳都是左衽。”卫容与细细瞧来,果见街上男女,衣裳俱开左襟。孟老大接着道:“辽东人剃去头顶头发,只留前额和两鬓的几绺青丝,叫做髡头,是当地旧俗。”卫容与正听得有味,抬眸恰见一个妇人,四肢粗壮,脸大如盆,更为可怖的,竟是脸颊涂抹做金黄,一对眉毛,细长如柳叶,却是黛绿之色。他呆了一呆,一手指前,喃喃问道:“那个究竟是人是鬼?”

    卫茂漪瞟了一眼,笑骂道:“青天白日的,哪里有鬼?”孟老大解释说道:“黄面绿眉,是辽东贵妇的妆容。想来这妇人,是个贵族。”卫容与听罢,立时噤口不语,只怕被人听了去,惹出事端。

    又行了一阵子,卫茂漪命令寻处客栈落脚。一路行来,她将所见绘影图形,留待后用。此时坐在客栈房中,将出一卷羊皮,把东京并周遭山川风物,仔细描绘。待到事了,业经月初东山,乃徐徐步出客栈。

    街市之上,商贾收拾了摊铺,早早归家,只稀少几个行人,来往穿街过市。卫茂漪仰面望天,一轮圆月,灿白如雪,缺了半边,仿佛兔子啃噬一般。蓦然之间,忆起初出灵修之时,从陶吴处逃出,在街上胡行乱跑,撞上了端王凌策。想到此处,不由哑然失笑。然而,笑容未收,但闻马声长嘶,一匹马儿已至跟前。

    马上之人,二十出头年岁,髡发编辫,身穿左衽圆领长袍,腰上是一件鎏金银錾荷花扞腰。生得鹰眼阔口,狮鼻方准,身形长大,形容粗犷。卫茂漪见之蹙眉,扭身欲要绕开。不承想,马儿掉转了头,径挡住她的去路。

    卫茂漪薄有怒意,抬起头来,喝道:“且请阁下让路。”马上青年,拿眼将她上下打量,又回身与同伴窃窃私语,随后几人对卫茂漪指指戳戳,朗声大笑。卫茂漪初来乍到,全然不识塞外各族言语。当下见此光景,耳虽不明,心却了然。暗地里退后几步,猛可回身向前奔去。

    马上诸人见状,立时打马来追。却说,人足焉能比拟马蹄?顷刻,卫茂漪便被团团围住。马上之人,纷纷将眼盯紧在她身上,如同鹰隼逐兔,仿若豺狼奔羊。卫茂漪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仍是勉强镇定,问道:“阁下有何贵干?”话方出口,便省得彼此言语不通。于是索性闭上嘴巴,只将眼前数人样貌,一一看个清明。

    两厢对看片刻,方才拦路的青年率先出班,弯下身来,举臂就要去摸卫茂漪脸颊。卫茂漪唬了一跳,一个箭步,窜向后去。四围马儿趁势围拢上来,逼得她又不得不前行数步,直迫到那人马下。

    尚不及说话,拦路青年展臂欲要搂抱卫茂漪。卫茂漪顿时花容失色,幸而身子轻灵,一个旋身,堪堪躲过。众人见状,先是一怔,继而个个警觉起来。卫茂漪立在当地,凝睇马上青年。只见青年双唇含笑,饶有兴味看她。

    卫茂漪寻思道:“这大抵有十几个辽人,我绝计硬拼不过,只得徐缓图之。”当下,稳定了心神,福了一福,含笑道:“诸位之中,可有懂得中原话的?”言毕,拿眼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视。见其面色不改,叹口气道:“原来,竟无一人晓得。”话音未落,拦路青年开口说道:“我看上了你,要娶你为妻。”

    这言语,分明如九曲黄河水,绕来绕去,不知多少弯子,卫茂漪却是听得清楚,当下就如在平地里炸起一个惊雷,她怔愣片刻,忽而大笑不止。马上诸人互相对看,不明所以。卫茂漪捧腹道:“我的年岁,都可以做你的娘了,你反说出要娶我的话。”

    拦路青年连连摇头,只说自己不信。原来卫茂漪生来绝色,少时明艳如日,如今半老,仍不乏清艳出尘之姿。且她肌骨莹润,与塞外女子久经风沙,大为不同。卫茂漪只得说道:“我的儿子,与你相差不了多少年岁。”

    拦路青年眼珠一轮,道:“年长能如何,你不是我的亲娘,我便能娶你。”顿上一顿,接着道:“我辽人有收继婚俗,纵然你是我的亲娘,我亦能娶你。”卫茂漪倒吸一口冷气,情知劝谏不回,便不再言语,只思量脱身之策。

    拦路青年挨近前来,展臂又要抱她。卫茂漪忽而心生一计,所以不做挣扎,任他将自己抱将上马。青年见她不嚷不闹,反是愕然。卫茂漪道:“我要坐你身后。”青年略一思忖,将人放在马后。

    众人发一声高喊,齐齐拨转马头。卫茂漪隐约听得风声过耳,相准时机,在一处拐角,狠力一推,青年猝不及防,跌下马去。卫茂漪趁势抽紧缰绳,猛力踹上马肚。马儿长嘶一声,发疯也似地向前奔去。

    不一时,身后马蹄嘚嘚之声,由远及近。卫茂漪回身一瞧,只见十几个大汉,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她无可奈何,于是将马儿驱进一处巷子,翻身下马,咬破手指,在眉心一点,脱去外裳,兜头罩下。比及众人赶至,只见一匹马儿,站在巷口,喷着响鼻,周遭了无人踪。

    卫容与饭罢,前往卫茂漪寝处,才知母亲出门。等了半晌,不见人归,看看夜色转深,不由忧心,于是去寻孟老大商议。孟老大闻得主母没了踪影,便召集驼队,欲要前去寻找。正在商量,卫茂漪自走将进来,气息微喘,云鬓半亸。

    卫容与上前拉住,忙问道:“阿娘去了何处?可是遇上了歹人?”卫茂漪坐在桌前,吃了一碗茶,始才将路遇辽人之事,全盘说出。孟老大听罢,在大堂来回踱步,而后又问道:“夫人可曾瞧看得仔细那人马上的鞍辔?”

    卫茂漪闭目沉思片刻,睁眼答道:“就着月色,看不真切,但仿佛是金涂银鞍辔。”孟老大拍案道:“这就是了。此人正是东京之主,辽主次子梁王安达。”歇上一歇道:“辽国男子,每到适婚之龄,便可在路劫掠妇人好女为妻,这原是本地婚俗。”

    卫茂漪沉吟少刻,问道:“我现下开罪了他,他可是个记仇的?”孟老大声音转低,答道:“我常听往来辽东的商人说起,辽国梁王刻薄寡恩,又喜弄兵。”听到此处,卫茂漪忙忙插口道:“此地不宜久留,明日鸡鸣,大家就动身。”

    将令一出,各各领命。是夜,卫茂漪因有心事,终其鸡鸣三唱,都不曾合眼。孟老大在客馆会了帐,带领驼队,随在卫茂漪身后。及至行到城门,卫茂漪远望见门前一人,黄皮黑眉,颔下胡须寸把来长,正自低头,与守门兵卒喁喁细语。

    卫容与见母亲不由向后移步,忙喊了一声阿娘。卫茂漪伸手掩上他的口,将人推进驼队里去。孟老大诸人,止住脚步,疾问何事。卫茂漪手指向前,说道:“城下那个,生得高大的,我昨晚是见过的。”众人闻言,皆是怔愣在地。

    目下无法出城,只得依旧路折返。卫容与恨道:“这梁王安达忒量窄。”孟老大跟上前来,问道:“夫人,咱该如何出城去?”卫茂漪且不答话,只仰头望天。直至星光陨落,东方既白,卫茂漪轻叹一口气,道:“当下,只得装作彼此不识了。”

    卫茂漪与卫容与母子两人,先施隐身之术出城,与驼队相约,城外十里处会合。计较已定,卫茂漪分别在儿子并自己眉心点上血痕,披衣兜头,神鬼不知,出城去了。母子二人甫一出城,褪下外裳,奔雷相似,径往合会之处而去。

    一气儿跑了十里,母子一边喘息,一边驻足。卫茂漪将出帕子来,卫容与接过,自揩净了汗水,又替卫茂漪擦拭。卫茂漪道:“咱两个在此等候罢。”卫容与应诺,将外裳铺开在地,教卫茂漪休息。

    不承想,母子两个,日出时分,直到黄昏,犹是望不到驼队踪影。卫茂漪颓然说道:“孟老大他们,只怕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