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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孤城逢旧
    第六十九章  孤城逢旧

    时至黄昏,驼队仍是杳杳无迹,卫茂漪便料定必是有故。于是对卫容与说道:“我且去城中探看,你好生在此地候我。”卫容与扯过她的衣袖,应道:“阿娘,我要同你一道前去。”卫茂漪皱眉,低喝道:“你不通武艺,又没有灵力傍身,徒增我的负累罢了。”卫容与听罢,讪讪垂下手臂。卫茂漪情知话重,放柔了声调,道:“好孩子,阿娘是担忧你遇险时,不能及时救护。你且耐心等待,不论成与不成,我都来寻你。”

    卫茂漪仓皇折回东京时,城门已封。她只得重施故伎,运起灵力,隐去身形,飘然跃上城楼,复又落下。回到先前歇脚的客栈,打听得驼队俱被押往了梁王府。她又依照指点,寻到梁王府。门前两个执戟卫士,分左右立定,一扇青色门板,紧紧扃闭。

    卫茂漪顺着墙根,翻身而入,在地牢中寻到孟老大诸人。孟老大见了来人,只道是在梦中。卫茂漪连唤三声,他才知是真人。原来,卫茂漪母子去后,孟老大率领众人出城,与守门兵卒说不上几句,就连人带驼押解进了梁王府去。

    孟老大道:“想来必是梁王将夫人底细都打听了,知道是带领驼队出塞的。”卫茂漪心头暗恨,说道:“我先救你们出来。”说罢,挥手拂落铁锁。孟老大步出牢房,道:“骆驼和细盐不知被梁王关在何处。”犹豫再三,又道:“我晓得夫人本事,然而我们统共五十人,夫人怎生都将人救出?”

    卫茂漪拿眼在地牢扫过,寻思道:“他此话不虚。我若尽以隐身之术将人救出,只怕精疲力竭而亡。”正自游移不决,孟老大又说道:“我带领驼队出关,若是骆驼都被人扣押了,有何颜面归国?”说罢,自折回牢房,盘腿坐在茅草堆上。卫茂漪无奈,道:“你们权且忍耐一二日,我定设法将你们救将出来。”

    第二日,卫茂漪引领一个客栈伙计,教他告知门上,求见梁王。卫士打量她一番,进内禀报。伙计得了钱,欢欢喜喜自去了。不一时,卫士出来,将她领进门。因为夜来探监,梁王宅第规模甚小,她业经熟稔于心。

    行不上数步,卫茂漪提步迈进一间耳房。卫士朝内一礼,自退将出来。卫茂漪向内张望,但见帐幔低垂,里面恰有一人躺在榻上。卫茂漪开口说道:“大王,妾有眼不识金镶玉,昨夜多有冒犯。”等了半晌,声息不闻,卫茂漪自壮了胆气,掀开帐幔踱步进来。不承想,但见一人偃卧榻上,左腿缠满白布,一对鹰眼,几欲喷火。

    卫茂漪施施然近前,盈盈一拜,道:“大王,妾这厢有礼了。”安达将手一指,道:“这便是你的礼了。”卫茂漪瞥了一眼他的左腿,笑道:“天黑不识贵人,妾冲犯了大王,是杀是剐,任凭处置。”安达闻言,撑起上身,暴喝道:“你当我不敢杀了你么?”

    卫茂漪笑意不退,接口道:“大王是辽东英雄,有何不敢为的?处置了我,还请将驼队众人放归。”安达嘿嘿冷笑一声,道:“轻易将你杀死,岂不便宜了你?”卫茂漪佯作惊疑,问道:“大王是要如何处置臣妾?”安达立即答道:“自然是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卫茂漪心头暗笑,这梁王年岁许大,仍是不脱孩子稚气。于是做出满脸恐慌的模样,泫然欲泣。安达看着美人梨花带雨,可怜可爱,心上不由软了三分。约莫一盏茶工夫,安达开口说道:“不杀你容易,将万斤细盐送我。”

    话语虽轻,只如石投湖,但旋即击起千层浪涛。卫茂漪正色道:“大王,妾此次出关,只为贩盐。若都给了大王,岂不是要无功而返?”安达撅起嘴巴,昂首看向藻井,说道:“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卫茂漪心头暗骂,面上犹自镇定,道:“大王若是喜欢,妾送给大王一千斤,权做赔礼。”安达收回眸光,道:“一千斤?你当我是乞丐么?”顿上一顿,又道:“你们的性命,都在我掌握,何惜万斤细盐?”正在此时,门前卫士进来,同安达耳语几句。只见安达瞟了卫茂漪一眼,挥手屏退卫士。

    卫茂漪见安达不肯改口,于是说道:“上禀大王,莫若彼此退让,我送大王三千斤。”安达笑道:“你真是商贾人家,讨价还价,甚有成法。”话音方落,一人自外而入,高喊道:“我们送你五千斤。”

    紧接着,一个罗袍少年搴帘进来,容色秀整,鲜润夺人。卫茂漪吃了一惊,忙趋到少年跟前,唤道:“容与,你如何进城来了?”卫容与道:“我不能教阿娘独自涉险,天亮城门开时,我就进来了。”安达哈哈一笑,道:“母子两个,都生得恁般好看。”卫茂漪闻言,忙将卫容与挡在身后,道:“你若敢伤我儿分毫,我定教你另一腿也断掉。”

    卫容与从卫茂漪身后走出,直看向安达,朗声说道:“我送你五千斤细盐,你要将我的母亲和驼队都放还。”安达看看卫容与,又看看卫茂漪,笑道:“你做得了你母亲的主么?”卫茂漪强忍下心疼,说道:“驼队原是我儿子的,他自然做的了主。”

    安达闻言,微微一笑,道:“你既是能做主,拿来万斤,换你母亲一命。”卫茂漪无名火起,道:“你不要欺人太甚。”卫容与握住卫茂漪手腕,对安达道:“久闻梁王英名,声播塞外。若是教人知道被一个妇人弄伤了腿脚,只怕有损大王盛名。”

    安达顿时被噎住,卫茂漪两眼瞅着儿子,仿佛见到一个红袍男子,颜色如花,态度缓详,谈笑之间,杀气隐现。卫容与接着道:“大王自然能将我等都杀了,然而五十几人,须得有个由头。否则一旦被人知晓,大王在辽东只怕声誉扫地。”顿上一顿,又道:“家乡之人,久不见我等归还,必来相寻。适时,难保天下共知。”

    安达怔怔然看了卫容与片刻,忽而开怀大笑道:“好伶俐的口!我只当你是雏鸟,不想竟是乳虎。”说罢,便命人从地牢提出驼队,并骆驼细盐,一并交于卫茂漪。

    母子两人谢过,忙忙出府去了。卫茂漪问道:“容与,你如何断定梁王能够应允?”卫容与道:“我寻人打听了,这个梁王近年招才纳士,广有贤名,全不是孟老大说的光景。我又探知,辽主长子病弱。因此便断定,他是要夺嫡哩。”卫茂漪听罢,连连称赞儿子心思活泛。

    不一时,孟老大带领驼队赶上前来,众人仔细将细盐查看,只短了一千斤。卫茂漪叹道:“这梁王也算得是个人物了。”一行人即刻出城,在路不敢稍息,又行了月余,来到一处大城,叫作小孤城。

    卫容与扬首望着城墙石匾,道:“此间地名,竟是中原语言。”孟老大解释道:“小孤城中,共三百余户,本中国人,被突厥人掳掠而来,后来纠集在一处,建立小孤城。城里居民,衣裳装饰,就与突厥一般,然言语仪范,还保存旧国规模。”

    说着时,一行人业经入城。卫茂漪着人寻了一所洁净客舍宿歇,卫容与坐在桌前,一边厢大口吃茶,一边厢说道:“行了几百里,那东夷人是追不上了。”卫茂漪笑道:“傻孩子,他是情愿放过咱们的,不则骆驼怎能跑得过骏马?”

    卫容与道了声是,端盏踱步到窗前。街道中央,摆设一座高台,两个甲人分东西立定。卫容与奇道:“他们是要比武么?”添茶来的伙计闻言,说道:“突厥人好斗,这是要打架哩。”卫容与立时来了兴致,急急奔下楼去瞧看。

    此时,擂台四围人潮如涌,观者如堵。卫容与好容易挤进前去,见两个少年,年龄不过十四五,各着甲衣,在东者执瓦石,在西者捧棒杖。一声长啸,西面少年挺起棒杖径向东面少年面门戳来。东面少年手疾眼快,拿起瓦石格挡,“噹”地一声,棍棒险些震脱手。

    台下齐齐叫了声好,西面少年立定脚跟,执起棒杖斜剌里劈来。东面少年略一错身,闪避开来。两人又斗了十数回合,东面少年始终占据上风。西面少年发狠,就地跳起,棒杖朝东面少年头顶落下。

    东面少年见状,飞起手上瓦石。瓦石不歪不斜,堪堪击在西面少年眼睑。西面少年跌落擂台,捂着双眼,连声呼痛。东面少年步至跟前,举起瓦石,就要往他顶心砸去。正在此时,一个突厥人跳将上擂台,拾起棒杖,竟望东面少年身上打去。东面少年纹丝不动,任凭棒杖急雨也似落下。不一时,口鼻都有鲜血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