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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清流回波
    第七十章 清流回波

    一个突厥人跳上擂台,将东面少年打得头破血流。卫容与大惑不解,唯恐少年被杖杀了,箭步跨上擂台,止之道:“分明是他获胜,为何还要打他?”突厥人捏着棒杖,嘴巴里叽里呱啦了一阵子。卫容与不知其意,只两眼茫茫然看着突厥人。

    台下一人说道:“小公子,这突厥人是少年的主人,虽说他打胜了,但他是中土人。”原来,突厥贵族,喜以奴隶相斗为戏,甚而赌博下注。多年来,突厥与中原各国,貌合而神离,其贵族不乏仇视中土人者。当下,卫圆灵听罢,气极怒极,说道:“中原人就合该被你打骂?”

    突厥人不作瞅睬,但抡起棒杖,向少年砸去。卫容与上前来,伸臂去夺棒杖,奈何他一个弱质公子,怎敌突厥人力大?方一近身,就被突厥人甩出丈外,跌仆在地。

    卫容与看看擦破的两手,站起身来,欲要再行夺取。台下另一人道:“公子就是夺了棒子,也救不得他。他是奴隶,生死都在主人手中。”卫容与犹疑再三,探手衣襟,取出一枚錾花金锁出来,回身向台下高声说道:“我初入宝境,不识突厥语言。烦请诸位,同这突厥人讲明,我要用这枚金锁,来换那少年性命。”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岑寂无声,斯须之间,又有人窃窃私语。一人说道:“小公子,一个奴隶不值这许多。”卫容与但将金锁高举过头顶,说道:“人命关天,值不值当的,我是不计较的。”台下有人感于其侠义,迈上擂台,与突厥人交谈。

    不一时,突厥人在掌中掂了掂金锁,斜乜了卫容与一眼,着人将西面少年抬起,自领人去了。卫容与搀扶起少年,两人一脚深一脚浅,一道返回客栈。

    卫茂漪临窗看得清明,心下自赞儿子行事。比及二人上楼来,卫容与挨近卫茂漪身前,温声道:“阿娘,日后就教他跟着咱们罢。”卫茂漪略移了一移身子,答非所问,道:“你买他来的金锁,可是景叔叔送的生辰礼?”卫容与面上一红,嗫嚅道:“归晋后,我自去向景叔叔赔罪。”

    母子两个正自说笑,少年猛然跪在地上,连连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好心的夫人公子,还请救拔我的爹爹。”卫茂漪唬了一跳,问道:“你的爹爹现在何处?”少年答道:“方才台上的突厥人,是东方部落的一个酋长,我和爹爹原都是他的奴隶。他明日就要带领奴隶货物,离开小孤城了。”

    卫茂漪俛面沉思片刻,说道:“你且近前来。”少年闻言一怔,而后怯怯匍匐近前。卫茂漪将出帕子,替他揩净脸上血迹。这少年原来生得俊朗,虎目炯炯,方口赤红。身形不甚长大,却是矫健非常。卫茂漪问道:“你既是中原人,可有名字?”少年立时应道:“爹爹唤我明光。”卫茂漪闻言,笑道:“你既来求我,我便不能见死不救。你且去梳洗,更换一身干净衣裳,少刻,我自会着人去救你的爹爹。”明光听了,忙不迭称谢。

    卫容与拉起卫茂漪袖子,说道:“阿娘,你真是良善。”卫茂漪莞尔一笑道:“我看孩子相貌不俗,又与你年龄仿佛,有意教他伴你。他既有爹爹,必不肯甘心同咱们西行。将他的爹爹一并买来,才好上路。”

    待明光穿上新衣,将头发束起,好个儿郎,雄姿赳赳,英气勃勃。卫茂漪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叹道:“我儿眼光不差。”说罢,便教孟老大带上几个得力人,前去赎买明光的爹爹。

    约莫两个时辰,倦鸟知还,寒鸦唱晚,孟老大在前,引领一个中年汉子,步上二楼。汉子只立在楼梯口,不敢抬头,倒头就拜。卫茂漪说道:“你不必跪我,我虽花钱买了你,却不是你的主人。日后你的生死去留,我一概不问。”

    汉子闻言,登时抬起头来,又揉了揉眼睛,忽而大哭道:“夫人。”卫茂漪直惊得从椅上站起,将汉子仔细瞧看。只见他身形佝偻,衣衫破败,面上皱纹菊花也似的,然而熟悉莫名。卫茂漪心上一紧,颤声问道:“你认得我是谁么?”汉子稽首道:“夫人,我是长庚呀。”

    卫茂漪顿感头顶闪过一记焦雷,继而四肢百骸如遭电击,手按桌角,方才勉强立定身形。颤巍巍踱步到楼梯口,再细观他的形容。眉眼口鼻,俱被风霜严逼,犹有又几分当年模样。原来,卫茂漪坐在床前,长庚跪在楼梯口,一明一暗,长庚将卫茂漪看得清明,卫茂漪却没能识出长庚。

    卫茂漪泪洒衣襟,扶起长庚,又将卫容与唤到跟前,道:“容与,这是长庚叔叔,昔日跟随你阿爹的。与听音姨母、视夜姨母都是一样的。”卫容与闻言,忙弓身作礼。长庚忙称不敢,偷着眼来打量他。

    长庚推让再三,坐在末座。卫茂漪问道:“你为何流落塞外,还成了突厥人的奴隶?”长庚一拱手道:“夫人不知,小奴原就是突厥人。”原来,长庚父母俱是突厥奴隶。曩昔陶奎林远赴塞外,从人伢子处将其买下,而后他便一直追随主人左右。及至陶奎林往生,他返回故乡,不想居住的部落被灭,他再又沦落为奴。

    母子两人听罢,不免心生悲悯。卫容与道:“叔叔日后但跟着我与阿娘,不必再思想前事。”长庚连连称谢。卫茂漪强作欢颜,问道:“明光是你亲生的儿子?”长庚应道:“小奴被掳去后,与这孩子关在一处。见他人机灵,心眼又实,就认他做了儿子,相伴多年。”卫茂漪又道:“教明光跟着我的儿子,你可舍得?”长庚连道求之不得,又谢过卫容与。他忍了又忍,开口道:“夫人方才说到听音、视夜,这两个丫头仍在夫人帐下效力么?”

    卫茂漪轻呷了一口茶,将在陶宫偶遇二女,及后事种种,删繁就简,粗略说出。末了,又道:“你们都是历经患难之人,待到返回绛城时,相互倾诉,方才快意。”顿了一顿,接着道:“我心中有疑,还望你替我解释。陶君生子的消息,是他教你传扬出去的么?”

    长庚闻言,手上茶盏一抖,却不敢应声。卫茂漪笑道:“如此看来,我所想不差。他虽身死,仍要来牵累我母子。”长庚两唇嚅嚅,说道:“小公子终究是官家的骨肉啊。”

    卫茂漪冷嗤一声,道:“凡事不当面说明,却背地里弄鬼,他的行径,当真是生死不易。”说罢,方才省起卫容与正在身侧,忙改口道:“你在他身边多年,商贾货卖之时,应如探囊取物。孤城虽小,少不得买盐的大户,你且替我贩出百斤可好?”长庚忙不迭应承,便将这话揭过。

    驼队西进一月有余,便进入沙碛。卫茂漪将出羊皮手卷来,递与长庚,道:“这是他留下的,你且看看。”长庚闻得是陶奎林遗物,忙恭谨接过,展开细觑片刻,道:“穿过荒漠,就是素叶水城了。”卫容与问道:“咱须几日方能度过去?”长庚手搭凉棚观天,一轮红日,毒辣辣射下。他答道:“只要风沙不起,不消七日,便能走出。”

    众人闻言,纷纷抖擞了精神,心中祈盼一路风平。大概天意为其诚心所感,第七日上,远望见一泓清泉,潺潺流动。众人齐发了声喊,加快脚程,复行了一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丛林杂茂,约莫一人多高,再往前行,便是一道清流,澄清鉴碧,周百余步。

    众人一齐奔至清泉,有的伏地向前,径用口来牛饮。有的掬起一捧来,细细慢呷。有的拿着皮囊,灌满清水。卫茂漪与长庚,一前一后,徜徉在水岸。长庚道:“小奴先前来时,却不曾记得有这泉水。”卫茂漪停住脚步看他,面色严正,道:“我说过的,莫要在自称小奴。”长庚羞赧一笑,道:“夫人大恩,小奴谨记。”说罢,自知失言,拍了拍自己嘴巴。

    两人正行之间,卫容与大喊道:“”阿娘,阿娘。卫茂漪循声望去,只见儿子手指水中央,蹦蹦跳跳的,道:“阿娘,快看。”只见五朵莲花围簇一起,个个大如栲栳,其花分五色,瓣瓣不同,并有七彩光晕。

    长庚不由看得痴了,赞叹道:“世间竟有此等其花。”卫茂漪瞧得分明,蹙眉道:“容与、明光,到我这里来。”她见这花生得奇异,心头不安,便要将儿子揽在身边。卫容与并明光两个,毕竟少年心性,看得新鲜,焉肯遽去?

    卫茂漪见状,只得自去将人拉回。孰料,行不过三步,蓦地一记惊雷,划开水心,一条巨龙,遍身铁甲,冲天而出。卫容与与明光两人,直吓得呆愣愣立在原地,不知闪躲。卫茂漪在后,大喊一声,两人回神,奈何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