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立储
张擎苍不到半天功夫，就找来了一位大夫。
大夫询问了凌青的情况，诊脉后，肯定地温和一笑，“娘娘，你这喜脉已二月有余了。”
凌青恍惚了许久，大夫开了一些保胎的单子，离开了。
凌青渐渐冷静了下来，她端坐在窗边，凝望着窗外晴朗的天空，双手温柔地伏在小腹中，她怎么也没有料到，就在她绝望到没有任何希望的时候，老天竟然给了她一个孩子，一个属于她和静一的孩子。
她似乎看见昏暗的天裂了一线光亮，心头竟生了莫名的希望。
为了这个孩子，她必须努力地活下去。
夜幕时分，小太监传信，朱瞻基来到了重华宫。
偌大的重华宫比不得那些宫闱的豪华，显得寂寥与寡淡。明亮的宫灯下，凌青素衣而立，小脸安静地犹如天上的满月，静静地恭候着朱瞻基。
“凌青……”回来的这些日子，宫里宫外事情繁琐，朱瞻基没有清闲片刻，此刻，来到重华宫，看到一派寂静，心头倒有些安定下来。
“哥哥，我已经遣人备下了酒菜，”凌青将朱瞻基让进了大殿。
精致小菜，妖娆小酒，窗外明月高悬，窗内美人绝丽，朱瞻基坐了下来，默默地望向了凌青，越来越惊叹她哪一张干净至极的面孔，清澈的瞳孔下莹莹霍霍，没有尽头，仿佛整个世界都舒展开来。
“哥哥，这是凌青去年在重华宫存下的木樨荷花酒，今日取来与你品尝……”凌青缓缓坐在了朱瞻基了对面，抬手为他斟了一杯酒，递给了他。
朱瞻基有一丝狐疑，接过酒，喝下，盯着凌青。
“哥哥，如今宫内万般琐事，怕是让你难得空闲在后宫走动走动……”凌青有为朱瞻基斟了酒，莞尔一笑，犹如夏夜欲绽的睡莲，隐隐地令人沉醉，“凌青只愿哥哥万般皆好，便寻得一件礼物献给哥哥……”凌青说着，起身，从大殿暗格中取来了一卷卷宗，双手呈给了朱瞻基。
朱瞻基狐疑地接过卷宗，缓缓展开，眉头猛地皱了起来，抓着卷宗的指尖不由得慢慢泛白，他难以置信上面竟记载了朝廷众多官员密不可发的事情，件件惊心，桩桩致命。他扣紧了卷宗，抬起头，脸色深沉地望着凌青。
“这礼物，哥哥可……喜欢？”凌青坐在朱瞻基的对面，神色柔和地似一抹月光。
“这些秘不可宣的记载件件都是利剑，你送我……”朱瞻基合上了卷宗，手指扣着案牍，“就不怕我疑心与你……”
“吕震曾在皇爷爷面前混淆视听，令皇爷爷杀了右给事中李能；夏元吉百般皆好，唯一子夏瑄好争斗，喜谈兵，身负命案；永乐十九年，三大殿起火，杨荣负责救火，抢出了一些重要图籍，却私自占有《通志》……”凌青细细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浅浅涟漪仿佛掀开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只要哥哥运用得当，这些人或多或少都能为哥哥所用，我满心为哥哥着想，又怎会怕你疑心与我……”
“这些讯息你怎么得来的？”
凌青抬眼，对视着朱瞻基犀利的一双眼，毫不畏惧，淡然道：“柳静一留下的。”
“他倒是什么都舍得给你！”朱瞻基嘴角咧了咧，说不清的是嘲弄还是感慨。
“他的确给了我许多东西……”凌青手指僵了僵，满脸的柔软不复存在，声音中竟有了一丝颤抖，“他……还给了我一个孩子……”
“你……”
凌青颤巍的声音在空旷的空中像是尖利的匕首，生生地划破了空气，也划破了朱瞻基的平静，他手中的酒几乎摔落，清澈的酒水溅出了酒杯，清冽的酒香像是毒药，丝丝缕缕弥漫开来。
“你再说一遍……”他睁大了双眼，控制不住地提高了声音，再也平静不来。
“哥哥……”凌青“噗通”一声跪倒在朱瞻基的脚边，决然地望着朱瞻基，“我已经有了柳静一的孩子，我会出宫，从此隐姓埋名，绝不会给哥哥带来困扰，只愿哥哥成全凌青。”
朱瞻基死死地瞪着朱凌青，半晌一句话也未讲。
时间像是凝固了，心脏跳动的声音扩大了。
“我答应了皇爷爷，定会护你周全，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朱瞻基手指苍青地抓紧了酒杯，几乎捏碎，叹了一口气。
“他是我朱瞻基的第一个皇长子，身份尊贵，容不得任何人轻贱。”
皇太子朱高炽尊遗命即皇帝位，改次年为洪熙元年。
洪熙元年五月，仁宗朱高炽暴毙，六月，皇太子朱瞻基即皇帝位，定都京师，改次年为宣德元年。
初八日，朱瞻基尊后张氏为皇太后，立妃胡善祥为皇后，并册贵妃孙氏、贤妃朱氏，淑妃刘氏、惠妃何氏，宁妃苏氏等。
凌青行走在宫中，真的很不适应。
“擎苍，你去瞅瞅祁镇吧，省的把你憋屈了……”凌青抬眼瞅了一眼擎苍，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不自觉地在听到“朱祁镇”的名字绽开了傻傻的笑容，擎苍应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了九曲白玉桥。
“娘娘，皇上说今日要到重华宫！您现在不回去吗？”凌青坐在了石凳上，默默地盯着栏下波光粼粼的流水，心中百感交集，不想再想那个人，可是，听到了他的消息，心中还是难以平静。
这一年过的惊心动荡。
这一年朱瞻基待她极好，在外人的眼中甚至是一种宠溺。叔叔朱高炽登基，朱瞻基因为朝中的变故忙得焦头乱额，但是依然对她照顾有加；后来，朱高炽令朱瞻基镇守陪都应天，她请求留在京师。朱瞻基留下了烨林和擎苍照顾她，却隔三差五地到京师与她团聚，仿佛她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他的儿子一般。朱瞻基对她的恩情，她无以回报，只有留守京师做为他的内应，京师朝堂上的第一手资料都是经过她过目整理，令人报给朱瞻基的。
今年的中和节，她生祁镇的时候难产，险些要了性命，朱瞻基以此理由请旨留在了京师，幸好他他能够留在京师，后来皇上突然病逝，他力挽狂澜，稳定朝局，举国悲痛之中，朱瞻基登上了皇位，成为了大明千古一帝。
朱瞻基常常戏言，说祁镇是他的福星，对祁镇宠爱到了极致。
因为柳静一，擎苍对祁镇奉若少主，擎苍说他留在凌青的身边，是公子遗弃了他，为此，赤缨常常嘲笑他，如今，有了祁镇，擎苍似乎找到了人生的寄托，毕竟，他们张家百年来便将守护主子当做生命的重任。
这一年来，她过得并不艰难，因为祁镇，她在绝望中有了一丝光明，那张胖嘟嘟的小脸上隐隐约约全是柳静一的影子，她全部情思都放在了祁镇的身上。
只是昨日里，朱瞻基告诉她，西国传来消息，西国皇太孙与西国圣女明珠公主的婚期定在了今年的乞巧节，他已经派使者到西国恭贺。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淡淡地笑了。可是，心却像是被一个细细的金线勒住，丝丝缕缕的痛密密麻麻地遍布开来，令她一夜无眠。
“回去吧，日头越来越毒了……”朱瞻基成了大明的皇帝，她还是坚持住在紫禁城中的重华宫，那是紫禁城中最清净的地方。
站起身，凌青迎面遇见了艳丽明媚的孙贵妃。
凌青一直居于重华宫，鲜少见到朱瞻基的女人，只知道，在朱瞻基众多女人之中，最受宠爱的应该就是面前这个孙贵妃。
凌青眯着细细的凤眼，打量着孙贵妃。
记得第一次见到孙贵妃，是冬至节的时候，大家都在太子东宫，凌青怀着身孕令无数太子东宫中的女人羡慕极致。冬至节上，所有女人规矩有礼，除了这个孙贵妃。
常到宫中孙贵妃原本山东邹平人，父亲孙忠是永城县朱薄。仁宗诚孝皇后的母亲是永城人，经走动，讲到了孙忠的女儿，因此年幼时被选入宫，由诚孝皇后养育，自幼便与朱瞻基青梅竹马，关系十分要好。朱瞻基大婚时被立为皇太孙嫔。朱瞻基即位，凌青婉言谢绝了贵妃一位，朱瞻基便将立为贵妃，可见，众多女子中，她在朱瞻基心中是有一定分量的。
“凌青见过贵妃娘娘……”凌青施礼，进退有度。
“我可担不起……”孙贵妃是个直爽性子，有一是一，很多话往往脱口而出，凌青很怀疑她是如何在这个紫禁城中的后宫之中生存下去的，“贤妃妹妹可是皇上心头的尖尖，贤妃妹妹向我施礼，怕是让皇上知道了，又要归罪我，贤妃妹妹还是省省好了……”
“你……”如玉有些冲动地脱口而出，却被凌青拉住，凌青忍住心中的笑意，施礼，“既然我惹姐姐不高兴，那便告退了……”说罢，凌青便带着如玉绝然而去。
孙贵妃盯着凌青的背影，心中嫌恶。自从朱瞻基娶了凌青，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她有什么要求，他便答应什么，就连养育儿子这样过分的要求，他也答应了，长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迷了朱瞻基所有的心智，如今，她产下朱瞻基的皇长子，自是风光不可一世。
回到重华宫，其乐融融。
远远地，凌青便听到了祁镇的笑声，擎苍抱着祁镇，赤缨、奶娘和小福子在他身边跳来跳去，生怕擎苍摔到了祁镇。
“赤缨姐姐，小皇子醒了？”如玉笑嘻嘻地也凑了过去，一群人围着一个小婴儿笑得嘻嘻哈哈，凌青盯着眼前的情景，心中温暖。这一年，幸好，有赤缨和他们陪在自己的身边，渡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
凌青任由他们胡闹，一个人径自坐在了软榻之上。生产祁镇之时，她难产血崩，有奇医徐四溢赶至，用了一根万年人参和高超的医术救了自己，可是身子却大不如以前。
赤缨慌忙去给凌青沏了一杯药茶，递到了凌青的手中。
“我要碧涧明月……”凌青端着手中的药茶，眉头皱到了一起，抬眼，盯着赤缨。
“你这些日子睡眠不好，皇上交代了不能随着你的性子，这是皇上特地让徐大夫抓的药茶，徐大夫也说了，这剂药茶你起码要喝上两到三年，身体才能慢慢调理……”赤缨絮絮叨叨地说着……
凌青无奈，捧着药茶一饮而尽。
此时，突然，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众人慌忙起身，赶至花苑。未等凌青下跪，朱瞻基已经一把拉起了凌青，“贤妃不必多礼……”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擎苍和赤缨，两个人心知肚明，朱瞻基和凌青看起来恩爱有加，实则却无半丝夫妻情分。
尤其擎苍，他一直记得公子的嘱托，让他为他守住凌青，只要两年。他希望，这两年，朱瞻基少来骚扰凌青，省的出了什么差错，他只有提头去见公子，尤其这些日子，朱瞻基看凌青的眼神越来越热烈，令人心中隐隐不安。
在这件事情上，与他能够达成一致的便是赤缨，因此，这一年，二人十分亲近。
一次无意，凌青脱口而出朝鲜的豆腐好吃，朱瞻基便令人到朝鲜选取会做豆腐的女官选进宫中。每一次，朱瞻基总要给凌青带来一些好吃的，好玩地，例如斗鸡走马等。只是，从此，凌青再也不随意评价各种美食、玩物。
“皇后那里选了一些女子进宫，重阳宫能用的人不多，到时候你去选几个来，也好和他们搭个帮手……”朱瞻基牵着凌青的手，进了重华宫。
晚膳丰盛，朱瞻基专门交代御膳房做了一些凌青喜欢吃的菜，凌青胃口不错，朱瞻基高兴，不觉喝了两杯酒。
朱瞻基遣退了身边的人，只剩下凌青与他，才缓缓开口，“凌青，我有一事想和你商量……”
“哥哥不必和凌青客气……”这一年中，二人步步为营，携手步入朝局，凌青为了朱瞻基，做了很多，朱瞻基一一记在心头，因此，两人感情很好。朱瞻基从不会在凌青面前称朕，凌青也以哥哥相称。
“我想立祁镇为太子……”
凌青手中的筷子猛地掉了，惊恐猛然摇头，“哥哥，绝对不可，你明明知道，他是……”
“你知道，这么多年，我现在只有祁镇一个儿子，宫中御医不敢讲，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宫中的法师也说，我命中无子，皇后和众位爱妃这么多年，只有早先两个女儿，凌青，我注定命中无子……”
“哥哥休要胡说，哥哥是大明的天子，后宫美人众多，早晚会产下麟儿……”凌青拦住了朱瞻基手中的酒，“哥哥文稻武略，人中之龙，不要听信那些道士法师的话！”
“凌青……”朱瞻基苦笑了一声，“御医都说，我子嗣单薄，你不必安慰我了……”
“两个公主如花似玉，聪明伶俐，哥哥，不要担心，这大明的江山最终要落在朱家儿子的手中！”
“我心中，早已将祁镇当做了自己的儿子！”
“他是柳静一的儿子，我万万不同意，哥哥。”
朱瞻基望着凌青一脸决绝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好吧，这件事以后再说，我今个来，是给你带来了一个礼物，你猜是什么？”
凌青松了一口气，莞尔一笑，“哥哥这次来，又带了什么稀罕的玩意儿……”
“是有人带给祁镇的，恭贺祁镇即将百天的贺礼……”朱瞻基笑容温柔地凝视着凌青，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美玉。顷刻间，凌青容颜聚变，死死地盯着朱瞻基手中的赤龙玉佩。色红加鸡冠，玉中稀世奇珍，倾城不换的赤龙玉佩正诡异地躺在朱瞻基的手中。
“西国皇太孙托人送来的贺礼，听说，这块玉佩是皇太孙自小随身佩戴，从未离身，象征了他尊贵的南宋后主的身份，天下南宋旧臣无不服从……”朱瞻基眼神中的温柔带着淡淡的犀利，一瞬即过。
“他……什么意思？”凌青手指颤抖，止不住问道。
“还不清楚吗？”朱瞻基猛地抬头，盯着凌青，“他在告诉我，祁镇是他柳静一的儿子！”朱瞻基说得咬牙彻齿，他知道他没有资格埋怨，没有资格怪罪，可是这一年来陪在凌青的身边，渡过生死的人是他，亲手迎接祁镇的人也是他，在心中，他渐渐已经无法控制地将凌青和祁镇当作了自己的妻儿，生命中重要的人。
如果，让他放手，他怎么放得了手，他很后悔，当初，与柳静一的诺言。
他在矛盾中挣扎，痛苦中纠结，如果真的放手，他能否做到？
“哥哥，这赤龙玉佩，还给他就好……”凌青垂下了头轻轻道：“如今， 他与明珠公主即将大婚，鸾凤和鸣，永缔鸳盟，哥哥，我与他再也回不去了，祁镇生在大明，是我大明的儿子，永远都是哥哥的儿子，我只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王侯一生，无忧无虑就可以了！”
朱瞻基心头热浪翻滚，如若，凌青知道了一切真相；如若凌青知道了他与柳静一的约定；如若柳静一为了凌青回到大明，她又会如何选择？他有些沉思地执起了她的手，默默地问道：“凌青，如若柳静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要如何选择？”
凌青轻轻地挣脱了朱瞻基的手，盯着朱瞻基一双深邃好看的眸子，淡淡一笑，“选择什么？如今，我是大明朝的青贤妃；他是西国未来国主，明家的夫婿，一切都已成定局，还能选择什么？”
朱瞻基听到了凌青的话，有些激动而强势地抓住了凌青的手，不容她的挣扎，“凌青，这一年多来，从皇爷爷过世，你与我心灵相惜，彼此关照。面对朝廷内外，一同面对生死的是我们两个，迎接祁镇出生的也是我们两个，凌青，如今，我不想只做哥哥，我想成为你真正的夫婿，我想让祁镇做太子，只有你才有资格站在我的身边，迎接天下万民的朝贺，你和祁镇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凌青脸色苍白，一把推开了朱瞻基的手，猛地站了起来，后退了数步，惊恐地盯着他。
望着凌青惶恐的样子，朱瞻基强压住心中的呐喊，是的，他一定疯了，答应皇爷爷的话全部抛到了脑后，与柳静一的帝王之约也丢到了九霄云外，他只想真实地面对自己的一颗心，他喜欢面前的这个女人，爱上了面前的这个女人，真的不想放手，哪怕她的心中只有柳静一，他可以等，等到她看到他的那一天。
“哥哥，你喝醉了……”凌青慌乱地转身逃了出去。
朱瞻基盯着桌子上璀璨琉璃的赤龙玉佩，苦笑了一声，“怪不得你能倾城而换，她太过美好，柳静一，你不该将她放在我的身边……”
大夫询问了凌青的情况，诊脉后，肯定地温和一笑，“娘娘，你这喜脉已二月有余了。”
凌青恍惚了许久，大夫开了一些保胎的单子，离开了。
凌青渐渐冷静了下来，她端坐在窗边，凝望着窗外晴朗的天空，双手温柔地伏在小腹中，她怎么也没有料到，就在她绝望到没有任何希望的时候，老天竟然给了她一个孩子，一个属于她和静一的孩子。
她似乎看见昏暗的天裂了一线光亮，心头竟生了莫名的希望。
为了这个孩子，她必须努力地活下去。
夜幕时分，小太监传信，朱瞻基来到了重华宫。
偌大的重华宫比不得那些宫闱的豪华，显得寂寥与寡淡。明亮的宫灯下，凌青素衣而立，小脸安静地犹如天上的满月，静静地恭候着朱瞻基。
“凌青……”回来的这些日子，宫里宫外事情繁琐，朱瞻基没有清闲片刻，此刻，来到重华宫，看到一派寂静，心头倒有些安定下来。
“哥哥，我已经遣人备下了酒菜，”凌青将朱瞻基让进了大殿。
精致小菜，妖娆小酒，窗外明月高悬，窗内美人绝丽，朱瞻基坐了下来，默默地望向了凌青，越来越惊叹她哪一张干净至极的面孔，清澈的瞳孔下莹莹霍霍，没有尽头，仿佛整个世界都舒展开来。
“哥哥，这是凌青去年在重华宫存下的木樨荷花酒，今日取来与你品尝……”凌青缓缓坐在了朱瞻基了对面，抬手为他斟了一杯酒，递给了他。
朱瞻基有一丝狐疑，接过酒，喝下，盯着凌青。
“哥哥，如今宫内万般琐事，怕是让你难得空闲在后宫走动走动……”凌青有为朱瞻基斟了酒，莞尔一笑，犹如夏夜欲绽的睡莲，隐隐地令人沉醉，“凌青只愿哥哥万般皆好，便寻得一件礼物献给哥哥……”凌青说着，起身，从大殿暗格中取来了一卷卷宗，双手呈给了朱瞻基。
朱瞻基狐疑地接过卷宗，缓缓展开，眉头猛地皱了起来，抓着卷宗的指尖不由得慢慢泛白，他难以置信上面竟记载了朝廷众多官员密不可发的事情，件件惊心，桩桩致命。他扣紧了卷宗，抬起头，脸色深沉地望着凌青。
“这礼物，哥哥可……喜欢？”凌青坐在朱瞻基的对面，神色柔和地似一抹月光。
“这些秘不可宣的记载件件都是利剑，你送我……”朱瞻基合上了卷宗，手指扣着案牍，“就不怕我疑心与你……”
“吕震曾在皇爷爷面前混淆视听，令皇爷爷杀了右给事中李能；夏元吉百般皆好，唯一子夏瑄好争斗，喜谈兵，身负命案；永乐十九年，三大殿起火，杨荣负责救火，抢出了一些重要图籍，却私自占有《通志》……”凌青细细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浅浅涟漪仿佛掀开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只要哥哥运用得当，这些人或多或少都能为哥哥所用，我满心为哥哥着想，又怎会怕你疑心与我……”
“这些讯息你怎么得来的？”
凌青抬眼，对视着朱瞻基犀利的一双眼，毫不畏惧，淡然道：“柳静一留下的。”
“他倒是什么都舍得给你！”朱瞻基嘴角咧了咧，说不清的是嘲弄还是感慨。
“他的确给了我许多东西……”凌青手指僵了僵，满脸的柔软不复存在，声音中竟有了一丝颤抖，“他……还给了我一个孩子……”
“你……”
凌青颤巍的声音在空旷的空中像是尖利的匕首，生生地划破了空气，也划破了朱瞻基的平静，他手中的酒几乎摔落，清澈的酒水溅出了酒杯，清冽的酒香像是毒药，丝丝缕缕弥漫开来。
“你再说一遍……”他睁大了双眼，控制不住地提高了声音，再也平静不来。
“哥哥……”凌青“噗通”一声跪倒在朱瞻基的脚边，决然地望着朱瞻基，“我已经有了柳静一的孩子，我会出宫，从此隐姓埋名，绝不会给哥哥带来困扰，只愿哥哥成全凌青。”
朱瞻基死死地瞪着朱凌青，半晌一句话也未讲。
时间像是凝固了，心脏跳动的声音扩大了。
“我答应了皇爷爷，定会护你周全，你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朱瞻基手指苍青地抓紧了酒杯，几乎捏碎，叹了一口气。
“他是我朱瞻基的第一个皇长子，身份尊贵，容不得任何人轻贱。”
皇太子朱高炽尊遗命即皇帝位，改次年为洪熙元年。
洪熙元年五月，仁宗朱高炽暴毙，六月，皇太子朱瞻基即皇帝位，定都京师，改次年为宣德元年。
初八日，朱瞻基尊后张氏为皇太后，立妃胡善祥为皇后，并册贵妃孙氏、贤妃朱氏，淑妃刘氏、惠妃何氏，宁妃苏氏等。
凌青行走在宫中，真的很不适应。
“擎苍，你去瞅瞅祁镇吧，省的把你憋屈了……”凌青抬眼瞅了一眼擎苍，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不自觉地在听到“朱祁镇”的名字绽开了傻傻的笑容，擎苍应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了九曲白玉桥。
“娘娘，皇上说今日要到重华宫！您现在不回去吗？”凌青坐在了石凳上，默默地盯着栏下波光粼粼的流水，心中百感交集，不想再想那个人，可是，听到了他的消息，心中还是难以平静。
这一年过的惊心动荡。
这一年朱瞻基待她极好，在外人的眼中甚至是一种宠溺。叔叔朱高炽登基，朱瞻基因为朝中的变故忙得焦头乱额，但是依然对她照顾有加；后来，朱高炽令朱瞻基镇守陪都应天，她请求留在京师。朱瞻基留下了烨林和擎苍照顾她，却隔三差五地到京师与她团聚，仿佛她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他的儿子一般。朱瞻基对她的恩情，她无以回报，只有留守京师做为他的内应，京师朝堂上的第一手资料都是经过她过目整理，令人报给朱瞻基的。
今年的中和节，她生祁镇的时候难产，险些要了性命，朱瞻基以此理由请旨留在了京师，幸好他他能够留在京师，后来皇上突然病逝，他力挽狂澜，稳定朝局，举国悲痛之中，朱瞻基登上了皇位，成为了大明千古一帝。
朱瞻基常常戏言，说祁镇是他的福星，对祁镇宠爱到了极致。
因为柳静一，擎苍对祁镇奉若少主，擎苍说他留在凌青的身边，是公子遗弃了他，为此，赤缨常常嘲笑他，如今，有了祁镇，擎苍似乎找到了人生的寄托，毕竟，他们张家百年来便将守护主子当做生命的重任。
这一年来，她过得并不艰难，因为祁镇，她在绝望中有了一丝光明，那张胖嘟嘟的小脸上隐隐约约全是柳静一的影子，她全部情思都放在了祁镇的身上。
只是昨日里，朱瞻基告诉她，西国传来消息，西国皇太孙与西国圣女明珠公主的婚期定在了今年的乞巧节，他已经派使者到西国恭贺。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淡淡地笑了。可是，心却像是被一个细细的金线勒住，丝丝缕缕的痛密密麻麻地遍布开来，令她一夜无眠。
“回去吧，日头越来越毒了……”朱瞻基成了大明的皇帝，她还是坚持住在紫禁城中的重华宫，那是紫禁城中最清净的地方。
站起身，凌青迎面遇见了艳丽明媚的孙贵妃。
凌青一直居于重华宫，鲜少见到朱瞻基的女人，只知道，在朱瞻基众多女人之中，最受宠爱的应该就是面前这个孙贵妃。
凌青眯着细细的凤眼，打量着孙贵妃。
记得第一次见到孙贵妃，是冬至节的时候，大家都在太子东宫，凌青怀着身孕令无数太子东宫中的女人羡慕极致。冬至节上，所有女人规矩有礼，除了这个孙贵妃。
常到宫中孙贵妃原本山东邹平人，父亲孙忠是永城县朱薄。仁宗诚孝皇后的母亲是永城人，经走动，讲到了孙忠的女儿，因此年幼时被选入宫，由诚孝皇后养育，自幼便与朱瞻基青梅竹马，关系十分要好。朱瞻基大婚时被立为皇太孙嫔。朱瞻基即位，凌青婉言谢绝了贵妃一位，朱瞻基便将立为贵妃，可见，众多女子中，她在朱瞻基心中是有一定分量的。
“凌青见过贵妃娘娘……”凌青施礼，进退有度。
“我可担不起……”孙贵妃是个直爽性子，有一是一，很多话往往脱口而出，凌青很怀疑她是如何在这个紫禁城中的后宫之中生存下去的，“贤妃妹妹可是皇上心头的尖尖，贤妃妹妹向我施礼，怕是让皇上知道了，又要归罪我，贤妃妹妹还是省省好了……”
“你……”如玉有些冲动地脱口而出，却被凌青拉住，凌青忍住心中的笑意，施礼，“既然我惹姐姐不高兴，那便告退了……”说罢，凌青便带着如玉绝然而去。
孙贵妃盯着凌青的背影，心中嫌恶。自从朱瞻基娶了凌青，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她有什么要求，他便答应什么，就连养育儿子这样过分的要求，他也答应了，长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迷了朱瞻基所有的心智，如今，她产下朱瞻基的皇长子，自是风光不可一世。
回到重华宫，其乐融融。
远远地，凌青便听到了祁镇的笑声，擎苍抱着祁镇，赤缨、奶娘和小福子在他身边跳来跳去，生怕擎苍摔到了祁镇。
“赤缨姐姐，小皇子醒了？”如玉笑嘻嘻地也凑了过去，一群人围着一个小婴儿笑得嘻嘻哈哈，凌青盯着眼前的情景，心中温暖。这一年，幸好，有赤缨和他们陪在自己的身边，渡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
凌青任由他们胡闹，一个人径自坐在了软榻之上。生产祁镇之时，她难产血崩，有奇医徐四溢赶至，用了一根万年人参和高超的医术救了自己，可是身子却大不如以前。
赤缨慌忙去给凌青沏了一杯药茶，递到了凌青的手中。
“我要碧涧明月……”凌青端着手中的药茶，眉头皱到了一起，抬眼，盯着赤缨。
“你这些日子睡眠不好，皇上交代了不能随着你的性子，这是皇上特地让徐大夫抓的药茶，徐大夫也说了，这剂药茶你起码要喝上两到三年，身体才能慢慢调理……”赤缨絮絮叨叨地说着……
凌青无奈，捧着药茶一饮而尽。
此时，突然，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众人慌忙起身，赶至花苑。未等凌青下跪，朱瞻基已经一把拉起了凌青，“贤妃不必多礼……”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擎苍和赤缨，两个人心知肚明，朱瞻基和凌青看起来恩爱有加，实则却无半丝夫妻情分。
尤其擎苍，他一直记得公子的嘱托，让他为他守住凌青，只要两年。他希望，这两年，朱瞻基少来骚扰凌青，省的出了什么差错，他只有提头去见公子，尤其这些日子，朱瞻基看凌青的眼神越来越热烈，令人心中隐隐不安。
在这件事情上，与他能够达成一致的便是赤缨，因此，这一年，二人十分亲近。
一次无意，凌青脱口而出朝鲜的豆腐好吃，朱瞻基便令人到朝鲜选取会做豆腐的女官选进宫中。每一次，朱瞻基总要给凌青带来一些好吃的，好玩地，例如斗鸡走马等。只是，从此，凌青再也不随意评价各种美食、玩物。
“皇后那里选了一些女子进宫，重阳宫能用的人不多，到时候你去选几个来，也好和他们搭个帮手……”朱瞻基牵着凌青的手，进了重华宫。
晚膳丰盛，朱瞻基专门交代御膳房做了一些凌青喜欢吃的菜，凌青胃口不错，朱瞻基高兴，不觉喝了两杯酒。
朱瞻基遣退了身边的人，只剩下凌青与他，才缓缓开口，“凌青，我有一事想和你商量……”
“哥哥不必和凌青客气……”这一年中，二人步步为营，携手步入朝局，凌青为了朱瞻基，做了很多，朱瞻基一一记在心头，因此，两人感情很好。朱瞻基从不会在凌青面前称朕，凌青也以哥哥相称。
“我想立祁镇为太子……”
凌青手中的筷子猛地掉了，惊恐猛然摇头，“哥哥，绝对不可，你明明知道，他是……”
“你知道，这么多年，我现在只有祁镇一个儿子，宫中御医不敢讲，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宫中的法师也说，我命中无子，皇后和众位爱妃这么多年，只有早先两个女儿，凌青，我注定命中无子……”
“哥哥休要胡说，哥哥是大明的天子，后宫美人众多，早晚会产下麟儿……”凌青拦住了朱瞻基手中的酒，“哥哥文稻武略，人中之龙，不要听信那些道士法师的话！”
“凌青……”朱瞻基苦笑了一声，“御医都说，我子嗣单薄，你不必安慰我了……”
“两个公主如花似玉，聪明伶俐，哥哥，不要担心，这大明的江山最终要落在朱家儿子的手中！”
“我心中，早已将祁镇当做了自己的儿子！”
“他是柳静一的儿子，我万万不同意，哥哥。”
朱瞻基望着凌青一脸决绝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好吧，这件事以后再说，我今个来，是给你带来了一个礼物，你猜是什么？”
凌青松了一口气，莞尔一笑，“哥哥这次来，又带了什么稀罕的玩意儿……”
“是有人带给祁镇的，恭贺祁镇即将百天的贺礼……”朱瞻基笑容温柔地凝视着凌青，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美玉。顷刻间，凌青容颜聚变，死死地盯着朱瞻基手中的赤龙玉佩。色红加鸡冠，玉中稀世奇珍，倾城不换的赤龙玉佩正诡异地躺在朱瞻基的手中。
“西国皇太孙托人送来的贺礼，听说，这块玉佩是皇太孙自小随身佩戴，从未离身，象征了他尊贵的南宋后主的身份，天下南宋旧臣无不服从……”朱瞻基眼神中的温柔带着淡淡的犀利，一瞬即过。
“他……什么意思？”凌青手指颤抖，止不住问道。
“还不清楚吗？”朱瞻基猛地抬头，盯着凌青，“他在告诉我，祁镇是他柳静一的儿子！”朱瞻基说得咬牙彻齿，他知道他没有资格埋怨，没有资格怪罪，可是这一年来陪在凌青的身边，渡过生死的人是他，亲手迎接祁镇的人也是他，在心中，他渐渐已经无法控制地将凌青和祁镇当作了自己的妻儿，生命中重要的人。
如果，让他放手，他怎么放得了手，他很后悔，当初，与柳静一的诺言。
他在矛盾中挣扎，痛苦中纠结，如果真的放手，他能否做到？
“哥哥，这赤龙玉佩，还给他就好……”凌青垂下了头轻轻道：“如今， 他与明珠公主即将大婚，鸾凤和鸣，永缔鸳盟，哥哥，我与他再也回不去了，祁镇生在大明，是我大明的儿子，永远都是哥哥的儿子，我只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王侯一生，无忧无虑就可以了！”
朱瞻基心头热浪翻滚，如若，凌青知道了一切真相；如若凌青知道了他与柳静一的约定；如若柳静一为了凌青回到大明，她又会如何选择？他有些沉思地执起了她的手，默默地问道：“凌青，如若柳静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要如何选择？”
凌青轻轻地挣脱了朱瞻基的手，盯着朱瞻基一双深邃好看的眸子，淡淡一笑，“选择什么？如今，我是大明朝的青贤妃；他是西国未来国主，明家的夫婿，一切都已成定局，还能选择什么？”
朱瞻基听到了凌青的话，有些激动而强势地抓住了凌青的手，不容她的挣扎，“凌青，这一年多来，从皇爷爷过世，你与我心灵相惜，彼此关照。面对朝廷内外，一同面对生死的是我们两个，迎接祁镇出生的也是我们两个，凌青，如今，我不想只做哥哥，我想成为你真正的夫婿，我想让祁镇做太子，只有你才有资格站在我的身边，迎接天下万民的朝贺，你和祁镇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凌青脸色苍白，一把推开了朱瞻基的手，猛地站了起来，后退了数步，惊恐地盯着他。
望着凌青惶恐的样子，朱瞻基强压住心中的呐喊，是的，他一定疯了，答应皇爷爷的话全部抛到了脑后，与柳静一的帝王之约也丢到了九霄云外，他只想真实地面对自己的一颗心，他喜欢面前的这个女人，爱上了面前的这个女人，真的不想放手，哪怕她的心中只有柳静一，他可以等，等到她看到他的那一天。
“哥哥，你喝醉了……”凌青慌乱地转身逃了出去。
朱瞻基盯着桌子上璀璨琉璃的赤龙玉佩，苦笑了一声，“怪不得你能倾城而换，她太过美好，柳静一，你不该将她放在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