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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情断
    第二日,柳静一在校场中阅兵,煜城来报,国后像疯了一般杀出了璟瑄宫,被擎苍带人拦截在宫中的华兴殿前。

    柳静一带人赶到时,映入眼帘的情景令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湖边,司玉桥上朱凌青男子装扮,手持长剑,精致苍白的小脸冰寒一片,星眸圆睁,死死瞪着拦截在司玉桥上的擎苍和鬼车,长剑上血珠滚滚,从璟瑄宫到司玉桥的一路上,所伤侍卫宫人不下数百人。

    凌青知道自己打不过擎苍,可是不要命的打法令擎苍头痛,擎苍不敢伤到凌青,只有带人死死堵在司玉桥上,等着柳静一。

    柳静一拨开擎苍等人,冷着一张脸,径直走向了凌青……

    “国主小心,娘娘像疯了一样,见人就伤……”有宫人叫道。

    凌青手中的长剑在犀利的阳光下发出光芒,刺花了人的一双眼,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她猛然将长剑抵在了柳静一的胸前,“柳静一,第二次,我不会手软……”

    “桑扈现在在我手中,你全然不顾的话,我便立刻令人杀了桑扈……”

    “你放我和桑扈离开安南,只要我离开安南,柳静一……”凌青冷眸微微颤抖,“此生,我朱凌青就当做从来没有遇见过你,也不会与你为难……”

    柳静一抬手,只是一个瞬间,便夺下了凌青手中的长剑,愤然地扔进了白湖中,众人面前,他抓住了凌青的腰肢,狠狠地抵在司玉桥上,毫不怜惜地扯住了凌青的长发,吐出的话冷得令凌青怒到极致,“朱凌青,如今你越发无聊了,有些话,我不想讲第二遍,你是祁镇的娘亲,就要老老实实地呆在我身边,不要再惹怒我,否则,我一定要当着你的面,把桑扈一片片剐下来,你不信的话,就试一试?”

    说着,柳静一一把甩开了凌青,凌青站立不稳,摔在司玉桥上,她抬头,死死瞪着高高在上,冰冷而无情的柳静一。

    “这几日你好好想一想,七日后,我便会带着你进兵关东,让你瞧瞧我的铁骑是如何踏平大明的!”

    七日后,柳静一金戈铁马,亲自披甲上阵,入犯关东。

    大军如一支离弦之箭,尖利而凶猛。大军围义安,义安都督蔡福未战即降;进兵攻克了镇城、平州,捕杀知州何忠怀;围攻昌江,昌江惨烈,都指挥李任、顾福日夜拒战,粮尽援绝,昌江城破,李任、顾福城头自刎,中官冯智,向北拜别,与指挥刘顺、知府刘子辅,投缳而亡,吏民皆相率死难,昌江城哀鸿一片,全城尽墟。

    立在昌江城头,风迷了凌青的一双泪眼。她的手指死死地嵌在巍峨的城楼石砖之中,竟不觉疼痛。恨意从心中渐渐弥漫开来,一丝一毫入了心底。这些日子,她看尽了战的惨烈和血腥,那昌江城中洗不掉的血迹斑斑皆是,哀嚎声从未间断,刺穿了凌青的耳膜,很多时候,睁眼到天亮,凌青都在怀疑,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是真的吗?

    猛然间,柳静一的大手紧紧揽住了凌青的腰,凌青浑身一僵,转眼,愤恨地瞪着他。

    他俯在她的耳边,轻笑中带着嘲弄,“昌江城破,你那皇帝哥哥大怒,令柳升,统兵来援,梁名为副将、崔聚充参将,尚书李庆参参赞军务,率领步兵十万、骑兵二万出广西攻镇南关;黔国公沐晟、徐亨、谭忠出云南攻梨花关;镇远侯顾兴祖将步骑兵各五万出广西援坡垒关;黄福随军,仍掌交阯布、按二司……”

    “皇上怎能信任柳升?”凌青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

    “就是,我也不敢相信,你那个皇帝哥哥竟然信了柳升,柳升只不过用了苦肉计,将全家老小一千二百人抵在京师,你那皇帝哥哥就轻信了,不仅信了,还派周王督战,重新启用黔国公世子沐烨林为参战将军……”

    一瞬间,凌青僵硬得仿若冰冻一般,死死瞪着笑意浅浅的柳静一,那温柔的笑容就像毒蛇一般爬进了凌青的四肢骨骸,凌青只觉很冷、很冷。

    宣德二年九月,柳升兵至隘留关,与黔国公沐晟会和、镇远侯顾兴祖会和。

    柳静一令黎利差人将竹木削尖,据险列栅抗之明军,自己带领大军退居镇夷关。

    镇夷关地势险峻,左炳山和右辅山左右分之,镇夷关连绵数十里,犹如巨蟒分联两山之麓,雄伟磅礴。

    柳静一左手冷酷地握在凌青的腰肢上,凌青被动地靠在他的怀中,与他坐在同一匹马上,共同俯视镇夷关下连绵万里的大好河山。

    “凌青,柳升势如破竹,数日便攻克数关,你那皇帝哥哥欣喜,毫无猜忌,后日,便会令大军到达镇夷关,你说,镇夷关风景如画,染红了鲜血还好不好看?”柳静一轻声耳语。

    凌青望着连绵无际的秀美山河,清淡道:“你连续放弃数城,不做抵抗,无非想与柳升里应外合,将明军引入镇夷关……”说道这里,她不觉得浑身一僵,一字一句抵住了牙关,“一网打尽!”

    “真聪明……“柳静一似是而非的笑意像严寒的冰霜,残酷无情,他猛然挺直了背脊,傲然眺望着镇夷关外万里无疆的山河,“镇夷关之战结束,凌青,我的铁骑就要踏上大明的土地,如今,朝中朝外皆是我柳静一的重臣,只要我轻启双唇,拿下大明,指日可待!”

    凌青绝望地闭上了双眼,这些日子的征战、杀戮、血腥早已经麻木了她的大脑,想逃,柳静一却日日夜夜将她拴在身边,嘲弄她,刺激她,用桑扈的性命威胁她,凌青不懂日子怎么会变成如此的模样,难道,她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踏上大明的土地,屠戮大明的子民,使皇爷爷的万里疆土民不聊生,尽成废墟?

    猛然,他暴戾的唇锁住了她冰冷而苍白的唇……

    凌青挣扎着,用力咬破了他的唇,血腥之气弥漫开来,柳静一抬起头,擦了擦了嘴角的血迹,那双清澈好看的眸子再无往日的温存,阴毒的笑意一点点在眼底散开,“凌青,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泼辣劲……”

    凌青美丽的眸子像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恨意如剑,直直地刺进了柳静一的心中,令他那颗早已经万劫不复的心疼痛难忍,他猛然捏住了她的脸,暴烈地按在自己的怀中,不让她看到他难以掩饰的艰辛酸楚,勒马愤然飞驰而去。

    万里无云的天空,一望无际的山麓中,柳静一挺直了背,悲怆的双眼坚定地凝视着前方,耳旁风驰的声音声声凄厉,无尽悲凉。

    倒马坡前。

    柳升率领百骑跃马上桥,一过倒马坡,命人断了桥梁,后行大队将士皆备截断。

    河水滚滚而逝。

    柳静一银甲烁目,迎着柳升飞驰而去。

    “国主……”柳升眼见飞驰而来的白色身影,老泪微红,飞奔至柳静一面前,翻身下马,叩首行礼。

    柳静一下了马,连忙上前伸手扶起了柳升,“父伯不必多礼……”自小,柳静一便在柳升身旁长大,情同父子。

    “大军临行前,我将国主的密函交给了皇上,皇上万万没有想到打了这么久的仗,原来竟是这样的原因,他命我务必配合国主,打好这场仗,令西国安南百姓团结一心,不分彼此,安南常年战事不断,令皇上头痛不已,如今国主在安南,皇上便允了安南之地,也算了了心头的一个烦事……”

    “我一直苦苦寻思安南与西国相融之事,得凌青之事,也算因祸得福,这些日子苦战下来,安南与西国人民不分彼此,团结一致,也算一箭双雕……”

    “皇上担忧凌青郡主,特派周王和沐世子前来,他们二人并不知情,或许可以推泼助澜,助你一臂之力,也要我和国主好生商量,如何将死伤减至最小……”

    正当柳静一与柳升说话之际,猛然间断桥边,腾马飞跃而来一人,银甲玉袍,柔美的桃面上一双眸子凌冽地瞪着柳静一,烨林眨眼间便跃过了断桥,犀利的手指抬起,瞬间,金光闪闪的飞镖直奔柳静一……

    “小心,国主……”柳升飞身挡在了柳静一的面前,眨眼间,三柄飞镖置入柳升胸前……

    “父伯……”柳静一凄厉地叫道。

    煜城晃动长刀,迎着烨林飞驰而去……

    谁也没有想到,烨林带领大队人马竟然如此快地修补了断桥,瞬间便赶了上来。

    “烨林……”柳升摇摇晃晃地扶着柳静一,抬手想阻止这即将展开的恶战,“不可,你听我……”

    “住口,柳升,你这个叛徒,如今我眼见为实,你竟然与安南蛮夷窜通一气……”烨林所带二万兵士皆是云南将士,烨林一声令下,众人手持兵器,潮水般地涌上了倒马坡……

    倒马坡皆是安南兵将,柳静一心知恶战难免,冰冷的眸子死死瞅着烨林,手轻轻抬起……

    “国主……”柳升不甘心地叫道,人却已经奄奄一息,倒在了鬼车的怀中。

    柳静一冲着柳升摇了摇头,猛然放下了手,瞬间,倒马坡中安南将士如潮水般地涌了上来,喊杀声响彻耳膜。

    柳静一勒马迎上了烨林。

    烨林死死瞪着柳静一,手中长枪指着柳静一,怒不可遏,“柳静一,我当你真心疼惜凌青,才割心忍痛放了手,原来你待凌青不过如此……”

    一场恶战天昏地暗,血流如河。

    直到柳静一手中的长剑架在了烨林的颈上,“烨林,你不想再见凌青一眼吗?”

    柳静一残忍的轻笑使烨林浑身一僵,“凌青怎么了?”

    “凌青很不好,非常不好……”柳静一幽幽道,冲着身边煜城喝道:“绑了,我要让国后瞧瞧她的老熟人……”

    镇夷关中,熊熊火光灼热了每个人的双眼。

    柳升所中飞镖伤及心脉,竟然没有挨到一天。

    柳静一头缚白条,红着双眼,猛然将手中的酒壶砸在了烨林的身上,他几近疯狂地站起身,冲到了烨林的身边,抬手给了烨林数个巴掌,血顺着烨林那张柔美的嘴角流了出来,“你竟然杀了父伯,烨林,你这个白痴……”

    烨林手脚被缚,绑在了火光熊熊的树桩之上,“柳静一,我最想杀的人是你,柳升叛敌,你们都该死……”烨林吐出了嘴中的血渍,冷冷的一双眼在火光中带着无畏的笑意。

    柳静一盯着烨林无畏的笑容,后退了几步,冷冽的眸子望着烨林,嘴中吐出的话令烨凌的血液都凝聚到了一起,冷到了极致,“煜城,去把国后娘娘带来,我要让她亲眼瞅着,瞧着,她最亲的师父沐世子是如何惨死的……”

    煜城不忍的眼神有一丝迟疑,“公子……”

    “去,把凌青带过来……”

    初升的月光,一泻千里;仰望苍穹,镇夷关的天空上繁星满天;美不胜收的光射在婆娑摇曳的树林,巍峨高昂的山,雄伟的城墙以及凌青那张苍白美丽的脸上。

    只是短短近一年的光景,烨林不敢相信眼前的凌青苍白地近似透明,死灰般的眸子中再无一丝光彩,仿佛万物都与她无关,身子单薄地像是经不住林间的一阵风,绝望悲怆。

    这是凌青吗?

    这是他的凌青吗?

    这是他那个敢说敢笑、敢作敢为、敢闯敢爱的宝贝徒弟凌青吗?

    当凌青的眸光转到烨林的身上,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瞪着烨林,转眼,她恐惧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紧紧地扣紧了自己的胸口,一瞬不瞬地盯着火光下柳静一那张绝艳而残忍的面孔,“柳静一……”

    开口,已是柔肠寸断,锥心泣血。

    “柳静一,你到底怎么对凌青的?凌青到底怎么了?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烨林疯狂地挣扎着,被绑缚的双手勒出了鲜血,他的喊声在夜色中凄怆万分。

    柳静一行至凌青近前,抬手毫不怜惜地捏起了凌青那张苍白的小脸,盯着她模糊不清的眸子狠狠道:“凌青,你要看清楚,我今天抓了谁回来?”

    凌青恐惧到了极点,忍不住瑟瑟发抖,她怕极了,她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男人到底长了一颗什么样的心,这些日子,他像是修罗地狱里的魔,满手血腥,刺激着她所有的神经,尤其昌江一战,当柳静一将昌江都指挥顾福的头颅扔在她的面前,凌青吐尽了胸中所有的东西,再次抬眼,竟再也看不清楚柳静一,顾福曾是静幽堂中最著名的太傅,和凌青柳静一同出一脉。

    “凌青,你心心念着、护着的亲人沐烨林,你看清楚了吗?”柳静一猛然抓着凌青的脸,凶蛮地面向烨林,“你知道吗?他竟然杀了我的父伯,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他?是割下他的头颅,还是千刀万剐,还是……”

    “不要……”凌青疯狂地摇着头,双膝一软,跪在了柳静一的脚下,“静一,我求你,饶了烨林吧……”

    柳静一死死瞪着跪在自己的面前的凌青,心中百感交集,悲恸万分,这些日子,他日日夜夜折磨着她,也折磨着自己,她痛哭,她流泪,她心碎,她悲愤,却从未卑微,如今,只是一个烨林,她竟然卑微地跪在他的面前……

    思索至此,柳静一大踏步走向烨林……

    “静一,静一……”凌青疯狂地跪爬在地上,猛然向前,死死地抱住了柳静一的双腿,“静一,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放了烨林,好不好?从今而后,我再也不逃,再也不违抗你,再也……我什么都改,好不好?你不要杀烨林?我求求你……”

    “凌青……”烨林望着肝肠寸断的凌青,红了双眼,嘶声力竭地喊道:“不要求他,凌青,不许求他……”

    “他真的在你心中这么重要吗?”柳静一弯腰静静地瞅着泪流满面的凌青。

    “静一,他是我的师父,就像我的亲人,你真的不放过我身边的亲人吗?”凌青的手指死死地抓着他的双腿,“静一,不管今日怎样,就算看在昔日我们的情分上,你能为我们留一条后路吗?”

    他死死地瞪着她,心如刀割。

    唐晓说:“相思引之毒怕的就是情深不移,如果没有足够的狠心,或许你们这种情根深种的人坚持了一百八十日不会心痛,也难以去根……”

    天山鬼佬说:“相思引之毒要的是断爱生恨,万万不能心软,她只有一个一百八十日,再无第二个一百八十日!”

    思索至此,柳静一上前托起了凌青,猛然蛮狠地嵌在自己的怀中,一双犀利完美的眸子带着狠绝瞅着她卑微的小脸,“饶过他?谁又能饶过我的父伯呢……”说着,他俯在她的耳边似乎亲密无间,可是讲出的话令凌青心死成灰,“凌青,一个烨林就让你如此匍匐祈求,卑恭至此,那么镇夷关下,大明千千万万的将士,其中还有你的父王,日后我擒了你的父王,你又该如何呢?”

    凌青僵硬着身体,不敢置信地瞪着柳静一,久久,苍白的双唇中才吐出了一句话,“我朱凌青有眼无珠,今生最悔的事情便是爱上你……”

    一泻如银的月光纯净地笼罩着整个镇夷关,却再也照不亮凌青那颗绝望的心。

    柳静一忍着手指的颤抖,强迫一颗支离破碎的心还能够跳动,还能坚持这生不如死的折磨,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凌青,“你很恨我吗……”

    她别过头,像疯了一般挣扎了起来,却被柳静一扛在了肩头,他暴戾的声音回荡在镇夷关中,“煜城,把沐烨林挫骨扬灰,要将他烧的一丝不剩,为父伯报仇……”

    “不……”随着凌青犀利的惨叫声,烨林血红了双眼,瞪着毫无人性的柳静一将凌青丢进了大帐,火光映红了整座大帐。

    瞬间,衣服撕裂的声音、凌青的尖叫声,柳静一的暴喝声和烨林疯了般的狂骂回荡在镇夷关中……

    煜城心痛地望着这一切,手不知不觉紧紧地握紧了。

    他知道,这世上最可怜的人便是主子,世上最爱凌青的人也是主子。

    他抓过烨林,向着镇夷关下疯狂地跑了过去。

    雄伟的镇夷关下,矗立地一匹如雪的骏马。

    烨林愕然地瞪着煜城。

    “走吧,沐世子!”

    “为什么要放我?”

    “要放你的人,不是我,是我家主子!”

    “他不是要杀了我祭奠柳升吗?”

    “你射杀了安远侯,主子心痛心恨,可是主子念在郡主的情谊上,还是不忍要你性命,你赶紧走吧,出了镇夷关,山下便是你们明军的大营……”煜城淡然道。

    “我要去找凌青,我不能看着柳静一那样对待凌青……”岂料,烨林转身向着镇夷关冲了过去。

    煜城纵身拦住了烨林:“你走吧,主子和郡主的事情不用你插手,你也莫要多管闲事……”

    “为什么要那么对待凌青,你们都疯了吗?柳静一不是那么深爱凌青吗?难道他不心痛吗?”

    “这世上没有比主子更心痛的人了,主子对郡主的爱这世上也没有人比得上,你走吧……”

    “那我非要问个清楚,柳静一为什么要那么对待凌青……”烨林说着想要绕过煜城直奔镇夷关。

    “不许去……“煜城凌厉的手指握住了烨林的臂膀,死死地瞪着倔强的烨林,最终叹了一口气,缓缓道:“郡主中了相思引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