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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情难圆
    灿灿艳阳,将立在牢房大门外的沈鹤云与李醇的惨状映的格外显眼,引得路过此街的行人纷纷侧目,或唏嘘远避,或掩嘴偷笑。

    “娘的,可算见到天日,疼死老子了。这帮王八蛋,看以后我悉数奉还。还有那林远,我看咱们入狱,被打成这样,从头到尾定是他的主意。这混账玩意儿……”李醇摸着肿起的右脸,龇牙咧嘴的含混骂着。

    半个时辰前,他手遮掩的内侧,被狱友一记左钩拳,硬生生打掉一颗牙。

    “这我得好好留着,作为我奋发图强的激励。此仇不报非君子!”他摊开紧握着的手掌,掂掂那带血的牙齿,揣进兜里。

    物轻小如鸿毛,话狠重如泰山。

    “你可拉倒吧。你是君子吗?你是地道的小人。先顾着自己另一边的牙吧。”沈鹤云揉着自己淤青叠加的腰,抬头望天嘲笑,心里则五味陈杂。

    他未料到自己能这般快的出狱,且被告知无需承担牢狱之刑,只需赔偿钱财便可,更吃惊于完全归功于义兄的帮忙。

    张磊的确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派人疏通关系,将人捞出。

    如此雷厉风行,手段霹雳,让张昶昶与小叶子、李醇大喜过望,颇为佩服,但也让沈鹤云感激亦有愁。

    他现在之所以自立门户,另讨生活,就是因父亲的叛国骂名,时常为收留、养育自己的张家带来闲言碎语。

    义父张韶成曾是他父亲的好友。

    在他父亲遭难后,张韶成不顾他人口舌,坚持救助,并在他母亲去世后,毅然将他收养,从不亏待。

    于他而言,这些年张家上下已算仁至义尽,虽义母有些苛刻,但终究不曾过分。

    年小时,他能力微薄,畏惧世人针对,将张家作为遮风挡雨的大树。

    长大后,他明白情义虽可贵,但可感恩,不可贪图,为人处事总要自己有担当,心中方坦荡,便不想总是连累张家,故而找了个借口执意搬出。

    少添麻烦,是他定下的日后感激、回馈张家的基本法则。

    然出了此事。不论是否被冤枉,这份恩德总是让他惭愧,更不知呆会回到张家谢恩,有何颜面。

    “我说哥们儿,咱俩好歹也是同患难,共生死过。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李醇很是不以为然,瞅着沈鹤云呆若木鸡,似有思虑,嬉皮笑脸揽着沈鹤云的肩,往他身上挂,“哎,想什么呢?是不是想那张家小妹?我看她真不错,一等一的美人儿,还对你上心。哎,你出狱,她该是知道的,怎么没来接你,是不是想给你惊喜啊。”

    “胡说什么呢。我看你是惊吓没受够。”沈鹤云肩膀一甩,回头瞪了李醇一眼,鄙夷道:“你还好意思说。说实话,当初比赛,林远和两个队员的药是不是你下的?我认识林远不是一两年,他是什么性格我比你了解。他怎么可能干那种打自己脸的事。比赛前,他与你关系融洽。 你若真是无辜,怎可能穷追猛打。”

    “哎哟,疼,疼死我了。”李醇愣愣的听着,嘴巴张了张,

    “装,你接着装。从此阳关道,独木桥,各走一边,祝你好运。”沈鹤云最后四字带着十足的讥讽。

    李醇听进耳朵,浑身一哆嗦,见对方转身欲走,忙要上前去拉,怎料后脑突然被一东西击中,随即便觉得一股粘稠的液体顺着头发流到脖颈,接着一阵恶臭呛的他发毛。

    他赶忙捏住鼻子,回头去看,只见几个陌生人正一人提着一个竹筐,手里拿着鸡蛋,瞄准他与沈鹤云,准备继续投击。

    “快跑!”李醇立刻提醒刚走不远的沈鹤云,却被其无视,无奈只好自己上蹿下跳的躲闪。

    “又开始了。我信你个鬼。”沈鹤云对李醇的叫喊充耳不闻,以为他又在搞什么自演自娱的幺蛾子,嗤之以鼻的自语。

    不过,他话音刚落,便被另一个凶狠的声音一震。

    “你们这两个狗娘养的。草菅人命的东西。张韶成也是帮凶!”

    沈鹤云这才觉得不对,立刻回头,可悲还未来得及稳定视线,一个臭鸡蛋正中面门。

    李醇已是自顾不暇,瞥见沈鹤云那模样,还是忍不住哼哼着笑了两声。

    沈鹤云摸了把脸,脸色凝重如结冰的霜雪。但他没有冲扔鸡蛋的几个人发怒,而是飞也似的向张家跑去。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几人连张韶成也骂,张家是否同样遭此情状。

    果然,待他赶到时,张家大门已被臭鸡蛋、烂菜叶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搞得满处狼藉。

    闹事者已不见踪影。

    几个下人正在清理,见他纷纷点头,唤一声鹤云少爷,并说老爷正在厅堂等候。

    下人们礼数周到,不见丝毫鄙夷或厌恶,更让他愧疚更深。

    他深吸口气,疾步进门,刚近厅堂,见张昶昶开心的跑出来迎接,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换身衣裳,有些窘迫,脚步放缓,犹豫着是否要先回房清理整洁。

    “没事。父亲心中有数,不会怪你。”张昶昶善解人意,看出沈鹤云心思,忙挽着他胳膊,亲昵的拉着他一起进门。

    厅堂内,张家一家四口齐聚,但面色各异。

    张昶昶视线不离沈鹤云半分,吩咐下人倒茶上果,笑靥如花,恍若家里添了什么大喜的事。

    张磊神态淡然,品茶优雅,一如往日,不见喜怒。

    张韶成正襟危坐,虽神情冷峻,但不曾吐露半分恶言,细看那目光竟也露着一分温和。

    对比鲜明的是张韶成的夫人王氏。

    王氏在沈鹤云一只脚刚迈进的那刻,就身子向后一挪,捂起鼻子,嘴里嘟囔着晦气,斜飘向沈鹤云的眼神也透着十足的反感。

    “老爷,人都来了。该说的就说吧。再磨磨蹭蹭,恐怕家院里都要遭殃。”王氏在沈鹤云一一告礼后,接着开口,字里行间阴阳怪气。

    “义父,我确实不曾有任何害人之举。这件事……”沈鹤云环视几人,言辞恳切,端的是正气凛然。

    张韶成摆摆手打断:“我已听你哥说个清楚。我愿意相信你无辜。我也不觉得你是个爱主动挑衅的人。可为什么别人的比赛,你突然参与?听说有个叫李醇的和你一起。他不会蹴鞠,完全指望你赢钱的伎俩你看不出?别跟我说是为了查清此前与林远比赛的问题,故意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何须择险而为?这一切的源头,因你迎着林远的挑衅而上所致。忍一时,平一世,你并不吃亏。那个李醇不是什么好人。做生意确有两手,但滥赌成性,欠债累累,心机深沉。你再与他为伍,恐要祸事连连。到时,我与你哥想救你都难以施手。即日起,你要与他断绝一切往来,撇清关系。”

    “没错。你与我们不同。你有个罪名在身的父亲。所以,你在外做人做事,要以忍为先,以和为重。我们是可怜你才收留,可不是为了养着给自己添麻烦。”王氏摇晃着扇子,两片张合的嘴唇在堆了数层粉的面皮上显得格外不自在。

    张昶昶听不下去,一跺脚,嗔道:“母亲,你别说了。你这都说什么呀。”

    “长辈说话,你别插嘴。你的事儿,我还没算呢。多大的姑娘了,眼见着就该出嫁。日后,除了绣庄,少在外抛头露面,少和那些个不三不四,招闲言碎语 的人一起,有失体面。”王氏细长的凤眼一眯,话虽对女儿,但目光刮的却是沈鹤云。

    王氏语速颇急,含沙射影,沈鹤云听着,宛如片片锋利碎瓷从头顶洒落。

    数落自己倒无所谓,连带着他的父亲便难以接受。

    “鹤云对张家的救助、养育之恩从不敢忘,一直感怀在心。但自记事起,我与父亲朝夕相处,对父亲的言行耳濡目染,年小时不觉好坏,但年长后,方知我所见的父亲,不敢说品德高尚,但并不像是那卖国求荣、践踏正义之人。坦白而言,我一直对朝廷的判决存有疑惑。如今,林远多次当众辱我父,我岂能卑屈?”说吧,他话锋一转,看向王氏,音调高亮犀利几分,“不知义母所说的方法是哪一种?委曲求全?充耳不闻?听之任之?笑脸相迎?恐要让您失望。鹤云做不到。”

    “你……”王氏啪的将扇子拍在桌上,抬手指着沈鹤云,胸脯起伏好一会儿, 也没骂出一个自己满意的字,最后娇气的看向张韶成,“老爷,你看看,你养了个白眼狼。”

    张韶成无奈的长叹一声,道:“都少说两句。事已至此,我相信鹤云已明了其中利害,断不会有下次。现在,当务之急是还清那球员亲戚与蹴鞠社索赔的款项。”稍顿,对沈鹤云许诺:“我与你哥都会帮忙。”

    沈鹤云听出义父话语中的真诚,但越是如此,他越是难安,松弛的双手缓缓握紧,干脆的摇摇头,坚定道:“事因我而起,不能再连累张家。赔偿我会自己凑齐。义兄近日为救我所费的钱财,日后也会还清。义母说的对。我这样的身份,言行需要谨慎,免得连累昶昶与张家名誉。”

    说罢,他对着在座四人一一深深鞠躬,孑然离去。

    “谁要嫁人啦!”张昶昶气急,蹭地起身,急追出门。

    沈鹤云行得快,但出了大门,便停在一旁。

    他在等张昶昶。

    他知道她定会跟来,有些事也该说明白。

    张昶昶见沈鹤云没走,粲然一笑,凑到他身边,“鹤云哥,我就知道你没走。从前一起玩儿,我哥和其他几个人都是跑的飞快,只有你愿意等我,陪我一起慢慢悠悠的瞎逛。”

    “是啊。昔日应犹在,只是时光改。”沈鹤云微微一笑,目光越过眼前人,望着天边的云霞,语态淡然,心中萧索。

    张昶昶顿了顿,脸色微红,眉眼含羞的看着沈鹤云,灼灼殷殷道:“母亲那是瞎说。我没想过嫁人。我……”

    “我一直视你为亲妹妹,希望你能找个门当户对,宠你爱你的夫家,余生幸福无忧。”沈鹤云视线回落,毫不犹豫的接下她的话。

    一个说的声婉转胜莺啼,情脉脉沁心脾。

    一个答的是郑重其事,毋庸置疑。

    张昶昶忽觉心房重重一沉,鼓动的血脉骤停。

    她有些愣神,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而始,正思考,又听沈鹤云冷静的话音传来:

    “早点回去。免得家人担心。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话穿过耳,如刺扎心。

    她终是没说出话来,怔忪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今日,为了迎接出狱的他,她特意精心打扮,细数这临安城,能比过她的娇美者寥寥无几。

    平日,常有人言,张家大小姐笑胜月华。

    殊不知,她情至伤极,滴泪黯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