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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夜色昧
张昶昶别了沈鹤云,将自己关在闺房,趴在窗边,望着晚霞落日,无限惆怅。

    其实,她早就看出,沈鹤云对她从来都是兄妹情义。

    可爱情有时就是这样,认定了便一往情深,纵使蜡炬成灰,春蚕丝尽,亦不悔。

    张昶昶正巧是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的那类。

    她想,兴许时间与诚意能够帮她一回,所以绝不能坐以待毙,任由母亲定亲。

    夜色漫上,她黯然的眼中,映出明亮的灯火,更含着别样的精明。

    她打开梳妆案上的首饰盒,里面是父兄送的各种饰物,金银翡翠、琳琅满目。

    平日,她觉得太过华贵,不常妆戴,一直搁置。

    如今,正能用来给沈鹤云还债。

    她越想越欣喜,嘴角不禁扬起,将那些饰物一个个放在手里掂量,选了许多轻巧易于掩藏的,拿了个丝绢开始整理。

    “昶昶,连晚饭都不吃。还和娘赌气呢?娘这是……”王氏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接着,开门声,脚步声,接踵而至,越来越近,直至鸦雀无声。

    张昶昶没来得及收拾好那些饰物,就这样半露在外面。

    她有些局促,不敢转头看母亲的脸。

    “你在干什么?”王氏打破寂静,走到女儿身边,语气一改方才的温柔。

    张昶昶避开母亲的视线,吭哧道:“我,我理些珠宝。”

    王氏冷哼一声,道:“你是想,拿这些东西接济你的沈鹤云吧。”

    “母亲……”张昶昶见事情瞒不下去,只好拉着王氏的手恳求。

    王氏本就生气女儿不与自己一条心,如今倒好,有为了沈鹤云这般可怜楚楚,更加痛恨沈鹤云。

    “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王氏用力甩开女儿,摔门而出,怒气冲冲地对门外的下人下令:“收掉小姐卧寝中所有的饰物,看住她,不得出家门半步!”

    “这个沈鹤云真行啊。好事不做,害人不浅。看把昶昶教唆成什么样儿了!”王氏义愤填膺的回到房中,对张韶成忿忿不平的说着刚才的事情,“老爷,我看还是从提亲的人家中选一个,断了昶昶的念想。免得那白眼狼惦记。”

    “别一口一个白眼狼的。你办就好,可万不能亏待女儿。”张韶成脑袋里想的都是沈鹤云今日说的那些话,有些烦躁,懒得理会王氏,脱衣上床,背对而卧。

    张昶昶想追母亲,好好谈谈婚嫁,细说些女儿家心事。

    谁料,还未叩门就听到了屋内的谈话,着实在她心头浇了一盆凉水,也让她更加认定,母亲憎恶鹤云哥哥至斯,也断不会由得她心意,不如逃出家门来的自由。

    她一咬牙,转身回房,琢磨下一步计划。

    当下,身边看守她的下人们都是母亲的人,只有自己贴身的丫鬟青儿才算可靠。

    若单纯依赖青儿恐会将其陷入被责罚的困境,且她出门后必须有个接应的人。沈鹤云暂不在考虑之内,也不愿再给他添麻烦,那么还有谁呢?

    思来想去,唯有小叶子。

    张昶昶想定即行,困意全无,一直等到晨曦天蒙。

    此时,大部分下人被安排去做餐食等活计,只有青儿留下为她打水梳妆。

    她探头到窗外,瞄到的廊上纤弱的影子,低呼名字:“青儿!”

    青儿是个聪明丫鬟,自小跟在张昶昶身边,可谓主仆心通。

    她一听小姐的语调,便猜到定有隐情,忙放下手中的花盆,东张西望确认无人后,来到房间。

    张昶昶忙拉住青儿的手,语速愈发着急,“青儿,你听我说,母亲绝不会让你一直守着我的房门。待会儿,就有人来替你。现在你替我做件事。我的幸福,全靠你了。”

    此话意义很重。

    青儿忐忑,但甘愿效劳。

    她不忍心看着自家小姐郁郁寡欢,也不喜欢王氏颐指气使的态度。

    “小姐,你说。青儿照办!”青儿不做犹豫的应下,给了张昶昶莫大的鼓舞。

    张昶昶提笔焦墨,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叠成方正的模样,愈发小心道:“你去城郊的破庙处望望,有一叫小叶子的乞丐。将这张纸递给她,她自会明白。”

    青儿快速接过,藏在怀中,随即便一如既往,照顾张昶昶起居,一丝不苟,毫无破绽。

    不出一刻,屋外传来繁杂的脚步声,先是来给张昶昶送饭的丫鬟,随即又来两个,将青儿替换。

    张昶昶望着青儿的背影,不由心寒,看来母亲是铁了心要将自己嫁人。

    青儿做事利索,从离开张家大门到找到小叶子,很是顺利。

    此时,小叶子正垂头盯着两个老人对弈,一脸正经,时有深思,好似能从黑白棋子的纵横交错中看出帮助沈鹤云筹钱的门道。

    青儿根据小姐说的外貌,仔细确认一番,才上前道:“请问,这位小兄弟可是小叶子?”

    小叶子眉毛一挑,转头打量了青儿,痞痞地回道:“小兄弟?小美人儿,我们哪里是不是见过?要不要一起喝杯茶?”

    青儿顾不得小叶子言语中的调戏,将他拉到一旁,谨慎低声道:“这是我家小姐留给您的书信。”

    “哪家的小姐啊,我可是留情不留心啊。”小叶子狐疑的接过,嘴里说着戏谑的词,眉眼抑不住的轻佻。

    可等他展开信纸,看到内容,神情忽然凝重。

    原来是张昶昶。

    “她母亲也太讨厌了。真是坑女的一把好手。再说了,沈鹤云怎么了?我觉得他挺好。”小叶子捏着信纸一角,唏嘘感慨着撕的粉碎,随手迎空一抛。

    他带着青儿选了个僻静处,问清张昶昶日常起居等时间,及张家的生活状态,便与其换了婢女的衣服,乔装青儿模样,于日落时分,混进张家。

    天光渐暗,张家的下人各个低着头形色匆匆,多半是忙活晚饭。

    他来到了张昶昶的院内,躲在淮扬树后,遥望去,正见两个丫鬟在屋外死守。

    而门则上了锁。

    “青儿不是说没锁吗?这才多久的功夫又变了。这王氏是个母夜叉啊。”小叶子无奈的喃喃自语。

    他没有即刻出现,而是多观望一会儿,分外小心。

    忽然,她望见远处有一位约莫四十的妇人,趾高气昂的向张昶昶地院落中走来,停在房外,对两个丫鬟说了几句,遂开门而走进。

    “看这妇人德行,也不是个善茬。”小叶子伸长了脖子,定睛细瞧,屋子隐约露出一个窈窕侧影,正是张昶昶无疑。

    “要救张昶昶,看来得打这个人的主意。”

    他暗暗自语,心生一计,在那妇人离开张昶昶处后,一边隐蔽跟踪,来到王氏房外,一边回忆着青儿所说的话。

    张家下人沐浴的时间在主子之后。

    妇人是看起来是王氏心腹,必然会被其余的丫鬟们礼让,将第一沐浴时间与位置留给她。

    那他就等妇人伺候王氏沐浴更衣结束,脱下身上衣服离开时,拿到张昶昶门房的钥匙。

    亏的他走江湖惯了,这又担惊受怕,又隐藏身份的提早混进浴室,足足等一个时辰,也没有疲乏。

    果不其然,一切布置与他想象的无多差别。

    他藏在浴室外间的四角柜台下。

    柜台用来给丫鬟们放置换洗衣物或器具,藏青色的桌布正好掩住下面的空间,只要形体不大,藏个人正好。

    过了约莫半刻,妇人果然出现,也无其他丫鬟跟随。

    他心中窃喜,暗暗夸了一波自己,随后待妇人进内事后,麻利的将其衣袍换上,又按照其模样与妆容,对着妆镜仔细打扮,这才安全逃出。

    一路上,无人时,他快步流星的朝着张昶昶的院子走去;遇到他人时,学着妇人的举止仪态手到擒来,只是,体形略有差异。

    不过,因着夜深露重,面容多有模糊,遇到的小丫鬟们,皆恭敬地叫他“方妈妈”,虽有回头多疑两眼,但也不曾多想,只笑嘻嘻的私下议论:“哎,我怎么觉得方妈妈最近瘦了呢。”

    “是啊。瞧那晚风一吹,仙袂飘飘的,指不定最近饿了多少顿。可惜啊,也就灯火暗淡的时能远观,等太阳光一照,还不得被吓跑。”

    这些讽刺,小叶子没有听到,也无所谓听到。

    他沿着来时的路,顺利抵达张昶昶庭院,站在离房门约莫五步的距离外,继续学妇人的口气,颐指气使地问道:“小姐,今日可有发脾气?”

    要说小叶子最自傲的本事,不是沿街乞讨,而是技多傍身。

    无损开锁、乔装打扮、杂耍口技,这三样他从小就跟着几个老大学来,没有精通,倒也用之不差。

    现在也真能唬住眼前的丫鬟,加之平日里张家丫鬟畏惧方妈妈,更是不敢正眼瞧,只是恭敬地回复:“不曾。”

    “嗯,你们先下去吧。夫人找小姐有事。”小叶子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丫鬟尽快离开他的视线。

    丫鬟们不敢怠慢,唯唯诺诺地低头离开。

    小叶子得意的巡视四周一圈,确定无人,才打开房门,一扭头正见张昶昶躺在床榻上,神情悲怵。

    小叶子有些心疼这个姑娘,原以为富贵人家,父兄疼爱,便能一生无忧,到头来,这些好处,都要用自由去换。

    “张小姐,我们该走了。”小叶子恢复了原本的声调,走近床榻,打断了张昶昶地失神。

    张昶昶一惊,猛地从坐起,慌神须臾,忽的精神抖擞的跳下床,拉着小叶子的衣袖,转着圈的打量,“你可真厉害。这一身我差点没认出。想不到你穿女装这般好看。待日后,我送你几件,定美若天仙。”

    小叶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催促道:“小事儿,小事儿。时间有限,快收拾。”

    张昶昶这才恍然,点点头,急急的从橱阁中搬出十几幅精致的绣品。

    那绣功可谓人间难寻,行云流水间,一针一线尽是柔情婉转。

    “你拿这些绣品卖钱?“小叶子忍不住问,心里有些替张昶昶心酸。

    张昶昶颇为洒脱,道:“我的首饰都被母亲收走了。鹤云哥哥如今身陷囹圄,我一定要帮他!只是不知怎么卖掉。我若出面,恐会被家里人发现。”

    小叶子见张昶昶一人速度太慢,伸手去帮,安慰道:“别担心。我有个人选。”

    这个人选就是李醇。

    他知道李醇是牙商,各种生意来者不拒,能言善辩,做事精细,能卖,也能藏。

    如今,正是李醇报答张家救命之恩的时候,还能赚点小财,于公于私都符合其为人处事的喜好,何乐不为。

    找到李醇不难,他仍在沈鹤云处暂居。

    沈鹤云虽在出狱后直言分道扬镳,但后来想到高个球员的赔偿须要两人一起承担,又怕李醇在外惹是生非再坑他,便应下李醇的纠缠。

    考虑张昶昶暂不想让沈鹤云知道内情,小叶子便单独将李醇叫出。

    李醇见到小叶子有些惊诧,半夜三更谈事情还真是头一遭。

    他纳闷道:“瞅你这风尘仆仆,獐头鼠目的样子难不成是要干什么犯法的勾当?我可不做啊。”

    小叶子不理会他的“刻薄”言语,直言:“我有些东西,只有你能售出去。记得,不要透露了行踪。”

    说罢,将包裹递交。

    李醇瞧着小叶子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便知事情并不简单,打开包裹一看,再望望远远跟在小叶子身后的女子,心中已有分寸。

    “此事交给我吧。”他收好绣品,正经承诺。

    小叶子将李醇秉性看透大半,爱财,但仍有底线,懂取舍,知利害。

    他相信,对这件事,李醇知进退,便点点头,安心带着张昶昶向城外逃去。

    然而,张家已发现张昶昶失踪,整个宅院不得安宁。

    王氏一边不安自己女儿的安全,一边将罪过怪罪于沈鹤云,气的恶语连珠。

    张磊与几个兄弟喝酒,刚回到家得知此事,也有些恼,亲自带家丁去寻。

    他将人手分成东西南北四支,分头去寻,自己则亲自去沈鹤云的居所。

    张家将大部分家丁出动,动静颇大,让还未出城的小叶子与张昶昶惊慌万分。

    二人躲在黑暗的角落,望着远处忽远忽近的火把,瑟缩着不敢出声。

    “总是这样躲着不是个办法,总会被发现。还是要寻个他们认为我们不会去的地方,熬到天亮,再乔装混出去。”小叶子千思百转。

    “可这深更半夜,哪里能去呢?青楼?不要吧。”张昶昶明显的抗拒。

    “不,当然不。那是羊入虎口。”小叶子摇摇头,默然片刻,声线陡然一紧,“走,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