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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叹错付
午后暖阳透树隙,静静洒在鸟语花林满芳菲的张家庭院。

    “义父。”沈鹤云忍着疼痛,向张韶成行礼。

    浪子归家,拜见长辈是首要的事。

    他依旧感恩张韶成的养育之恩,愧于无力回报。

    张韶成得知沈鹤云遭遇,也是连忙辞了外面的应酬,赶回来相见。

    他扶起沈鹤云,特意让下人拿来了软垫,示意他坐下,左右端详,满脸的无奈与关切,“你这个性子啊……真和你父亲一模一样。”言罢,端了茶水,抿一口,眉头微蹙沉思须臾,忽然展颜一笑,“罢了,既然回来,就好好修养些时日,平心静气的想想日后。”

    “多谢义父。”沈鹤云心里暖流犹如茶香漫开。

    人间流离,万般苦难,只有在义父这儿,他能感受到片刻的亲情。

    张韶成是个平日就不健谈的人。

    沈鹤云本就心事重,如今更是缄默大过爽朗。

    父子俩简单聊了几句,便不也没了话题。

    沈鹤云主动辞别后,出了庭院,就看见张昶昶在外等他。

    “鹤云哥,你还好吗?害你的是谁啊,那么可恶。真凶可抓住了?”张昶昶一见沈鹤云身影,忙上前从头到脚的探查,语气是重如山海的疼惜。

    她近日一直闺房与绣坊两地往来,也总被母亲派的人盯着,想私下看看沈鹤云却毫无机会。

    今儿个听青儿说起她才知,沈鹤云又被人陷害,含冤被杖责二十,顿时心如乱石砸叠。

    沈鹤云近看才发现张昶昶整个人瘦了一圈,精气神儿也不及往日,一看就是被心事负累的模样。

    他很心疼,也猜出几分缘由,可那最多也只是对于妹妹的怜爱,并无其他。

    “无碍,你莫放心上。昶昶,你哥哥说你将要出嫁。确有其事?”沈鹤云微微一笑,端的是风光霁月。

    他心中一直挂念着,最不希望的就是张昶昶为他以终生幸福做代价。

    张昶昶抬头微愕,也是微微一笑,端的是语轻情重,心从容:“绝无此事。此生我只嫁一人。他不愿娶我,那便等到他回心转意。”

    沈鹤云一震,对上她眸中的期盼,流连缱绻,一时无言。

    好个烈性的女子。

    他忽然觉得,他其实并不了解这个义妹,向来以为她是个乖巧懂事,于喜爱之人事任性大于执着。

    如今看来,他错了。

    但应该继续错。

    沈鹤云知道张昶昶说的那人是他,可若成全不了,又何苦错付?

    他转眸望向桥廊外的假山,婉言推拒道: “要为值得的人付出真心。”说罢,还未等张昶昶开口,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桥廊。

    张昶昶欲追却难迈出步子。

    这是她预料的答案。

    她于转角处再望不见他,才蹲下身子泪如雨下,像一株独自被风雨淋打的娇花,孤独凄美。

    张磊一直在远处观望,等到沈鹤云离开,才一步步走近桥廊,拥住抽泣的妹妹,万分心疼,道:“傻妹妹,他就那么好吗?”

    张昶昶将头埋在哥哥肩窝,哽咽无言,却无声胜有声。

    张磊叹了口气,拍拍妹妹的背,温柔道:“其实,你怎知他的心里没有你?他可能只是不敢和你在一起。”

    张昶昶抽泣忽然一顿,猛然抬头,瞪着朦胧的泪眼,道:“什么意思?”

    张磊扶起张昶昶,抚慰道:“我觉得他是看自己有那么大一笔债务未还,不舍得让你与她一起吃苦。”

    张昶昶垂着眸子思忖,越发觉得哥哥的话极有道理,想着沈鹤云从小最疼爱的就是她,这么多年沈鹤云身边从没有第二个女子出现,怎么可能对自己没有一点感情?

    “那要怎么办?这么大一笔钱,鹤云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偿清?”张昶昶揉着自己哭红的双眼,颇有几分懊恼。

    张磊轻叹口气,轻点妹妹的鼻尖,宠溺道:“拿你真是一点办法没有。这般,我替沈鹤云还了这笔债,你去与沈鹤云说,是你还的。他必然感激你不是?”

    张昶昶破涕为笑,欢呼雀跃的抱住哥哥,直言自己有一个天下最好的哥哥。

    可不一会儿她又垂丧着脑袋,低声说:“鹤云哥哥怎会由得我替他还债,他肯定不依,定会说还我。不理我了怎么办?”

    张磊无奈笑道:“所以啊,你便和他提,父亲这两日因蹴鞠社队员技艺不精,万般恼怒。若此时,他将秘技献出,一来还了张家的养育之恩,二来,你们的婚事也顺理成章。如此一来,母亲再不甘愿,也不只能顺了你的心?”

    张昶昶迟疑了一会儿,觉得稍有不妥,这不等于交易吗,而且还存在诱导与道德绑架的意味。

    可斟酌来去,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放弃,便同意哥哥的提议,纠结到倦枕长夜,才想好措辞,来到沈鹤云房门前。

    “鹤云哥哥,你睡了吗?”张昶昶提起偌大的勇气,敲了敲门。

    沈鹤云原就被一堆烦乱心事困住,打量着那瓶药酒,眉头深锁。

    他听到门外张昶昶的声音,只得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开门,轻声问:“三更半夜,你一女孩子来我屋子可不好。怎么了?”

    “鹤云哥哥,我有话想同你说。”张昶昶有些胆怯,连言语都不如往日直爽,低头不与沈鹤云对视,心跳如同小鹿乱撞。

    “何事?”沈鹤云纳闷的让身,示意张昶昶进屋。

    “我,我今日替你偿清了债务。”张昶昶进了门,也不坐,踟蹰的站着,望着地上的石子不敢抬头。

    “你哪来那么多钱?又去赌了?我不是说了,不要那样吗?”沈鹤云诧异的脱口而出,心中有些不快,语气也显出急躁。

    他想的是,她如此做,欠张家的债又多一份,何年何月才可清?

    张昶昶被问的有些心虚。

    她从没在沈鹤云面前撒过谎,想起今日哥哥的话,鼓足勇气道:“我典当了母亲不久前给我的嫁妆。鹤云哥哥,我此生非你不嫁。”

    “胡闹!”沈鹤云气急,心里是万般滋味。

    他自认贫贱落魄,却也未到拿女子嫁妆替自己还债的地步。

    张昶昶的做法,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侮辱。

    张昶昶第一次听沈鹤云这般态度对自己,原本还在悸动的心瞬间凉透,怔怔地说:“可是鹤云哥哥,你不必介怀。你父亲不是有蹴鞠秘技传给你吗?你若是给了我父亲,他必然不会责怪我卖了嫁妆,说不定,说不定还能把我许给你。”

    说这话时,她眼里闪烁的是璀璨的星光与希冀,那是少女最美好的期盼。

    可沈鹤云并没有关注这些。

    他对张昶昶,从来都是兄妹的爱护。

    他原本以为她能自己想明白,如今看来,绝情才是对她最好的爱护。

    “昶昶,秘技是我父亲留给我最后的东西,我当初未将它卖了还债。如今,也不会将它卖了娶你,这对你我都不公平。我们,是兄妹,并且只会是兄妹。”沈鹤云有些不忍,却还是一字一句说得坚定不移。

    张昶昶的神色终于暗淡无光,眼神中的色彩渐归于灰暗。

    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自欺,若说此前的拒绝可以忽略,但此时此刻的话可谓是真真的黄粱梦醒。

    现实清晰赤裸地摆在她眼前,不容置疑,不容躲避。

    明月仍皎洁,人心愈寂凉。

    “那,鹤云哥哥,我先回屋了。”她不愿当着沈鹤云的面流泪,连说话都极力冷静。

    然就在她欲转身时,无意间望见沈鹤云的身后的桌案上有一个玻璃瓶摆件,顿觉分外眼熟,神思飞驰片刻,豁然记起,随即拧眉走近,拿起瓶子,认真道:“鹤云哥哥,这酒瓶你从哪里得来的?你可不能用。”

    沈鹤云听出言外之意,双手紧箍张昶昶的肩,语气焦促,“你在哪里见过它吗?”

    张昶昶有些吃痛,更多的是彷徨。

    她从未见沈鹤云如此失态,忙道:“这个瓶身是用来装我们张家独门跌打药酒的。”

    “昶昶,你仔细斟酌,可是弄错了?“沈鹤云登时如遭雷霆,连带着呼吸都重上几分。

    “不会错的。里面的药酒是我父亲与爷爷一同研制的,专门为蹴鞠队员提供的疗伤药酒。本想着将其发扬光大。可在使用时,有队员出现了幻觉等不适,或轻或重。后来,父亲与爷爷为防再出事端,便将此药酒与瓶子一起废禁,已十数年不曾用过。”

    沈鹤云听的是脑海轰鸣,四肢麻痹,脑中反复回放着一句话:陈慎给他的这瓶药酒,宋奇口中的张姓男子,所指的难道就是张韶成吗?

    他不敢相信,脚步一虚,却怕张昶昶看出端倪,强自镇定。

    “鹤云哥哥,究竟怎么了?你好像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杖刑的伤……”张昶昶终究还是看出来点不对,些不安与怀疑。

    “没,就是我朋友送我的礼物。你个小丫头,怎么会认得呢?是你弄错了才对。我有些累了,要休息。”沈鹤云轻声笑着,走向床榻,将慌张全然掩藏在内心深处。

    张昶昶望不见沈鹤云的神情,但听着语气还是以往的轻快,也不觉有假。

    毕竟日子久了,这种酒瓶长得无出其右,她便再没起疑。

    “那鹤云哥哥,我先回了。今晚的事,你别放心上。”张昶昶再没理由续留,只得依依告别。

    沈鹤云依旧背对着她,语气温柔,“嗯,早些休息。你始终是我最好的妹妹,昶昶。”

    最后一句又勾起张昶昶伤情,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扑簌而下,一个“嗯”已花了全身的气力。

    然她不曾知道,在合上房门的那刻,沈鹤云已是眼眶含泪。

    难道真是张韶成?

    义父对他恩重似海,怎能相信?

    他倚栏阖眸,眉眼间是解不开的愁思。

    他深思熟虑,越发觉得所有证据好似连成一条绳索,将他捆绑在无人的山谷,而山顶之上有一双眼睛怵然相望。

    那双眼睛,是张韶成的眼。

    曾经那人是沈鹤云心中如明月般高洁的英雄。

    他伶仃危难时,都是那个人搀扶着他。

    可是一夜之间,沧桑巨变。

    人心真的如此可怕吗,张韶成会是那个陷害了他父亲的罪魁祸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