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代言情 > 北宋赛事
第三十五章·狼虎斗
“我,先离开了。公子秉性纯善,沈鹤云待人真挚,你们二人不会生出嫌隙的。”小叶子字字吞吐方出,只是简单的劝告与辞别,却说得心力交瘁。

    他也不知这句话是说给张磊听的,还是安慰说服自己。

    他麻木地转身离开, 沿着庭院一路去向后门,沿途皆是花香鸟语。

    望着环绕周身的美景,他恍如隔世。

    曾经,他以为只有这样的世外桃源才能养出张磊这般温情似水的男儿,可人事总是瞬息万变,就如同烈阳似火,灼化了大片草木,枯竭的枝木中竟也能横生出一丝贪婪。

    他浑浑噩噩地出了张家,却不知去向。

    想起,往日的这个时辰,多半是与沈鹤云一同在瓦市踢球解乐,快哉地笑侃临安的风流韵事,他便心思烦扰,脚步更重,眼底蒙雾。

    且先回破庙吧。

    他思量近日还是不要去沈鹤云那儿为好。

    李醇说的对。沈鹤云没错。

    可他现在还是受不得任何人侮辱张磊。

    张磊自小叶子离开后,对窗眺望,双手攥紧,眼底浊氲翻江倒海。

    时间点点流逝,直至下人第三次在门外请示是否用膳时,他才缓缓转身,不理不睬的出门,径直前往沈鹤云处。

    他在门前理好衣摆,深吸口气,抑住烦躁的情绪,叩响院门,“鹤云,我是你兄长。”

    院内的沈鹤云刚起不久,正琢磨着如何为蹴鞠社选添队员,因着不曾听李醇见过小叶子的事,乍一听院外声音甚是惊愕,转瞬便是怨恨于脸。

    一旁伸筋蹬腿,美其名曰锻炼身体的李醇也是一愣,但反应极快,忙走到沈鹤云身边,拽拽其衣袖,在耳边小声道:“现在不能明着怼,你且收敛,装的亲近点,切莫露出把柄,回了前途。”

    沈鹤云经提醒,这才恍然自己怒形于色,忙调整气息,藏起自己恨切的眼神,稳定情绪,前往开门。

    只隔了这须臾,张磊已觉得等了半晌,甚至认为是屋内人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脸色不禁肃了一分,然依旧强忍不满,笑过嘴边。

    “慢了点,以前的你可不是这般待客之道。”门缝刚起,张磊便率先开口,语气温和的批责,对跟来的李醇稍扯了下嘴角,当是见礼。

    沈鹤云微笑让身,“起的晚了,兄长莫怪。”

    李醇站在沈鹤云身边,笑呵呵的打了招呼,也不再多言。

    “哦?这就更不合你往日作息,却是为何?是不是上次杖刑的伤处留下病痛?”张磊一边踱步进院四处打量,一边聊表关切。

    “倒也没有,只是郎中说还会虚乏些时日,无大碍。”沈鹤云走在张磊右恻微后,微微垂首,目视前方,一如既往的谦让。

    “可吃了早饭?”张磊点点头,迈进屋内,目光立刻落到桌案上的红底黑字,快行至桌旁,拿起端详,言语惊叹:“昭德社?怎么,你有意创办一支蹴鞠队?”

    “八字还没一撇呢。就算建起来,也只是孩子把戏,与几个兄弟娱乐而已。若是正经做,还需要兄长与义夫的照拂,何提另字。”沈鹤云边倒茶,边说的云淡风轻,看不出丝毫虚情假意。

    张磊唇角一勾,不置可否,“名字倒是高雅。这‘德’多少人穷尽一生都在追逐,多少人与它形容陌路,又有多少人明明藏污纳垢,却仍标榜与伪装德行高古。不知鹤云你懂几分?”

    沈鹤云自张磊进门就发觉其此行并不简单,看到蹴鞠社后更是字字咄人,将茶水递送到其手边,微笑道:“兄长感慨的极是。鹤云学识浅薄,接触市井生活的经验不足,尚不能体会德这个字的真谛,但至少还是明白些做人应有的基本德行,比如诚信、善良、不贪、害他人之名利等等。兄长放心,这些简单的,我必会做到,不会给张家抹黑。”

    张磊略一哑然,低头看了眼沈鹤云伸来的手,手腕微微一扬,任由宣纸顺着桌案滑落在地,又顺势碰的茶杯一晃,只见几滴茶水溅在大写的德字之上。

    李醇额角一跳,心知这是要发作了。

    果然,张磊脸色一冷,笑道:“好,好得很。你清楚这些最好不过。可你倒是表里如一给我瞧啊。你是嫌我张家茶坊出事,觉得张家无法翻身,养不了你了,所以急于与张家撇清干系?缙翔社近况一直低靡,我不信你不知。你知,却未不但不帮父亲一把,还彻底自立门户,不知道同行必争这个道理吗?沈鹤云,我张家,你的父亲,就是这么教你为人处事的?”

    沈鹤云原本还敛得住心性周旋,诸多不满只是心里暗讽,可一听到最后那句,便有些把控不住,怒火眼见便要涌出。

    他真想指着张磊的鼻子问问,到底是谁弃人性,泯恩情?

    可未等他琢磨好开口,李醇便插嘴对答。

    “张大少爷,莫生气,莫生气。不过是我们兄弟闹着玩,怎得被您说得如此严重?世人皆知,缙翔是整个临安,不,整个大宋数一数二的球队。我们这些小打小闹的把戏,被您说成同行共争,倒是抬举了。您今日前来,必是关心沈鹤云的伤势,既然兄弟情深,又何必动气呢?”李醇打着圆场,语气讨好,神色恭敬,将地上的宣纸缓缓卷起。

    张磊瞥了眼李醇,对其圆场并不受用,却也找不到错处。

    他眉峰微舒,心里顾虑其油滑、机警,恐已知道自己与小叶子之间暗通有无,再不好发作,便漠然的睨着沈鹤云,道:“总之,若你还当我是你兄长,就不要伤父亲的心。你若真想咋正经进入蹴鞠社,缙翔从没嫌弃过你半分。外人若知张家养子自创蹴鞠社,又该说父亲待你刻薄,坏我张家名声?近日,我张家的名声因为你而败的次数还少吗?我该去茶坊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说罢,不再看沈鹤云一眼,转身离去。

    沈鹤云没有回应,也没送客之礼,只定定的站着。

    从前的兄友弟恭,已彻底荡然无存。

    他目视出了院门的身影,随后愤而拍案,眼中鲜红的血丝恨不能化作道道刺鞭,狠狠抽向对方。

    “呸!猪狗不如东西。你别管他!我们现在就去找孟长卿,非要把这蹴鞠社办的像模像样,莫让人瞧了笑话。”李醇则一改温吞面目,发泄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对沈鹤云的语气是安慰,更是鼓舞。

    李醇方才的言行让沈鹤云很感动,知其今日愿为自己鸣不平,无论多少真情,又掺多少思量,都是一点点改变的真诚。

    沈鹤云欣慰点头,轻叹一声,颇为惆怅道:“嗯,这件事,我们要从长计议。张磊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从前我在缙翔便被队员排挤,如今昭德更是如此。若是一时之间无法洗刷冤屈,那至少要有过硬的本领,才能引得别人敬重。我们若没有真本事,谁会加入一个不清不白的球社?”

    李醇略显激动的敲了下桌子,“你不是有你父亲的秘技吗?快用上啊!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沈鹤云尴尬的摸摸鼻子,垂头道:“惭愧。我至今一知半解,其中奥义,还未完全参破。”

    李醇嗤笑,揽过沈鹤云肩膀拍拍,“哎,这事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那书生法子多,走,去问问他的意见。你别整天愁眉深锁,老气横秋的。不是有句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你就是这个路数。听哥的,戒焦戒躁。”

    沈鹤云现在看李醇是越来越顺眼,话也听的顺耳,心中,没有吭声,乖乖的锁了门,跟着李醇前往孟长卿处。

    夏风轻送,暖阳明烈。

    二人望着晃眼的“孟宅”匾额,想起孟长卿的境遇,不免生出几分唏嘘。

    “你别说,孟长卿这人,我虽瞧着不对眼,但人品还真同这门前两个字一般风骨苍劲,硬朗有神。”李醇仰着脑袋,一声感慨。

    “有幸能与你们相识相知,进吧。”沈鹤云笑着叩响门环。

    如今的孟家只剩下一名小厮,开门引二人进了孟长卿的书房,连通报都懒得提及。

    “沈兄,何故造访?”孟长卿正在研习蹴鞠之道,见熟悉的两个身影倚在门前,玩味探究,匆忙收起手中的书,脸上露出尴尬的红晕,示意他们落座。

    “多有打扰。今日,张磊来了我家。看到我与李醇讲解蹴鞠的规则技巧与昭德社的大字,猜到了我们要组建蹴鞠队伍,说了些刻薄的话,有意组织。但我与李醇的意思是不能妥协与退让,特意来征求孟兄的想法。”沈鹤云客气作揖,讲完来意,才安心坐在孟长卿身边,言行郑重,不曾有半点戏谑的词汇。

    孟长卿端正的眉目微微一蹙,垂眼沉吟,似有心事,也似盘算。

    过了一会儿,屋子内仍是悄然无声。

    “你倒是说话啊,我在这茶壶都沥干了。”李醇说得夸张,却也不算假。

    孟长卿嫌弃的看了眼李醇,闷闷道:“沈兄不退让,我自支持。我听说城东一个老校场,有些少年热爱蹴鞠,好像颇有些功夫的模样。我们可以去寻一番,要比赛,光是我们肯定不够。我觉得可以先挑选几个乞丐来训练。可是深谙此道者是小叶子。但,如今……”

    说到这儿,话音一顿。

    李醇与孟长卿眼神不自然地瞥向沈鹤云,想瞧瞧沈鹤云作何反应。

    兴许是真被伤了,沈鹤云听到小叶子三字时脸色一沉,回问:“我父亲的事隔在这儿,怎会有人加入?乞丐更清楚飞短流长。我也知那里聚集了许多爱好蹴鞠的少年……”

    孟长卿悠悠一笑,打断道:“沈兄以为临安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日复一日,多的是人心算计。年来年去,多少王公侯爵都被推下高台。十多年前的旧事,知道的多是我们这般年纪或年长些的人。可那些在老校场的热爱蹴鞠的少年多半只有十四五岁。况且,他们现在的心性,是非观念尚不成熟,最看重的是能在蹴鞠上胜他们的人。什么爱国忠贞,都是浮云。烟花巷柳,朝堂宫阙,其实都一样,人心推敲下来,无非是一场风波被另一场巨浪所掩盖。只要我们抓住他们的喜好,便容易招揽。陈年旧事,人口一说,是非黑白,谁又能一边倒的相信呢?”

    “果然书生一句法子没变,可理却通了,心也舒服了。”滔滔言罢,便听李醇拍手称快,一脸期待的看向沈鹤云。

    沈鹤云也听的底气顿生,爽快道:“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一早,我们去城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