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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拨云月
    “朗空清风,齿鹰凌云,忽过三万里,少年迎风起。”

    李醇嘴里哼哼着幼时与教书先生学过的已忘了大半的两句诗,瞟向孟长卿,显摆自己也算是个文化人。

    不等孟长卿点评,沈鹤云倒是先开口笑骂,“一大早就打了鸡血,还装起文化人。不过,这几句话,倒是衬景,将你的奸滑模样藏住三分。”

    孟长卿浅笑默然,心念今日确如李醇所言是好辰光,择良人,方不虚此行。

    三人嬉笑前行,赶往城东蹴鞠场,彼此心情如阳光明烈,却未曾意识到前路的半点风波。

    这原是一个旧校场,年久不用,原本已是荒草丛生,少年们将此处打理完善,供所有热爱蹴鞠的少年们一方天地大展身手。

    “哟,人还真不少,你看中间那个,八尺身长的,我看他就是个好苗子。”李醇指着中间最高的少年,赞赏不绝。

    他四处打量着,就好似看见生财之道一般,惹得孟长卿鄙夷连连。

    沈鹤云倚在角落仔细观察,屏蔽李醇不靠谱的言论,认真观察着每一个蹴鞠选手的脚力与技巧,偶尔望见有一两个能踢出变幻球路的点头赞许,却也未有下文。

    “你这是把他们当成摇钱树。若是一个球社因商而始,必不能长久。”孟长卿不懂蹴鞠技巧,只是看不惯李醇的商贾嘴脸,忍不住回斥。

    “切,你这是天真,一个蹴鞠社若是要做大做响,能不与金钱搭钩?没钱怎么招兵买马?没钱怎么应付日常训练的消耗?没钱怎么统一队服与各种用具?这世道可没书里写的那么干净,你有实力,还要懂得凭它赚上一笔,再用这笔钱精良我们的梦想,周而复始,才有一力与缙翔一比。你也不想想张家什么基业?对抗仅凭一腔热血?”李醇连珠炮似的回应,刻薄而犀利,但也有道理。

    沈鹤云在旁听着,没有反驳。

    他清楚三人里面,独李醇最知世故,有时也绝非一件坏事。

    孟长卿被李醇驳得不语,他心中怅惘,却不是因李醇,而是自己。

    他想及自己,十年圣贤书,秉着清高的性子,却活得落魄穷困。

    李醇说的不无道理,至少钱财对如今的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你们看那,那小兄弟踢得不错,只是没有章法,假以时日与机会,极可能成为一员猛将。”沈鹤云手向蹴鞠场的最外缘指去,有个瘦小的身影一人在角落里偷摸着练习蹴鞠动作,若不是顺着沈鹤云的方向,根本没人会注意到他。

    李醇与沈鹤云手向沈鹤云指的方向看去,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少年,动作并没有多大的幅度,平淡无奇,与场中央那些舞得神采飞扬的少年形成鲜明对比。

    “我怎么不觉得。”李醇不以为然。

    “你不懂,他每个动作幅度不大,却步步到位,精准有力。虽身材单薄,用力却颇有几分狠色,他用肘、头与脚三点顶球,球在空中不加丝毫偏移,却能每下都落于一点。其他少年太过花哨,但细看下皆是破绽,花式有余,技巧不足。”沈鹤云有些兴奋的朝那个少年的方向走去,“如今的蹴鞠赛风日益花哨,好似谁能将那颗圆物舞得华美,谁就是个中高手。然而,蹴鞠之道,在于沉稳静心与淬炼技巧,怀过多浮华,就如同墨色山水上硬生俗彩,金玉其外,俗气中庸,永不能登峰造极。”

    最后几句点评,是沈鹤云父亲于其年幼时的告诫。

    他铭记在心,长大后更觉认同,虽平日常听张韶成谈论蹴鞠之道,但平心而论,仍逊色其父一筹。

    如今,他将用父亲所授重铸蹴鞠之梦,

    “小兄弟,我等打算组个蹴鞠社,瞧你资质不错,想邀你加入。”沈鹤云走到那少年跟前,开门见山,但不端任何架子,满面诚意。

    然不等对方回应,只听身后传来极尖锐的讽刺声。

    “哟!果然是你。沈鹤云,就你这点破事,还好意思招人?”

    沈鹤云寻声而望,只见一身宽袍墨衣的男子正一脸流气痞态的盯着自己。

    “谁啊?来坏事儿的?”李醇厌恶的打量着墨衣男子,凑近沈鹤云低声问。

    “看似时机巧合,但我总觉得此人早有准备,且要拿你父亲的事做文章。沈兄小心。”孟长卿也出言提醒。

    “我不知道啊。”沈鹤云蹙眉,眯眼细瞧,确定自己从未招惹过这号人物,可那人脸上分明刻上“来者不善”这四个大字。

    “兄台,敢问此话何解?”孟长卿率先,拦下欲往球场中央去的墨衣男子,开口反问。

    他并非要揽过麻烦,而是早前便看出沈鹤云对其父一事分外介意,恐被利用戾气着了对方的歪道。

    “还何解?装什么懵懂无知呢?”男子背着手,一派大爷模样,声音拉得远扬,目光落在沈鹤云方才看中的少年身上,“哟,倒也不贪心,挑了个最次的。沈鹤云,你告诉他你父亲身上背着叛国罪了没啊?”

    果然,场上的人,只要听见的都停下动作,望向沈鹤云。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来挑事?”沈鹤云手心紧握成拳,脸色冷冽。

    墨衣男子倒也不回答他,只是兀自绕开孟长卿,走到蹴鞠场地中央,自导自演地说起沈鹤云父亲的故事,其中不乏添油加醋,惹得场上那些热爱蹴鞠的少年纷纷躁动而起。

    那些少年多是热爱这项运动,才集结于此,自不允许玷污过蹴鞠的人前来。

    “快滚出去!你怎么有脸来这儿?”

    “叛国就应该满门抄斩才对,你父亲活该。”

    “这种人要下地狱!”

    言语一句比一句刻薄,喧闹一阵比一阵热烈。

    沈鹤云的怒火也一重高过一重,青筋在脖颈暴起,终忍受不了全场对他父亲的指责,冲上前去想要给墨衣男子一拳,“你闭嘴,我父亲是无辜的!他是被……”

    “鹤云!”李醇见状不妙,忙打断其后话。

    随即,孟长卿一把箍住是沈鹤云双肩,拦住去路,在其耳边急促的劝慰:“你冷静点!那个人就是希望你大打出手。如此,昭德蹴鞠社将会彻底臭名昭著,还有谁会加入?哪怕是沉冤得雪,你殴打蹴鞠选手也是铁证如山,是时你可还有半分委屈?”

    幸好沈鹤云尚存一丝理智,闻言怒意稍减,松了紧握的拳头,切齿道:“是谁派你来的?你也不过二十几岁,就能将我父亲的事情说的那般真实?你亲眼见过?亲眼经历过?”

    这话仅仅是反击,至于受了何人的嘱托,他细想来不言而喻。

    宋奇要的是他的命,根本不在乎昔日的真假。

    还能有谁的嫌疑大过张家父子?

    “是啊。你亲身经历了吗?眼见尚有三分假,清官断案也会百密一疏,你凭什么那么笃定?”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段鼻音极重的中年男音,中肯而有力,引得几个少年随声附和。

    沈鹤云神经一紧,顿觉颇觉耳熟,像极了变声后小叶子,忙张望寻找,辗转间见那墨衣男子身后,闪现一纤瘦的身影,正是小叶子。

    小叶子也迎上了沈鹤云的目光,但很快避开。

    然只促狭的一瞥,就让沈鹤云脸上的怒色如冰雪消融,渐渐化无,心中暖意升腾,眼角温润。

    他知小叶子仍记着前几日的争吵,不愿与他交流,但他现在却不再难过与生气。

    因刚才那一句已将小叶子的心思表达透彻。

    李醇也认出小叶子,笑着拍了拍沈鹤云,附耳调侃:“这小子行啊。动作够敏捷。话音刚落,就不着声色的到了墨衣男身后。怕是要干什么坏事儿吧。我就说他不会真记恨你,没理由。”

    沈鹤云更加欣慰,欲走到其身边,趁机化解矛盾,却被孟长卿制止,“沈兄,先等等。我观小叶子步履小心,目光精密,或许要暗中帮咱们。”

    果然,小叶子渐渐贴近墨衣男子,开口的话又变成了与墨衣男子类似的强调,“沈鹤云啊,你可真不知廉耻,好意思来这里找队员吗?当大家都是傻子吗?兄弟你说得对!我挺你!”说罢,一把揽过墨衣男子的肩,哥俩好似的模样。

    墨衣男子被搞得一愣,不知小叶子从哪儿冒出,但听言论似乎与自己同道,猜测可能是灰衣男子又找了一个人来帮衬自己,便也笑着点头。

    只是,他不知,在自己应承的须臾之间,小叶子已用背挡住了周围所有人的视线,轻巧地拿走了他衣袖里的五十两银票。

    直到小叶子退出数步,露出一角示意,墨衣男子才下意识的摸摸衣袖,见空无一物,才恍然自己被摆了一道,顿时脸色俱变。

    他本想开口大喊抓贼,可想到此事连他自己都未发觉,更别提在场的人,无凭无据,实在不行。

    但他也不甘心吃这哑巴亏,跳下高台,走近小叶子,阴狠道:“是沈鹤云的帮手是吧?也不看看我是谁,你赶紧还我。不然我就说你与沈鹤云同流合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叶子淡定的听着墨衣男子的威胁,笑得狡诈,“不急,我很快还你。等到该来的人来了,我就还给你。今日,爷就教教你偷盗这门手艺活。”

    “什,什么意思?你又要搞什么?我……”墨衣男子听出言外之意,额上也沁出几滴汗珠。

    话音未落,蹴鞠场外就起了不小的动静,好似有十多个人向场内赶来,远瞧一眼,皆是衙役打扮。

    “你疯啦,你报官?我若是被他们拿下,必要再扯上一个你,你以为那县官真会开堂公审,明察秋毫?他只会将我俩都活捉了去,板杖伺候,人命如草菅的道理你还不懂?”墨衣男子一脸惊色,揪住小叶子衣袖,低声愤懑斥责。

    小叶子甩开墨衣男子,神色淡然回望一眼,故作无辜地对答:“不,只有你一人会被抓,我报官时,说了你的衣着,这在场的人里面,只有你一个如此打扮。加之,到时我会趁他们不注意,在拿住你的前一刻,将这银票塞回你的衣襟的。”

    墨衣男子脸色惨白,“你这是要我的命!老子往日惹你了吗?”

    小叶子好看的眉眼一跳,目光直指赶来的衙役,冷哼嘲笑道:“谁让你扑风捉影,唯利是图,毫无良心!我可没闲心听你叨叨,和他们说吧。”

    墨衣男子自知无力回天,闭了闭眼,愤然道:“我听出来了,你是有备而来,说吧,让我作何?总不会是为了这银票吧?”

    小叶子飞个赞赏的眼神,贴近墨衣男子的耳朵,“识时务者为俊杰。除非,你收回刚才的话,说这些都是谣言,沈鹤云父亲的罪名真假有待查证,且像模像样。别耍心眼,别想等衙役走了,再出尔反尔。他们走多远,我都能叫得回来。”

    墨衣男子混迹市井多年,怎会不知此类事件一旦遇到衙役的可怖,若是被捉,幸则是五十大板,不幸,那他可要去地下探望沈鹤云的父亲了。

    当下情势,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买卖成交。

    墨衣男子待衙差将在场等人挨个查遍无果,悻悻而归后,重回高台,大声道:“大家,听我一句!我….我向沈鹤云道歉,我与其此前有过争执,心中有恨,想要报复,才说了之前的话抹黑他。他父亲的事乃我幼时听说,确是不了解真实的来龙去脉,也确实听说疑点重重,更有传闻说他父亲遭人迫害,才含冤而死,受此大辱的。我……”

    墨衣男子实在说不下去,向小叶子投以讨饶眼色,见小叶子满意点头,示意可滚才长舒口气,一溜烟没了影迹。

    如此反转,场上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未经历过多少人事,原本就被衙役的到来引得多有惊乱,现在闹得他们如此失礼,矛头便对向墨衣男子。

    “前面还说沈鹤云父亲叛国,现在又改口,看来是个挑衅滋事的,可恶至极。”

    “你可快滚!这儿不欢迎你。”

    “我也听父亲提及过那件事,说是挺惨的,也没准真是冤枉的。”

    少年们对沈鹤云探究上一番,不得其果,也就只好作罢,言语几句,一哄而散。

    沈鹤云听着褒贬不一的言论,五味陈杂,待想起寻觅小叶子,已不见踪影,正失落的想要奔走寻找,听得李醇

    笑道:“别找了,早走了。这几天你俩都歇歇吧。风浪最能验人心。有情何必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