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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仁欣医局 (二)
    陈锦堂一蹙眉,抬眼打量着两人。

    其中一名清兵焦急地说:“陈大夫,请留步。我叫段宏,这是我兄弟陈海。他前两天在法租界跟洋人发生了冲突,被他们打伤,开始我们都以为只是一点皮外伤,可没想到却越来越严重,昨晚他还咳血了,求您一定要救救他。”

    陈海被段宏搀扶着,已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面无血色,眼神涣散,只能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陈锦堂还没说话,医局的另一名身材较矮小精瘦的伙计抢先开了腔:“两位军爷,我家大夫不医军阀游勇,这是众人皆知的事,而且也从没开过先例,请您二位还是移步到其他医院去吧。”

    段宏再次恳求道:“陈大夫,我兄弟也打伤了洋人,对方说只要他敢在那些西医院露面,一定会让他比现在更惨,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了,求您大发慈悲吧。”

    那名伙计听到这里,也有些同情起这名清兵,便不再说话,而是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陈锦堂。

    只见陈锦堂脸色如常,根本看不到丝毫波澜,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阿福,里面那么多病人,你就别傻站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被称“阿福”的伙计一听陈锦堂的吩咐,就明白这两名清兵也无法让他破例了,只能同情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身进了医局。

    陈锦堂继续迈步朝堂内走,段宏还是不死心,一手拉住了陈锦堂的衣袖,开口还想求情,但话未出口,陈海就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直接倒地不起了。

    段宏急得手足无措,赶紧俯下身大声呼喊他的名字:“陈海,陈海,你快醒醒!”

    但陈海明显已经陷入了昏迷,脸色也十分难看。

    段宏跪地拉住陈锦堂的脚,哀求道:“陈大夫,求求你救救他吧,他家里还有六旬老母和两个年幼的孩子,他不能有事啊。”

    陈锦堂微微叹了口气,说:“我并非只是不救他,而是这些年来所有找我看病的军阀游勇,我一个都没有接诊过。我这仁欣医局之所以能在乱世之中开到今日,正是因为我能始终贯彻自己三不医的原则。你以为只有他有家人吗?我仁欣医局所有的伙计助手都是我的家人,如果我今天意气用事救了你朋友,那万一日后被洋人迁怒,我这一大家子人岂不是都活不下去了?”

    段宏听完陈锦堂这番话,顿时泄了气,觉得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得慢慢松开了手。他看着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陈海,只能一拳砸在自己胸上,懊恼地说:“兄弟,大哥对不起你,要是你真就这样去了,你放心,你的家人我会帮你照顾的。”

    “你们用不着求这个冷血的人。”段宏忽听一个气愤的女声在围观人群中响起,他擦擦眼泪循声去看,只见一位身着米黄色洋装套装,头戴圆顶小毡帽的年轻女子拖着一只小行李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段宏当时泪眼模糊,心急如焚,但也忍不住对这位姑娘多看了两眼。她明显是留洋回来的,一头西式卷发,蛾眉微蹙,檀口紧闭,白净的脸上因为生气而微微泛起红晕,洋装上还有些弄脏的痕迹,应该是在什么破旧的砖瓦上蹭过留下的。

    陈锦堂此时也停住了脚步,回身看向这个容貌清丽的姑娘,揣测着她的来意。

    其实她一早就站在人群之中了,一直默默看着陈锦堂帮老人出气,又赶跑了富家少爷。本来她还以为陈锦堂是个不畏权贵正直善良的仁医,对他格外高看了一眼,却没想到一转眼这个人就突然变得冷血无情,竟眼睁睁看着走投无路的患者在自己眼前吐血昏迷,也坚决不肯施以援手。她实在搞不懂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有如此矛盾的性格。无论如何,她自己作为一名医生是绝对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你不用求他,我也是医生,我给你朋友治!”女子说话间已经走到陈海的身旁,也不容段宏反应,就快速蹲下身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副手套戴上。她先翻开陈海的眼皮看了看瞳孔的状况,又将他的头轻轻偏向一侧,避免因再次吐血导致气管堵塞。接着她拿出听诊器戴好,将听诊头伸进陈海的衣服里面仔细探听着,并用手在他身上四处按压检查。

    一个大姑娘公然在大街上对一个大男人动手动脚在这个时代还是很为人们所不齿的,但这个姑娘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只是专注地检查着陈海的伤势。这令陈锦堂也不禁对这个女子多了几分好奇,他倒想看看她究竟有多少能耐,敢在什么情况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就妄言给这个清兵治病。

    段宏看着女子忙碌了一会,开口想问什么,就见女子取下听诊器说:“你朋友的胸内大血管因受了外部的钝性伤,导致胸膜腔内积血,也就是创伤性血胸,现在情况危急,我必须马上为他开胸,找出出血部位进行缝合止血。”

    段宏听女子说了一大段专业名词,简直就是云里雾里,他晃神间,女子已经“呲啦”一声撕开了陈海的衣服,又从行李箱中找出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就朝着陈海的胸部切下去,段宏吓得赶紧大声阻止。

    “欸,姑娘你别——”

    他话未说完,就看到女子拿刀的手被人一把握住了。

    女子也有些诧异,抬头去看抓住自己手腕的人,见是陈锦堂,便赶紧厌恶地一甩手挣脱开,说:“松手!臭流氓!你想干嘛?”

    陈锦堂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问:“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你想干嘛?”

    女子白了他一眼,说:“我要给他做手术。”

    陈锦堂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说:“这位姑娘,你在我仁欣医局门前,动不动就是要动刀子给人开胸做手术,可你连自己的名字和身份都不报,那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人家亲友要找谁负责呢?”

    女子听罢看了看段宏,见段宏也连连点头,便真诚地看着他说:“我叫徐如瑟,是刚从法兰西留学回来的医生。你朋友的情况我以前在法兰西也遇到过,你相信我,我有信心帮他治好。”

    段宏稍微一考虑,便点头答应了。因为反正陈锦堂那边是行不通了,既然有这位大夫肯主动替陈海医治,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那就有劳姑娘了,请你务必救救我兄弟。”

    徐如瑟得到了段宏的应允,十分开心地点点头,再次举起手术刀想要切下去,却听陈锦堂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同意了我还没同意呢。”

    徐如瑟恨恨地看着陈锦堂,咬牙切齿地说:“你凭什么不同意啊?你不治,还不让别人治。我看你这个仁欣医局干脆改名叫‘黑心医局’算了!”

    陈锦堂倒也不气,指着陈海转头对喜贵和阿福说:“你们俩把他抬进医局里去。”

    段宏一听眼睛就亮了,急忙问:“陈大夫,你同意帮我兄弟治伤了?”

    徐如瑟也有些吃惊,没好气地问:“你什么意思?现在要跟我抢着治了?”

    陈锦堂不急不缓地说:“我只是不想你们堵在我的门口,弄得一地都是血,我这‘黑心医局’今天还得照常营业,给街坊们瞧病呢。”

    徐如瑟气得直瞪眼,陈锦堂也不再理她,而是转身对四周的百姓们一拱手,说:“在下请各位邻居街坊帮我做个见证,今天是这位叫徐如瑟的姑娘非要给清兵治伤的,而我陈某人只是为她提供个场所,以免让她堵住门口耽误我为各位街坊看病。”

    见众人都连连点头答应,陈锦堂这才笑着走进医局之内。

    徐如瑟只好收起自己的医疗工具,看着陈锦堂的背影低声咒骂了几句,不情不愿地也走进了医局。但她并不知道,陈锦堂让她在医局内做手术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刚才陈锦堂握住她手腕的时候,竟摸出了一种自己平生从未见过的脉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