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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老佛爷密旨 (一)
    清光绪二十六年的上海仁欣医局里,突然多了一个穿洋装的女子,她不光住在仁欣医局,跟一大帮大老爷们吃饭喝酒谈笑风生,还在仁欣医局里用西医接诊病人,这种中西医结合的医局在当时的上海可谓闻所未闻,霎时间就成为了上海街坊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徐如瑟自从旁观了陈锦堂给百姓们看病的过程后,就对他这个人大为改观,也令她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反正都是为国人看病,她何不就在这个中医医局里大展拳脚呢?那些西医院说到底还是洋人的地盘,根本不如在国人的医局里呆着自在,等日后她赚上一些钱了再进购几台先进的医疗设备,到时那治疗效果肯定也不会比西医医院差多少的。

    而陈锦堂虽然在医学上并不赞同西医,但在思想上倒是接近维新派的。只要目的是救人,他不介意让徐如瑟在自己医局内用西医治病。再说他也想明白了,若真要细细研究徐如瑟这奇怪的脉象,最好的办法只能是让她住在医局里跟自己朝夕相处,以便自己随时观察和记录。但他也跟徐如瑟约法三章,能进医局的病人必须遵循他的“三不医”原则,而若要对原则外的病人进行救治,徐如瑟只能在医局外进行,绝不能跟仁欣医局扯上关系。

    因此,徐如瑟索性搬了张桌子,抬了张床一一摆在仁欣医局的门口,只要有人愿意试试西医的法子,她自是来者不拒。她还会把每天赚的银子拿出一半交给陈锦堂,权当是自己住在医局的房钱和伙食费。

    时间一久,这种中西医一同诊病的奇闻趣事就被传到了上海市中医协会会长郭明义的耳朵里。郭明义五十几岁,是陈锦堂父辈的年纪,他不光有中医协会会长的身份,还兼任朝中御医。原本陈锦堂的爹——陈煜涵和他同朝为官都是皇上信得过的御医,但郭明义一直嫉妒陈煜涵比自己更得圣宠,就设计陷害他给老佛爷开错药方,最后落得被赶出太医院沦为庶民的下场。陈煜涵回乡后心中愤懑,又不得排解,终日郁郁寡欢,不久后就撒手人寰了。郭陈两家因此结下梁子,陈锦堂也从此立誓陈家人绝不会再去当御医。

    这天趁着协会举办中医交流学习会的空档,郭明义就把陈锦堂叫到一旁说:“锦堂啊,听说最近你们仁欣医局多了个西医大夫,还是个女人?”

    郭明义眉毛一抬,故意把“女人”二字说得很重,因为在他看来比中西医同堂问诊更令人不齿的是一个未婚女子竟然跟男人平起平坐当起了大夫,还抛头露面当众跟异性病患身体接触,这实在太有损中医协会的颜面,还会让同行们贻笑大方。

    陈锦堂听了郭明义的话,却不动声色,微微点头道:“是的,郭会长,徐如瑟是从法兰西留学回来的西医大夫,祖籍上海,现在暂住在仁欣医局里面。”

    “暂住?你跟她有亲戚关系?”郭明义继续追问。

    陈锦堂不卑不亢地答道:“没有,不过是萍水相逢,让她暂住一是为了帮她治病,二是出于同乡的情谊帮衬一下而已。”

    郭明义冷哼一声说:“我不管你是真的想帮她治病,还是出于什么别的目的,总之别太我行我素,毕竟你也是我们上海中医协会的成员,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损害了我们协会的名声。”

    陈锦堂笑笑,答道:“锦堂谨遵郭会长教诲,他日我仁欣医局若真出了什么有辱中医协会之事,我定会第一时间退出协会,绝不给您老脸上抹黑。”

    郭明义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等他还想训斥陈锦堂几句时,陈锦堂却微微一拱手,直接离开了。

    陈锦堂并非目无尊长,而是他深知郭明义表面上一副深明大义公平公正的派头,实际却极为小气护短,加上两家积怨已深,陈锦堂是绝不会和他人一样追在郭明义屁股后面大献殷勤的,因此在协会里他是最不受郭明义待见的一人。

    在仁欣医局里过的这些天,徐如瑟其实是很开心的。她每天都能吃好睡好,还能治病救人,早就把陈锦堂说的她“身患重疾”之事抛到了脑后。其实她的病情是早有端倪的,但她却认为自己每个月一次的头痛是月事引起的正常现象,根本没有引起重视。而陈锦堂一时又找不到很确凿的证据来说服她,因为从西医的角度来看,她尚未出现什么明显的临床表现,而她也很难理解《黄帝内经》中所说的“上医治未病,中医治欲病,下医治已病”的道理,因此陈锦堂只好一边继续观察一边多看医书寻找治疗的办法。

    同年8月14日,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大肆烧杀抢掠,而慈禧老佛爷竟带着光绪帝、皇后等人仓皇逃往西安。这个消息一出举国震惊,上海一时时局动荡,坊间四处充斥着国将不国的传言。

    仁欣医局内同样也是人心惶惶,别说前来看病的人了,连大街上都冷清了不少,因为但凡有能力回乡的人都已经举家回老家避难去了。

    徐如瑟是没有地方可去的,也没有人可以牵挂,因此照样好吃好睡地呆在医局里,同样留在医局陪陈锦堂的还有喜贵和阿福,其他的小伙计们就都已经告假离开了。陈锦堂本以为自己立下“三不医”原则就能在这乱世之中生存下来,却没想到现如今连整个大清帝国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一个小小郎中在这种涉及国家存亡的大风大浪面前,也不过是一只任人宰割的蝼蚁罢了。陈锦堂的这种感悟实际上为他日后躲进深山开创“锦瑟村”奠定了最初的思想基础,但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这一日仁欣医局依旧门可罗雀,陈锦堂吩咐喜贵和阿福早早地关门,免得被街上那些到处乱窜的洋鬼子找麻烦。到了后半夜,仁欣医局的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喜贵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一块门板,没好气地说:“谁啊?这大半夜的敲什么门?”

    只听一个低沉又不乏威严的声音,略带急促地问:“陈大夫在吗?”

    喜贵打了个哈欠,明显还没睡醒,也懒得去看外面的人是谁,就不耐烦地答道:“我们已经打烊了,要看病明天请早吧。”说着就想把门板合上。

    这时一只手快速地撑住门板,又用力一推,竟让喜贵抱着门板往后几个踉跄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喜贵这下摔得不轻,顿时就清醒了,他撇开门板,揉着屁股大声说:“你们想干什么?我都说了已经打烊了,怎么还推人呢——”

    喜贵话未说完,就见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迅速从两块门板狭窄的空间里窜进了屋来。

    喜贵以为碰上抢劫的了,正想高声呼救,可一个字还未说出口,就发现几把明晃晃的大刀霎时间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顿时把他吓得体似筛糠,一动都不敢动了。

    为首的壮汉厉声说道:“想活命就闭嘴!知道你刚才在跟谁说话吗,竟敢如此无礼?还不快向岑大人磕头赔罪!”

    喜贵稍稍镇定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朝几人身后看去,只见一位身姿英武,不怒自威的中年人正站在角落里虎目炯炯地看着自己,从他的穿着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此人身份尊贵,地位不凡。

    喜贵赶紧从坐着的姿势一下变成双膝跪地,“咚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求饶道:“都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岑大人,请您饶命啊!”

    岑春煊对几个壮汉一摆手,依旧用一副低沉的声音说道:“都退下吧,跟一个医局的小伙计计较什么?别耽误了老佛爷的大事。”

    几个壮汉这才道了一声“是”,各自收回刀,插入刀鞘中。

    喜贵暗自松了一口气,但还是跪在地上,迟迟不敢抬头。

    岑春煊继续说道:“别跪着了,快去把你家陈大夫请出来,本总督有要事相商。”

    喜贵连声答应着,连滚带爬地往后堂走,由于过度慌乱,他猝不及防一头撞进了一个人怀里,抬头看去竟是陈锦堂,便仿佛看到救星一般,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喜贵吸着鼻子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少爷,岑……岑大人他……”

    陈锦堂看他那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一摆手让他赶紧进后堂去。喜贵如蒙大赦,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陈锦堂正正衣衫,快步来到岑春煊面前,躬身拱手说道:“不知岑大人大驾光临,陈某人有失远迎,望大人赎罪!”说着一撩长袍的前襟就想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