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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西安之行(一)
    去西安前,陈锦堂嘱咐喜贵和阿福照看好医局,且千万不要把自己被岑春暄和李公公带走的事告诉奶奶,就说他是受邀到外地替一位达官显贵看病即可。陈锦堂的奶奶李兰芝是大家闺秀,幼时曾跟先生读过书识过字,是一位十分识大体有主见的女性,如今仍是陈家的主心骨。当年陈锦堂父母早逝,陈锦堂的爷爷也随后仙逝,是李兰芝一手将陈锦堂和他的弟弟陈玉堂带大,并苦苦支撑着陈家家业。陈家世代行医,李兰芝对这两个孙子自然也是严格管教从不放松,这才练就了陈锦堂“中医圣手”的水平,而陈玉堂也以优异的成绩争取到了去日本留学的机会。如今老太太年事已高,陈玉堂又一直在外求学未归,仁欣医局就交由陈锦堂全权管理,但在一些重大问题上,陈锦堂还是需要向老太太汇报和请教的。

    老太太近来身体欠佳,若再得知陈锦堂被岑大人和李公公连夜带走,那定会对她的病情雪上加霜,陈锦堂想着能瞒一阵是一阵,说不定自己运气好,在老太太发现之前就能回来呢。但此去西安之凶险令陈锦堂始料未及,后来他几次三番命悬一线,连老太太的最后一面都差点没有见上,不过这些皆是后话。

    原本岑春暄给陈锦堂和徐如瑟一人安排了一辆马车一同上路,但谁知刚出上海没多久他们就路遇流民闹事被弄毁了一辆,搞得陈锦堂不得不将就着跟徐如瑟同乘一辆马车。尽管有些尴尬,但陈锦堂也只能忍了,总不能让他去跟李公公挤一辆车吧?徐如瑟倒比陈锦堂更放得开,在西方还有吻手礼和吻面礼呢,男女同坐一辆马车又算得了什么?

    从上海到西安有两千多里路,按照马车的行进速度最快也需半个月才能达到,这段时间内除了吃饭睡觉,陈锦堂都必须跟徐如瑟挤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面相觑,着实令他有些不自在,只好把随身携带的医书翻来覆去地看。此外他还每天定时给徐如瑟诊脉,观察其病情变化,但徐如瑟表面上仍旧健健康康,毫无病态。原本一开始徐如瑟还会跟陈锦堂开玩笑,说莫不是他对自己有心,才故意胡诌了个生病的缘由接近自己,但时间一长了,见陈锦堂丝毫不改最初的认真,也根本不理会她的玩笑,她一边自觉没趣,另一边也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患有重疾。

    徐如瑟曾经问过陈锦堂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何她一点儿感觉都没有。陈锦堂却也无法解释。从脉象看,徐如瑟这个病一旦发作必定有性命之忧,但具体何时发作,发作时会有什么症状,陈锦堂真的无法定论,因此他也不想跟徐如瑟多说,免得引起她的恐慌,搞不好还会提前发病。毕竟很多时候,人都是被自己“吓”出病来的。

    为了掩人耳目,陈锦堂在路过城镇店铺的时候还帮徐如瑟买了几身袄衫长裙,让她打扮得就像一个普通的汉女。徐如瑟也知道了那些流民的厉害,万一再碰上,自己那种洋装打扮肯定要成为众矢之的,于是难得地不跟陈锦堂唱反调,而是乖乖地换上了他买的衣服。而陈锦堂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暗自觉得徐如瑟现在的打扮着实比之前看得顺眼多了。

    这趟西安之行一路上天公不作美,加上流民作乱,统共耽搁了二十日才回到西安。一行人抵达西安城门时已到下午,这时西安上方的天空就仿佛被人捅了个窟窿,又是一场瓢泼大雨。城门口,护理(低级官员暂代高级官员即为护理)陕西巡抚瑞方正率领一众随从士兵跪在雨中迎接岑春煊和李公公的到来。瑞方早就从里到外湿了个通透,他自己都分不清从额头流下来的是紧张的汗水还是雨水。

    原来,慈禧老佛爷移驾到西安那天也是如今日这般的雨天,而瑞方亦是怀着同样惶恐不安的心情跪在这里淋雨迎接,概因其匆忙兴建的北院行宫(原北院陕西巡抚衙门加上陕西中学堂)还未完工,只来得及整理出部分住宅勉强先供老佛爷,皇上皇后及随行官员居住。当一行人抵达行宫时,难以避免地看到一些还未完工的建筑矗立雨中,显得十分杂乱无章。老佛爷坐在马车里看到这一幕本是十分生气,但又看到大雨中工人们都不辞辛苦马不停蹄地赶工,其中还不乏头发花白的老翁和尚未成年的孩子,不禁心生怜悯,怒气也消了大半,也没有过多责备瑞方,反而让他安排工人们先躲雨休息不必如此赶工,他们可以先去南院旧宅暂住。

    瑞方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却不想车队去往南院的途中,路上雨大风急竟然打落了老佛爷的轿头,让她淋了雨。老佛爷这一路上本就舟车劳顿,再加上这一淋雨,马上就着凉受了风寒。虽然她并没有责怪瑞方,但瑞方已然把三魂七魄吓丢了一半。在随行御医的诊治用药下,老佛爷起初是好了点,可没几天又开始出现相同的症状,这病情不断反复病根始终无法祛除,搞得御医们都束手无策。瑞方为了弥补之前的失职之罪,开始遍寻陕西本地名医来为老佛爷医治,可惜也都收效甚微。眼看着老佛爷被折腾得不思饮食,形容逐渐消瘦,李公公和岑大人便决定去上海请陈锦堂前来一试,毕竟他曾为老佛爷诊治过,而且也有国手的水平。

    但这两人一去就是一个多月,这期间老佛爷已然病得连床都下不了了,瑞方心中惶恐到了极点,每时每刻都担心老佛爷一个不高兴就把自己给斩了,所以一得知李公公和巡抚大人带着名医归来的消息,便立马率众人在雨中下跪迎接。

    岑春暄得知老佛爷病情又加重了,心里也是惴惴不安,李公公明白他心中担忧,便安抚他一切无事,只需照料好后面马车中的二人便可。

    陈锦堂和徐如瑟在岑春暄的安排下分别安顿在了南院的两间房内。陈锦堂简单洗漱了一下,又换上干净的衣衫,临出门还不忘嘱咐徐如瑟在自己外出期间千万不要到处瞎走,一定要呆在房内等到自己回来。

    陈锦堂跟随岑春煊来到老佛爷的住所,李公公已经在那里等他。看到李公公满面愁容,陈锦堂便知老佛爷肯定是病得不轻。

    进了内室,陈锦堂能看到几个侍女在雕花实木大床两旁分边而立,老佛爷靠坐在床头,虽然有几分病态,但仍不失太后之风,正淡定从容地盯着他看。

    陈锦堂赶紧上前几步,跪地磕头请安。

    老佛爷略显无力地说:“免了免了,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陈大夫,快来帮哀家诊脉吧。”

    陈锦堂低头称“是”,然后起身来到老佛爷床边,伸出三根手指为她切脉。他细细摸了一阵,又看了看慈禧的面色和舌苔,心中便有了一个结论,只是这结论令他胆战心惊,说出口可能就是一个死,但若不说又难过老佛爷那一关。仅仅一盏茶的功夫,陈锦堂就在脑中闪电般过了数种说辞,他必须给出一个既可信又能保住自己的小命的结论。

    慈禧见短短功夫陈锦堂额上就沁出一层汗珠,不禁蹙眉问道:“怎么这副表情?哀家的病到底是有得治,还是没得治啊?”

    陈锦堂擦擦额上的汗,赶紧后退几步跪下,这才答道:“回太后老佛爷,您的病……能治,只不过有些麻烦罢了。”

    慈禧听罢,眉头稍稍舒展,又问:“怎么个麻烦法儿呢?”

    陈锦堂想了想说:“依草民之见,您体内现在有两种症状。一种是积寒之症,下几味药便可缓解根治,但另一种却不太好办,那病沉在肺腑,得慢慢调养才是。”

    慈禧微微点头,靠在枕头上闭起双眼,似乎有些累了,说:“你看着开方子吧,交给李公公便是,哀家有些乏了……”

    陈锦堂心中的大石暂时落了地,一叩首拜别慈禧,就随李公公离开了内室。

    李公公领着陈锦堂来到另一处房间,岑春煊正在那里喝茶等候,看到两人进来,连忙站起身问道:“怎么样啊,陈大夫?”

    陈锦堂还没开口,李公公就抢先说:“他说能治,我带他来开方子呢。”言语间明显比之前轻松了不少。

    岑春煊听罢也是松了口气,将陈锦堂让到桌边坐下,让他赶紧开药方。

    陈锦堂坐下提笔刚想写字,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这声音里有男有女,那女声分明是徐如瑟!陈锦堂心中暗叫不妙,这个冤家真的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吗?怎么处处给自己捅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