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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西洋医术(一)
    在城门口被抓的时候,陈锦堂脑中曾闪过数个念头——这时已是子夜,按理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偷偷外出。难道是老佛爷看出他的心思早早派了人一直监视他们?那自己跟徐如瑟说的话也被偷听了吗?偷听到了多少?会不会断章取义把自己也定为维新派的余党?

    在陈锦堂思维快速运转想着到时该如何跟老佛爷解释的时候,徐如瑟却已经慌乱到根本无法思考了。任凭她在国外生活多年,可也没有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的经历。她努力想保持镇静,但还是害怕得浑身颤抖。在陈锦堂把她推出去的一刹那,她也有想跑的冲动,但又一想若连自己也走了,那陈锦堂将独自面对慈禧,彻底落到孤立无援的境地,她便暗自坚定了要陪在这个男人身边的决心。反正如陈锦堂所言,自己得了绝症且在这世上也无亲人,着实没什么可牵挂的,何不奋力搏上一搏,若能救得陈锦堂,让他日后能继续治病救人,那自己也算功德一件吧。

    然而陈锦堂却根本没有见上老佛爷一面,就被直接押入了大牢,且被用了大刑。

    原来是这天夜里老佛爷突发头痛,就想宣陈锦堂前来诊治,这才被李公公发现了其连夜逃跑的事实。老佛爷本来生病就心里焦躁,得知此事后更是勃然大怒,命人将他追回来打入大牢。李公公也只好转而宣太医院的卢太医卢衡代替陈锦堂来为老佛爷暂时缓解了头痛。

    话说卢衡本为太医院之首,但因这次老佛爷久病不愈,而令他和一众太医一再被问责。后陈锦堂入西安,竟治好了老佛爷,这让他更加备受冷落,于是对陈锦堂怀恨在心。如今陈锦堂莫名出逃,终于让卢衡抓住了把柄。他暗中给抓捕陈锦堂的护卫士兵们不少好处,让他们对陈锦堂下了重手,反正到时老佛爷问起来就说是陈锦堂抗旨不遵还想逃跑,他们才不得已给了他点教训即可。

    陈锦堂和徐如瑟一同被关进大牢后分押在男女牢房,因老佛爷并未下令抓徐如瑟,士兵们也就不敢多事,只是将徐如瑟关起来并未施刑。

    被关在女囚牢房的徐如瑟一直担心着陈锦堂的安危,但又无计可施,苦苦思索后决定用自己箱子里所剩不多的盘缠来向女狱卒换取陈锦堂的消息。

    正当她打算招呼女狱卒时,女狱卒却突然被人叫走了,片刻之后一位年轻的男狱卒独自来到徐如瑟牢房外,低声对她说:“徐大夫,您是不是想知道陈大夫的情况?”

    徐如瑟眼前一亮,赶紧用双手抓住牢房门上的木条,冲这小狱卒连连点头。

    “陈大夫被用了重刑,现在伤势很重,不过我已经偷偷帮他上过金疮药了。”

    听了小狱卒的话,徐如瑟百感交集,既想赶紧去看看陈锦堂的伤势,又对这个小狱卒有几分顾忌。她抬眼仔细看了看这个小狱卒,确认自己确实不认识他后,就问道:“你……为何要来跟我说这些?你认识我?”

    小狱卒露出一个质朴的微笑,答道:“徐大夫,您那日在北院工地救的是我爹。”

    徐如瑟这才恍然大悟,心中的疑惑也统统消除,忙问:“大叔现在身体如何了?还有……你叫什么?”

    小狱卒感激地说:“谢谢徐大夫关心,我叫柱子,自从那次在北院出了事,我就让我爹别再去上工了,而且后来陈大夫还去我家帮我爹免费看过几次病,他的身子调理到现在已经基本都好了。”

    徐如瑟欣慰地笑笑,她没想到陈锦堂表面上把自己骂了一顿,可背地里却还偷偷地去帮那位老人看病,真是面冷心热,让人哭笑不得。想到这里,她更加急切地想去看看陈锦堂的伤势,便低声对小狱卒说:“柱子,今晚你能不能带我过去看看他?我箱子里还有一些药,可以帮他疗伤。”

    柱子犹豫片刻便答应了:“好的,徐大夫,今晚子时我来带你过去。”

    徐如瑟感激地点头致谢,悬在心口的大石总算挪开了几分。

    子时,女囚牢房的犯人们基本都已熟睡,柱子悄悄来到徐如瑟牢房门外,和女狱卒窃窃私语了几句,又偷偷塞给她一些银两,女狱卒用手掂了掂重量,这才帮忙打开了牢门,说道:“你们动作快些,可别让我难做。”

    柱子连连点头道谢,招手让徐如瑟出去。

    徐如瑟拎着行李箱跟随柱子来到一个无人角落,套上柱子给她准备的狱卒服装,这才被柱子带到了陈锦堂所在的牢房。

    徐如瑟隔着房门看到昏暗的牢房中陈锦堂躺倒在一堆干草上一动不动,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衣服也破破烂烂的,简直让人难以辨认他就是以前那个风度翩翩的神医。徐如瑟见状不由得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柱子轻手轻脚地打开牢门,叹气道:“那帮护卫下手太狠了,就像跟陈大夫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不光对他施了鞭刑,还用刀割他的皮肉,活活把陈大夫给折磨成了这样。”

    徐如瑟拎着行李箱快步窜进牢房来到陈锦堂身旁,忍着眼泪将他身上的所有伤口都清洗和消毒了一遍,对于比较大的创口还进行了缝合,然后给他喂了水和抗生素。由于之前柱子及时给他上了金疮药,这些伤口并没有进一步恶化,反而有所收敛,这令原来根本看不上中药的徐如瑟,开始对中药有了不小的改观。

    一连七天,柱子每日给陈锦堂喂饭喂水,徐如瑟晚上就悄悄到他的牢里帮他清洗伤口和换药。在两人的精心护理下,陈锦堂恢复得很快,慢慢就可以自己进食和起身走动了。

    陈锦堂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徐如瑟如此温柔的一面,也许她天生就是块当好大夫的料,对待患者从来都不会嫌弃和不耐烦,而自己刚好有幸享受了这份难得的待遇。其实自从那日看到徐如瑟义无反顾地回到自己身边,跟自己一起面对清兵后,他就对这个倔强的姑娘有些改观。当一个人倔强到无惧生死,明知前面是深渊还要纵身一跃时,这种倔强也能算得上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了,甚至连很多男人都难以做到。

    被关在大牢的这段日子里,陈锦堂和徐如瑟的交流都靠柱子来传递书信,他们在信中彼此鼓励和安慰,这竟给了陈锦堂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安全感。

    与此同时,陈锦堂对于慈禧这么多日都未召见他们感到十分不安,难道她已经把自己给忘了?还是余怒尚在?不管怎样,他这次死里逃生,绝不想再次坐以待毙,于是经常让柱子帮着打探慈禧的动向,以便随时做出应对。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紧张的等待中,徐如瑟却第一次发病了。

    这日一早女狱卒发现徐如瑟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喊她也没有反应,便开门进去探了探她的鼻息,竟十分微弱。她怕徐如瑟死在自己这里惹上麻烦,就赶紧把情况告诉了柱子。在柱子的游说下,狱卒长也不敢耽搁,就同意让陈锦堂来到女囚牢房给徐如瑟诊治。

    陈锦堂看了看徐如瑟的面色和眼底,又搭了一下脉,发现她的身体状况十分不好,不想也知肯定是因为在狱中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香,又连续几日半夜起来照顾自己,才令她的身体迅速垮了下去,导致体内的绝症提前发作了。

    陈锦堂既担心又自责,赶紧施针为徐如瑟勉强稳住心气,又开了个药方让小狱卒赶紧出去抓药煎药。

    一剂药灌下去,徐如瑟这才慢慢睁开眼睛恢复了意识。她看到身边一脸焦急的陈锦堂,扶着额头问:“这是哪里?我们出去了吗?”

    陈锦堂苦笑道:“没呢,我们还在大牢里。”

    徐如瑟撑着身体坐起来,虚弱地说:“我这是怎么了?睡着了吗?头好晕好疼……”

    陈锦堂扶着徐如瑟,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故作轻松地说:“对,睡着了,要不是我诊治及时,只怕你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站在门外的柱子看到徐如瑟醒来,竟激动地哭了起来:“徐大夫,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吓死了。”

    徐如瑟颤动苍白干裂的嘴唇挤出一个微笑,对柱子说:“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死,我徐如瑟是要做大事的人,绝不会死在这脏兮兮臭烘烘的大牢里。”

    陈锦堂哽咽着说:“好了,别逞强了,以后你要谨遵医嘱,少说话多休息。”

    徐如瑟笑着点了点头。

    柱子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吸着鼻子说:“徐大夫,你先好好休息,我这就去给你弄点吃的来。”

    看到柱子离开,徐如瑟收敛笑容,看向陈锦堂问:“是不是……那个病发作了?”

    陈锦堂蹙眉点了点头。

    徐如瑟却释然地笑笑:“原来,这病发作起来竟是这种感觉……呵呵,这次就算你蒙对了吧。”

    陈锦堂没心思跟她开玩笑,严肃地说:“我必须尽快把你从牢里弄出去,这种环境只会让你的病情再次恶化。”

    徐如瑟却轻松地说:“恶化就恶化吧,连你这位大神医至今都没找出治疗我的法子,我去见阎王爷还不是迟早的事。反正我也孑然一身,不会有什么遗憾了——”

    “住口!”陈锦堂呵斥徐如瑟道:“你既然做了我的病人,命就掌握在我的手上,我不许你死,你就绝不会也不能死!”

    徐如瑟转头看了看陈锦堂坚定的目光,似乎在这暗无天日的大牢之中抓住了一束难能可贵的光亮。这世上也只有这个男人还会在意自己的性命,并真的为之努力,跟命运抗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