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浪漫青春 > 山河念远
第二章:红酥手,黄藤酒3
    “号外,号外,上海滩经济大亨席老爷病逝,独女席锦书携幼子归国,孩子生父竟是大奸商聂莛宇……”

    “号外,号外……”

    “……”

    一个穿着粗布马褂,背着印着“申报”两字棉布包的报童正拿着新出的报纸在衡山路的街道上叫卖着。突然一只粗大的手拽住了他的后衣领,报童惊惶地回头,看到来人,面露惧色道:“李探长,有什么事吗?”

    “小二狗,这报纸怎么个卖法。”李红星松开了手,歪着头点了根烟,朝报童问道。

    “您要的话尽管拿去,不要钱。”报童谄媚道。

    李红星扫了他一把,扔了个铜板给他,拿走了一份报纸,回到了路边的轿车上。

    开车的小弟转过头看着他,笑着道:“没想到探长你也爱看这种花边新闻。”

    李红星咬着烟,从报纸后面露出半张脸,扫了他一眼:“上海滩的新闻没有重不重要之分,多看看不吃亏,咱们要在上海滩混,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知晓人际关系,不要随意得罪人,这里头的条条框框多着去了,学着点吧。”

    “是是!”小弟连连点头道。

    李红星将报纸翻了个面,乜斜着眼问道:“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都查过了,我跟兄弟们把所有烟馆烟鬼家都查过了,就连那些烟商那也都查了,都没有看到龚先生丢的那批烟土。真见鬼了,那些烟土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小弟头疼道。

    李红星停下手中的动作,再度从报纸后面探出头来,定定地看着小弟:“找不到也得找,我就不信翻遍整个上海滩找不出那批货来,让兄弟抓紧点,三天之内找不到那批货,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小弟白了脸,拧了把额头上的汗,转过身去开车。

    席公馆内,席老爷的葬礼已经办了三天了。第三天,龚子桥有事没有来席公馆帮忙,来席家吊唁的客人也少了很多。晚宴的时候,连厨子院子里也就摆了五张桌子。

    送走了客人,席家人坐下来吃晚饭,席二爷终于忍不住骂了起来:“这群人也太不像话了,大哥在的时候,个个都来溜须拍马,他刚走,他们就转方向了。龚子桥一不来,也就没有人来这了。要我说这汇丰银行的买办现在还没定下来呢,他们就这副嘴脸,以后指不定还怎么个势力法呢!””

    “好了好了,二爷你也少说几句,这些咱们不是早就清楚了吗,龚子桥接任买办是早晚的事,你这会再不得劲又有什么用。还是吃饭吧,后天就是殡葬了,还有一堆事要忙呢。”说话的是席三爷,性子素来软,是个懦弱怕事的主。

    席二爷经众人劝了几句后,虽没再说了,但还是气不过,一直坐在那喝闷酒。倒是主事人席锦书像个没事人一样,一直默声吃着菜,没出声说过任何。

    席二爷看她那样更加来气,酒也喝得更快了。

    饭吃了一半,管家陈西从屋外走了进来,径直走到席锦书的身旁,说道:“小姐,去聂公馆探风的小厮回来了,他说三公子这几日都不能来了,昨个他回去后,本就伤风未好,又被聂太太传了病气,又发起了烧来,病情比较反复,医生叫他卧床休息。他也担心过来了把病气传给我们,所以就不来了。”

    “知道了。”席锦书点了点头,“陈叔,你也坐下吃饭吧。”

    陈西“嗳”了一声,一旁站着的张妈赶紧拿了碗筷给他。

    席二爷本就肚子里憋着邪火没去发,听陈管家这么一说,当即冷呵了声,借着醉意对席锦书道:“不就是个小伤风,瞧把他精贵的。要我说啊,他就是不想来这,觉得给我们帮忙累。现在的公子哥都吃不了苦,锦书啊,你也别觉得二叔我说话难听,要我说吧,这聂莛宇他就是没把你放在心上,他要心里有你,你爹丧葬那么大的事,你都累成这样了,他舍得扔下你走吗……”

    席二爷还没有说完,坐在他身旁的他太太赶紧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别再胡说八道了。

    席二爷不听地一把挣开了老婆的手,还要往下说。

    其他人生怕席锦书生气要拦,却见席锦书笑了笑,对他们挥了挥手,道:“二叔尽管说,锦书都听着呢。”

    “你愿意听,那自然好。现在你爹走了,大嫂她又是个软性子,不爱说人。只能由我这个长辈提醒下你。那聂三公子啊出了名的花心,光上海滩的舞厅他都养了好几个相好了,先前还娶了个舞女当老婆。你说你以前咋这么不懂事,怎么就看上他了。好了,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现在你们孩子都这么大了,你俩的事闹得满城皆知。他不上心,你可上得心啊!别回头他赖在家里几天,反悔了,不接你进门了。我看等丧事了了,你让你娘去聂家找主事的说说,赶紧把婚事定下来。咱们席家虽以后没有以前风光了,那也不是什么小家小户,该办的东西还是要办的,婚礼酒席一个都不能少。锦书,大嫂,你们说是吧?”席二爷打着酒嗝道。

    席太太被突然点名,一脸干笑地点点头,说:“是,二叔说的不错,是不能委屈了我们锦书。”

    说完,她疼惜地朝女儿看去。

    席小姐只是淡淡地笑了下,没有说话,垂着眼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几日不得好睡,她整个人清瘦了不少。席太太看着心疼,但又不敢多言,只得偷偷抹了下眼。

    吃完饭,佣人们上来收拾餐桌,席锦书先回了自己的卧房。席太太怕她听了席二爷的话心里难过,便不放心地跟上了楼,想安慰下女儿,结果就看到席锦书换下了丧服,穿了件蓝色碎花的旗袍出来,肩上披了条白色钩花的披巾。

    “这么晚,你是要出去吗?”席太太一脸诧愕地问道。

    席锦书应了声:“我去聂公馆看看聂莛宇。”

    “去看望下也好。”席太太点了点头,有些担忧道:“不过上次我看那聂老太太不是很喜欢你,你这么晚主动去那会不会不大好。回头她们又说你了怎好呢!要不,我陪你一道去。”

    席锦书微笑了下,伸手抱了下席太太,贴着她的耳畔,低声道:“外面风冷,娘还是留下来陪陪爹吧。放心吧,我自然不会说我要去。”

    “那你……”席太太还想说些什么,徐婶领着换好衣服的席世恩走了过来。

    席世恩走到了席锦书身旁,牵起了她的手。

    席锦书侧头对席太太道:“走了,妈。”

    席太太明白地应了声,目送着一大一小离去。

    聂公馆内,聂莛宇一回家,聂太太的病就突然好了。这不,闷了两天,聂太太觉得心里难受得慌,吃完晚饭,便拉着家里的人陪着她打起了麻将。

    刘管家端着饭菜从三楼走了下来。

    聂太太瞧了他一眼,问:“三公子呢?”

    “还在睡着,说头晕得厉害,不下来了。”刘管家回道。

    聂老太太闻言,耷拉了脸,哼声道:“都是席家给累的,本来就伤风了,又去那过了晦气,这病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透。”

    二姨太看了下两位夫人的脸色,赶忙讨好道:“老太太放心,前阵子我的小姐妹从香港回来带了几盒西洋参给我,都是上好的珍品,一会我就让佣人熬了汤给三公子送去。”

    聂老太太“嗯”了声。

    聂太太倒不是很领情,手上东风一推,板着脸道了声:“胡了。”

    “是全风向诶。”被拉过来陪打的聂书涵惊喜道,笑脸熠熠道:“大娘好手气。”

    聂太太傲娇地对她扯了扯嘴角。

    洗牌,又打了一圈,院子外突然响起了车轮声,有车光照了进来。

    “王妈,你去看看谁来了!”聂太太对身旁的女佣说道。

    王妈赶紧去开门,没多久,领着两个人走了进来:“夫人,是席小姐来了,说来看看三公子。”

    听说席锦书来了,聂太太她们都变了脸。聂老太太脸色最不好,聂太太说不出有些紧张,二姨妈最是得劲,一脸的好奇,唯有聂书涵微微地叹了口气。

    席锦书牵着席世恩走了进来,身后的司机手里抱着她带来的礼品,都是些上好的补药。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来叨扰大家。世恩听说莛宇又发烧了,担心他爹,吵着要来看看,我这只好带他来了。”席锦书一脸歉疚地摸着席世恩的头朝众人说道。

    看到孩子,聂老太太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聂太太最是高兴,之前就听说自己孩子把席小姐给祸害了,席小姐背着他们生了个孩子,还跟其他人一样觉得席小姐不要脸皮,勾引自己儿子呢。现在看到席小姐本人一副知书达理,清隽冷傲的模样,再看黏在她身旁的孩子不光长得好看,还乖巧得很,顿时心里乐开了花,其他人都没动,她第一个走到席小姐面前,拉着她的手,亲昵道:“锦书是吧,快别站在门口了,进来坐,莛宇在楼上,你去看看吧。这孩子是叫世恩吗?”

    “世恩叫奶奶。”席锦书低头朝席世恩道。

    席世恩从席锦书身后走了出来,对着聂太太毕恭毕敬地叫了声:“奶奶好。”

    叫完,他又分别叫了声先前见过的聂老太太跟聂书涵。

    如此聪明伶俐的孩子,自然人人都喜欢。

    明明说是孩子要见爹,但几位太太还是欢喜地把席世恩给留了下来,高兴地跟孩子聊天。席锦书看了她们一眼,由聂书涵领着上了楼梯,朝三楼走去。

    “听说席小姐出国前就读是私立女校,不知道是哪所学校?”上楼梯的时候,聂书涵主动跟席锦书聊起天来。

    “圣约翰女子高中。”席锦书毫不避讳地回道,然后反问了句:“聂小姐呢?”

    “我读的是玛利亚女高,跟席小姐的学校就隔了一条马路,说不定以前放学时还见过席小姐。”聂书涵也大方地回道。

    “有这个可能。”席锦书淡淡地笑了笑。

    “席小姐去英国就读的是哪所大学?”

    “牛津大学。”

    “是所名校诶,敢问席小姐学的是什么专业?”聂书涵惊叹了一声,好奇地追问道。

    “历史与经济。”

    谈话间,两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聂莛宇的房门前,聂书涵伸手敲了下门。

    “哪位?”里头的人问。

    聂莛宇正躺在床上看今天刚出的晚报,刘管家送上来的饭菜被他放在一边都没怎么动过。

    “三哥是我书涵,席公馆的席小姐来看你了。”聂书涵回答道。

    聂莛宇手指顿了下。

    屋内没了声音,不一会儿又响起道窸窣声,聂莛宇开了门,一脸微笑地站在门口,看着席锦书道:“席小姐怎么突然来了?”

    “听说你病了,世恩想来看看你。”席锦书依旧用方才搪塞聂太太她们的理由搪塞他。

    聂莛宇不以为然地笑了下,让开了道。

    “三哥,你跟席小姐先聊着,我去楼下给你们沏壶茶。”聂书涵看了他们一眼,识相道。

    聂莛宇对她挥了挥手。

    聂书涵一走,房间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席锦书快速地将四周打量了番,眉宇间不见任何喜色。聂三公子的房间果真跟他这个人一样,装饰摆设都尽显奢侈。

    “席小姐坐一会?”聂莛宇拎了张贵妇椅过来,放在了席锦书的面前。

    席锦书没有坐,而是抬眼看向他:“三公子病好些了没有?”

    聂莛宇笑笑,咳了一声,脸色有些苍白道:“死不了,席小姐突然不给席老爷守灵跑来聂公馆应该不只是来给我探病那么简单吧。”

    “货我收到了,我来是感谢三公子,顺便看看三公子安危。”席锦书直言道。

    “收到就好。不过现在这批货是烫手山芋,席小姐拿在手里也不是个事。听说今天巡捕房的人把大上海的烟馆都翻了,龚子桥都快急疯了,日本公使那边也是发了火,席小姐可得把货藏好才行。”聂莛宇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提醒道。

    “这点不劳三公子费心,货在我这很安全。”

    “那自是最好。”聂莛宇又咳了几声,面露疼痛色,许是不想让席锦书看到他这般凄惨模样,他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她。

    席锦书看着她,清冷的眼神落在他黑色睡衣的后肩处,那儿有一块布料像被水染透了一样,颜色比其他地方都深了许多。

    席锦书眉头微皱了下,走上前去,伸手往聂莛宇的右后肩摸了上去。

    突然被触碰,聂莛宇惊了一下,回头看着她,问:“席小姐怎么了?”

    席锦书瞥了眼手上的血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你莫不是受伤了?”

    聂莛宇没有回答,席锦书已经伸手扯过了他睡衣的领子,他的后背瞬间裸露了大半,白玉般的肌肤晶莹剔透,右肩背上绑着的白色纱布已经被血浸湿。

    席锦书愣愣地看着那道伤口,没了反应。

    聂莛宇将睡衣穿好,无事人一般,转过身对着她调笑道:“虽说我跟席小姐有协议,配合席小姐唱那郎情妾意的戏也未尝不可,但是席小姐下次脱人衣服前能不能先打声招呼。”

    “怎么受的伤?”席锦书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冷声问道。

    聂莛宇看了下房门,怕外面有人听见,将她拽过来些,沉声道:“抢烟土的时候不小心被日本刀砍了一下。”

    席锦书的眉头皱得老高,她莫名有些生气道:“三公子做什么事都是这么亲力亲为的吗?”

    他都受伤了,她不领情也就算了,还对他发火,这席小姐可真是……

    聂莛宇无奈地暗自叹了口气,这时候还不忘嘴贫道:“错,只有席小姐的事才是。那么大的事,我不亲自盯着怎么行,要知道席小姐让我抢的烟土可不是一般人的烟土,那是日本公使跟未来汇丰银行新买办的烟土。”

    席锦书咬着唇,没说话,只是一直盯着他的后肩看。

    聂莛宇被她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心想她可能是被吓着了,便换了语气,半哄半说道:“只是皮外伤,席小姐没必要这么紧张,放心,席小姐不用担心没人娶你。”

    席锦书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伤得去看医生,伤口太深了。”

    “这会哪能去找医生,日本人跟龚子桥的人都在查。风声太紧,还是在家养养好了。”聂莛宇收住了笑,严肃地说道。

    “那得养到什么时候才好。”

    “不需要太久的。”聂莛宇安抚她。

    席锦书还要说点什么,门外传来脚步声,她立刻噤了声。聂莛宇从床上拿了件长款毛衣往身上一套,走去开门。

    是聂书涵端着沏好的茶上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