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浪漫青春 > 山河念远
第二章:红酥手,黄藤酒5
    席锦书从聂公馆回来的第二天,席二爷一大早就喊了几个侄子,带着三五个小厮去了席家祖坟。

    再过两天就是席老爷下葬的时间,他们得先把祖坟给修葺下。谁知他们到了祖坟刚拿铁锹往下掘了没几尺,竟然挖出了个洞穴,洞穴里藏着一大两小三条蛇。

    都说祖坟里有蛇说明那是“活龙地”,后代子孙必出将帅之人。

    席二爷一高兴,立刻让人把刚掘的地给埋了起来,跑去别处重新掘土造新坟。

    忙活完,晚上他们一行人回到席公馆,席二爷将祖坟里有蛇的事在饭桌上拿出来说了一通,老辈们听着个个都唏嘘不已,看来天不亡他们席家,就算席老爷走了,他们后代中也是有能人的。

    小辈们听着很是激动,谁不知这异像指向的是谁,但都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未来拯救席家的人。

    唯独席锦书一人,面色不动地坐在主位上,慢腾腾地吃着饭。不打击他们,也不迎合他们。所谓风水,不过就是信者有,不信则无。

    对席锦书而言,席家有后代争气那自然是最好的。

    席太太头疼病又犯了,连晚饭都没吃,便去歇息了。席锦书担心母亲的身子,也没吃几口,便离了席,上了二楼,到了席公馆的主卧去看席太太。

    席太太正睡着,听到脚步声,便幽幽地问了声:“是锦书吗?”

    “嗳,是我。”席锦书应了声,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席太太的额头,体温不是很高,她暗自松了口气,问:“饿不饿,我让徐婶给你弄点吃的?”

    席太太闭着眼摇了摇头,脸色不是很好看:“没什么胃口,你甭担心我,做你的事去吧,我睡会就好了。”

    “那我喊徐婶过来在你这候着,你有事好唤她。”席锦书道。

    席太太点了点头,虚弱道:“也好。”

    席锦书开门,朝留下喊了几声:“徐婶,你上来一下。”

    徐婶正在厨房教丫鬟蒸粘糕,闻声,赶紧跑了出来,在院子里回了声,跑上了楼。

    看到徐婶上来,席锦书从席太太的房里退了出来,又回到了席老爷所在的灵堂,坐在一旁抄经书。

    丧期接近尾声,上海滩那些想来吊唁的人都来过了,不来的也拉不来,之所以他们还没送席老爷入土,不过是有些在外地的几个亲戚还在路上没赶来,为了等他们,席锦书让人把丧期延迟了几天。

    席锦书的经书抄了没几页,席二爷他们几个老长辈吃了酒都回屋睡去了,留了几个小辈下来,让他们来灵堂陪席锦书热闹。

    那群人到了灵堂,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席锦书搭着话,但看席锦书回得不是很热情,她一个人抄书抄得专心得很,他们又怕扰了大小姐清净,讨了她的嫌,几个人便出了灵堂,到院子里找了一张八仙桌坐了下来,玩起了牌九,席锦书也没有说他们。

    不一会儿,陈管家又走了进来,急声对席锦书道:“小姐,聂公馆电话,说要找你。”

    似乎知道是谁打来的,席锦书没有问,放下手中的狼毫笔,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跟着陈西去偏厅接电话。

    虽心中有数,但席锦书还是冷着语调问道:“哪位找我?”

    对方轻咳了一声说:“席小姐,是我,聂莛宇。”

    席锦书侧了侧身,看了下四周,见没人,才淡淡地落了声:“我知道。”

    聂莛宇被她这般做作的样子忍不住逗笑,他嗤了下,继续道:“我打来是想告诉席小姐一声,白俄人那边我已经处理完了,一切都很顺利,日本公使加藤现在正在去龚子桥雅居的路上。”

    “谢谢,有劳三公子了。”

    “席小姐不必谢我,我们是互利互惠。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明天是日本人给龚子桥期限的最后一天,龚子桥一定会像只疯犬一样翻遍整个上海滩找那批烟土,席小姐可得当心了。若席小姐实在没办法存那批货的话,不如我帮你去销了它。”聂莛宇好心提醒她道。

    席锦书沉默了会,后拒绝道:“不用了,就像三公子说的那批货在谁的手上都不安全,放你那跟我那一样,三公子做的已经够多了。若我真出了事,你尽管与我撇清关系就好。”

    “席小姐这话就说得生分了,你我的事现在都闹得满城皆知,你觉得我们还能撇清关系吗?”聂莛宇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略有些生气地说道。

    知他是好意,席锦书也没有跟他置气,反而难得低笑了声道:“三公子尽管放心,就算为了三公子的安全考虑,我也会藏好那批烟土的。黄泉路虽好,可我席锦书还没打算要去呢!”

    他是真替她担心,她倒好,还跟他说起玩笑来。

    聂莛宇还想说点什么,席锦书却把电话给挂断了。

    聂三公子握着话筒,听着里头的嘟嘟声起,愣生生地明白了,席大小姐这个人啊,其他本事先不说,不识好歹的本领倒是一流。

    谁说她脾气像席老爷的,那席老爷可比她会说话多了,不然人家怎么当得了上海滩的经济支柱啊!

    席锦书打完电话又回到了灵堂,方巧看到陈西在帮她整理桌子上她抄的那些经书。

    她走上前去,从陈西的怀里将那些手抄的佛经拿了出来,扔进了一旁的火炉子里。

    陈西一脸愕然地看着她,不解地问道:“小姐,我看你那佛经都才抄了一半,这就烧了吗?”

    席锦书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该抄的都抄了,其他的不抄也罢。我都给我爹抄了那么多天佛经了,他看也看腻了。”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就连说话的语调都不自觉的变得欢快起来。

    她回国后,陈西鲜少见她这般喜笑颜开,这会看着她,忍不住倍感欣慰道:“小姐,您看你笑起来多好看,以后还是多笑笑的好,年纪轻轻,何苦愁了自己,老爷若要还在的话,定舍不得你这般委屈辛苦。”

    闻言,席锦书抬眼朝灵堂上放置的席老爷的遗像看了过去,突然问陈西:“陈叔,你知道我爹生前最希望的是什么?”

    “老爷他一生只希望一件事,那就是席家好。”陈西感慨地回道。

    “是啊!为了席家好,哪能不辛苦呢!”席锦书转过头看着陈西苦笑道。

    陈西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看着席老爷的遗像红了眼。

    法租界的街道上,十几辆来自日本宪兵队的车一路朝龚子桥在贝当路的雅居飞驰而去。

    加藤一脸阴沉地坐在龚子桥家大厅的沙发上,将手中的文件袋砸向了面前跪着的人。

    龚子桥被打得鼻青脸肿,此刻他正被两个日本兵押着狼狈地跪在加藤的脚下,即使是最有可能继任为上海滩最有权威买办的人,但在未继位之前,日本人想要动龚子桥完全不用顾忌太多。毕竟,龚子桥没了,还会有下一个买办。

    “你说你跟俄国人没有合作,那么你看看这是什么?为什么这份合约上会有你的签名?”加藤气得拿枪指着龚子桥的脑袋质问道。

    龚子桥连忙慌乱地从地上捡起文件袋,手指哆嗦地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一份烟土交易协议,协议内容是他答应俄国人成为他烟馆新的烟土供货商。合约底下的确是他的签名,可是他根本就没有跟俄国人签过任何合约啊!

    “加藤先生,这是误会,这合约不是我签的,除了你之外,我从来就没有跟其他烟土商签过这样的合约,这是伪造的,这是有人在陷害我。”

    “这合约上的签名跟你以前的签名一模一样,不是你签的还会有谁?”

    “笔迹是可以模仿的,但是加藤先生,你得相信我,我真的从没签过这样的合约。我跟俄国人就见过一次面,没有任何合作。”

    “你在撒谎,我的人今天刚看到你去找过那两个俄国人,你跟他们没有交易的话,那你为什么又要去找他们?”加藤咄咄逼人道。

    “加藤先生,我真的冤枉啊!我今天的确是见过那两个俄国人,但我不是去跟他们交易的。你不是让我找烟土吗,我从昨天到现在把上海滩全部的烟馆烟商都查了个遍,那两个俄国人接触我时自称是烟商,所以我就带人去他们那也搜了下,但没找到我们丢的那批烟土。”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

    “杀?我没有啊!加藤先生,您在说什么啊?我承认我是让人把那两个俄国人揍了一顿,可我没杀他们。”龚子桥白着脸,神色慌乱地朝加藤解释道。

    加藤不相信地盯着他,眯着眼怀疑道:“你确定你去那找的是烟土,而不是这份合约?你怕我兴师问罪,所以就去俄国人那要毁约。但你找不到那合约,所以一怒之下就杀了那两个俄国人。”

    “加藤先生,我发誓,我真没有说谎,我去白俄馆真的是去找烟土的,巡捕房的人也可以为我作证,还有那两个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是别人在陷害我。我明白了加藤先生,这里头一定是有人在搞鬼,目的就是为了破坏我们之间良好的合作关系。”龚子桥灵光一闪,激动地从地上站起来,对加藤说道。

    加藤的枪口还指着他的额头,他惊惧地往后退了几步。

    似乎也觉得这事有蹊跷,加藤凝思了会,慢慢收回了枪,阴沉着脸,表情冷峻地朝龚子桥道:“不管龚先生说的是真还是假,现在那俩俄国人死了,已经死无对证了。不过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我提醒龚先生一句,我给你的时间只剩一天了,明天若龚先生还找不回那批烟土,那么我只能公事公办了!”

    “是是是!加藤先生放心,我就算是把整个上海滩都掀了,我一定会找出那批烟土的。”龚子桥铁了脸色,用力地攥紧拳头,发狠地说道。

    加藤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没再多言,领着宪兵队的人走了,龚子桥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舔着脸皮送他离开。

    待加藤他们走后,龚子桥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了下来,他快步回到大厅,走到电话机旁,一脸肃杀地给巡捕房的李探长打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龚子桥穿好大衣,脚步匆匆地离开了雅居。

    当晚,居住在法租界的人几乎都一夜未眠。巡捕房的猎犬像吃了发情药的猫,吠了一晚上,叫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龚子桥带着巡捕房的人挨家挨户地搜查着加藤丢失的那批烟土,就连上海滩那些大亨的宅子也不放过,可谓是得罪了不少人。

    众人虽对他很有怨言,但又不好跟他直接呛,就怕他日后接任了买办,为难他们。

    一路搜到了荣公馆,荣老爷刚在外泡了脚回来,正在家中陪夫人听戏曲,听到车笛声与犬吠声,便披了外衣从楼上走了下来,神色严肃地问佣人:“外面出了什么事?”

    刚说完,龚子桥便带着巡捕房的人冲进了荣公馆。

    荣老爷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都说上海滩的经济离不开两个人,一是汇丰银行的前任买办席老爷,他负责钱财的流通,二是面粉跟棉纺大王荣老爷,他垄断了上海滩的吃食,上海老百姓吃的米,穿的衣,大都都是荣老爷厂里出来的。

    龚子桥一进门,就对荣老爷鞠了躬,说明了来意。

    这两天他闹得这般大阵仗,整个上海滩的人都知道了他跟日本人有一腿,有人抢了他们的烟土,他在找。

    荣老爷也颇有耳闻,他本就因为席晨怀的事对席家的人没什么好感,就连席老爷死了,他也只是让人送了帛金过去,自己连面都没出一下。现在倒好,他还没有借势打击席家,席家的狗竟敢先欺负到他的地盘上来了,怕不是没颠过自己几斤几两吧。

    “龚先生怕不是在说笑话?先不说我这有没有烟土了,就算有,龚先生怕也搜不得吧。整个上海滩的人都知道,我荣老虎最厌恶抽鸦片的人,抢你的东西我怕脏了手,龚先生若想找烟土,还是移驾别处吧,不过我在这奉劝先生一句,做事不可太激进,做人不可太猖狂。今日你姑且是蛇,明日说不定就成了泥鳅,龚先生还是别把自己的路给走绝了。不然回头席老爷没了,龚先生又沾了事,怕是席家以后难在上海滩立足了。”荣老爷颇具威严地朝龚子桥说道。

    都说得罪谁都可以,都不能得罪衣食父母。

    龚子桥也深知荣老爷的厉害,自然也不敢真的让人搜荣公馆,便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多谢荣老爷提醒,不过席家是席家,子桥是子桥。席家与荣老爷的恩怨跟子桥无关,子桥的事也不干席家的事。既然荣老爷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子桥就先走了。今晚叨扰荣老爷,往荣老爷大人有大量,不与子桥计较就好,毕竟往后上海滩的经济发展还免不了子桥与荣老爷多走动走动。”

    龚子桥说完,领着巡捕房的人又离开了荣公馆。

    荣老爷眯着眼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没有阻拦。

    没想到席广兴叱咤上海一辈子,做人做事也算是个风评极佳的人物,手底下就培养了这么一个徒弟,死了竟还要被连累着毁了名声,怕这席家真是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