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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红酥手,黄藤酒6
    龚子桥带着巡捕房的人地毯式地在上海滩又搜了一天一夜,依旧没有找到加藤丢失的那批烟土,加藤给的期限已经到了,最后一晚的时候,龚子桥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极限,他就像一只得了失心疯的狼,逢人就抓,用残忍的时段直接逼问对方。

    法租界的巡捕房牢狱里关满了他抓过来的嫌疑人,那些人都被严刑拷问着,惨叫声听得人惊心动魄。

    别说上海滩的老百姓们被搞得人心惶惶的,就连巡捕房的警司们都有些受不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李探长虽不敢忤逆龚子桥,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安抚他,说:“龚先生,我看这些人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咱们用的刑也就多了,回头整死人也不见得能找回那批烟土,要不,咱们再想想还有哪里没搜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这三天,他们把上海滩每家每户,包括角落都搜了个干净,要说哪处没搜,除了最近在办丧事的席公馆,其他地他们都去过了。

    说到那席公馆,李探长下意识地朝龚子桥瞥了眼,只见他双眼微眯了下,似乎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你赶紧给我去调遣人,我们去席公馆走一趟。”龚子桥沉着脸,急切地朝李探长说道。

    李红星面露为难道:“龚先生,这席老爷是你老师,他丧期还没过,咱们这会带人去搜席公馆不大好吧?”

    “你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好不好用得着你来提醒我!我让你去搜就搜!我就不信了,这烟土会凭白无故消失。”龚子桥发狠道。

    李红星见劝不过,只得点头说:“是,我这就去叫人。”

    十几分钟后,巡捕房的猎犬再度出动,几辆黑色的别克车趁着夜色,一路朝席公馆的方向驶去。

    明日就是席老爷下葬的时间,席公馆内又恢复了葬礼第一天的热闹,全国各地的亲朋好友都来了,院子的桌子摆满了还坐不下人。席家的人忙得热火朝天的,就连席小姐也不守在灵堂了,到了院子里帮忙招待宾客。

    锣鼓哀乐声喧闹得很,席二爷还请了戏班子的人过来给大家唱戏。

    龚子桥带着人冲进来的时候,众人都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大家都猜到了他的来意,毕竟在场的几乎所有人这几日家里都被他搜查过,不过谁想得到,他龚子桥现在竟丧心病狂到这地步,连席公馆都要搜,先不说席老爷是他恩师了,就席家往日在上海滩的地位,他也不能搜吧。席老爷虽死,他龚子桥的确很有可能继任下任买办,可这不是还没继任了吗?他就敢在上海滩翻天了,真继任了,那还了得。

    看众人看到他都没什么好脸色,龚子桥也深知原因,没有与各位硬横,而是双手作揖,笑吟吟地打招呼道:“不好意思各位,又来叨扰大家了,等这件事妥了,子桥日后定每家每户登门拜访,向诸位道歉。今天就只能先给诸位先离开席公馆,回府了。”

    “这饭才吃了一半,哪有把人遣走的道理,师哥这么做,怕是要让我们席家以后别在上海滩做人了!”

    龚子桥的话刚说完,席锦书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望着龚子桥,冷冷地说道。

    龚子桥看了她一眼,脸上挂着笑道:“锦书妹子,师哥知道自己这事做的不对,但是师哥也是没办法。等今天事情了了,他日师哥定向老师下跪道歉,师哥承诺你,就算老师走了,只要我在上海滩一天,没人敢把席家怎么样。”

    “师哥话是说的好听,可现在是师哥在为难锦书,为难席家。明日就是我爹下葬的日子,师哥这几日不来也罢,一来就这么兴师动众,我爹若九泉之下有灵,定也要被师哥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咯。”席锦书不领情地说道。

    龚子桥也不动怒,只是朝身后的李红星手一挥,凝了笑道:“给我搜。”

    李红星朝身后的小弟们使了个颜色,巡捕房的人开始行动。人与狗都冲了进来,院子的宾客被冲得四处逃蹿,无奈之下,只得纷纷告辞离去。

    “慢着!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出去!给我出去!”席锦书朝那群人大吼着,不顾礼仪地要上前阻拦,结果被人一把推倒在地。

    躲在人堆后面的席二爷看到了赶紧跑过去扶她起来。

    见她还要拦,席二爷拉着她劝慰道:“算了锦书,让他们搜吧,不搜一下,他们不会罢休的。反正咱们也没藏什么烟土,随便他们搜吧。”

    “二叔这话说的,这关烟土什么事,他们这么做,是在羞辱我爹。”席锦书红着眼道。

    “唉哟,人都死了,还计较那些做什么。锦书,现在咱们得保护好自己,你爹不在,别说龚子桥可以欺负咱们,以后欺咱们的人多着呢,咱们能怎么着?只能忍啊!”席二爷砸了下嘴道。

    席二爷虽人怂了一点,可话说的并不是不无道理。

    席锦书听了后,安静了下来,挣开了席二爷的手,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龚子桥带来的人把席公馆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就连席老爷的灵堂他们都进去查看了一番。

    收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李红星带了人退了出来,走到龚子桥面前摇了摇头。

    龚子桥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倘若连这里都没有,那么说明这批烟土早就不在上海了。但是上海滩的所有码头他这几日都让人盯着,倘若有烟土被送出去,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他咬紧了牙,拳头攥得嘎吱声起。

    席锦书理了理被人群推乱的丧服,冷着脸朝龚子桥走了过去,不客气道:“既然没找到你们要的东西,师哥现在可以带人走了吧?明天一大早,席家的人还得替我爹送葬,师哥事忙,锦书就不邀请师哥了,明日师哥不用来了,我怕我爹瞧着师哥走了也不安。”

    知她说的是气话,龚子桥也没有跟她一般计较。

    现在烟土找不到,加藤给他的期限已经到了,他能不能挨过今晚都是未知数,还提明日做什么。

    龚子桥此刻心急如焚,听到席锦书下了逐客令,他连招呼都没打一声,直接气冲冲地带着人走了。

    龚子桥一走,席家的人陆陆续续都冒了出来,还有一些没走的宾客。席公馆被搜了一顿后乱糟糟的,陈西遣了小厮让他们把地收拾了番,然后跑去看席锦书。

    “小姐,二爷说你摔了,有没有伤哪了?”陈西一脸紧张地朝席锦书问道。

    席锦书摇了摇头,没说话,看样子有些精疲力竭地朝席老爷的灵堂走去。

    陈西跟着她一道走,看到她长旗袍露出的小腿那的丝袜坏了,上面的皮破了几处,隐隐有红血丝渗出。

    “小姐,你的腿?”陈西对着席锦书惊呼道。

    “没事。”席锦书低头看了眼擦破皮的膝盖与小腿,不以为意地说道。

    陈西心里发紧,连忙跑去找了徐婶,让她拿着医药箱过来给席锦书清理伤口。

    碘酒洒上去,席锦书就坐在灵堂里,手放在席老爷的棺材上,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板上的细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外面的人看了,忍不住唏嘘起来,有说席小姐可怜的,也有说席小姐坚强的,反正说来说去都少不了一句话,这龚子桥啊真不是个人!

    那些人在外头议论纷纷,谁也没有注意到灵堂内的席小姐那双黑琉璃般的眼眸深得像当晚的夜空。

    遣散了巡捕房的人,龚子桥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雅居,心里一直在盘算着一会怎么跟加藤交代。他虽跟日本人做生意,但也知日本人喜怒无常,不好得罪。加藤这批烟土量很多,加起来少说都要两三万大洋,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就算要他赔钱,他自问也拿不出这笔钱来。

    汽车驶进了别苑,龚子桥从车上走了下来,发现雅居的灯亮着,屋子里飘扬着西洋古典乐。他以为是自己养的姘头胡小芳在家,心里刚松了口气,结果前脚的皮鞋刚踩进屋,他的右太阳穴就被枪给抵住了。

    屋内,加藤就坐在他家客厅的沙发上,他的旁边躺着胡小芳。胡小芳穿着一身鎏金色的印花旗袍,那是他上个月刚给她买的西南洋布行的新款,整个上海滩就只有十件。

    那旗袍胡小芳穿在身上衬得丰臀细腰的格外好看,他先前最喜欢她穿这件,不过现在那旗袍上全是血,胡小芳的眼睛大睁着,胸口处有好几个枪眼子,一看就知道是没气了。

    即使不是第一次看到加藤杀人,但龚子桥的手还是不由得抖了抖,看到加藤从沙发上站起来,他想都没想,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加藤先生,我已经尽力了,我把整个上海滩都翻过了,都没找到您的烟土。我猜想那烟土早就被人运出去了,你放心,你再给我几天时间,我去海上给你找。或者你等我继任了买办,我把佣金全部都给你当作赔你烟土的钱,您看成吗?”龚子桥满头是汗地乞求道。

    加藤没有回他,而是把手里的一卷大烟扔到了他的面前,一脸阴鸷道:“这是你女人抽的烟,跟我丢失的烟土是一个批次的,她说是你送的,你还想解释什么?这烟土分明就是被你藏起来了!”

    龚子桥震惊地看着滚到他身边的烟盒,脸色发白地赶紧解释道:“加藤先生,这是有人在陷害我,我真没有盗你烟土。我为什么要盗你烟土,我的烟馆跟你一直是合作的,我偷你烟土得罪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你可以不用付那烟土的定金,我查过你的银行账户,你的烟馆因为被席老爷打压生意不好,维系它们你背负了不少欠债,就等着席老爷死了,继任他的职位跟人脉打个翻身仗。你没有钱付我的烟土费,所以你就跟俄国人合作索性偷了它们,以为我不会发现,看在你以后的身份不敢动你。”加藤板着脸把把龚子桥的“意图”都说了个明白。

    先是俄国人那边的合约,现在又是胡小芳抽的烟,都证明了龚子桥就是偷走那批烟土的人。

    龚子桥自然知道他是被人设计了,他还想解释,但加藤的耐心已经被耗尽了。

    未等他再度开口,一粒子弹直接贯穿了他的头颅,龚子桥双眼怒睁着,倒在了地上。

    加藤带着他的人离开了龚子桥的雅居,临走前,他点燃了一根烟,抽了几口,扔在了门口的地毯上,地毯很快就着了起来。雅居内被泼满了汽油,火很快就窜了开来,引燃了龚子桥与胡小芳的尸体。

    一阵枪响,聂莛宇从梦中惊醒了过来,看了下一旁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他把身旁的席世恩叫了起来,给他穿好衣服,又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然后抱着孩子匆匆下了楼。

    聂太太她们还没有醒,就王妈跟刘管家两个人已经起来了,一个在做早餐,一个在打扫卫生。

    看到他下来,刘管家恭敬地喊了他一声:“三公子醒了。”

    “给我备车,我要出发去席公馆,今天是席老爷出殡的日子,你让太太们也早点起来准备一下,别误了时辰。”聂莛宇吩咐道。

    “知道了。”刘管家应了一声,赶忙出去给聂莛宇备车。

    聂莛宇领着席世恩回到席公馆的时候,天还微微亮,席公馆的人差不多都起来了。陈西领着佣人们在安排出殡要用的东西,席锦书坐在灵堂里在跟席二爷聊天。

    席二爷在问她出殡时谁来抱席老爷牌位的事,席锦书说她来抱,席二爷说不成,抱灵位都是儿子,女儿抱不吉利,跟席锦书说要不宗亲里选一个侄子过来过继给席老爷。

    席锦书说席二爷这是老宗家思想,女儿抱儿子抱都是一样的,两人正争执不休时,聂莛宇抱着席世恩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席二爷看到聂莛宇就没什么好脸色,他气冲冲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阴阳怪气地朝聂莛宇讥笑道:“聂三公子倒还晓得过来。”

    聂莛宇听着只是笑了笑,跟席二爷打哈哈道:“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家中老母有病了,真是左右走不开。不过二叔莫生气,过会我母亲跟老太太他们一道过来,来给二叔跟锦书道歉。我爹跟大哥也在回上海的路上了,要顺利的话,应该也能赶上席老爷下葬。我爹一直很敬佩席老爷,回头他来了,自然少不了要唏嘘一番,二叔若有空的话,多陪他聊聊。”

    听他提起聂老爷,又这般抬举自己,席二爷不由得装腔作势地轻了下嗓子,拿乔道:“那是自然,聂老爷先前还与我同窗过几年,想来我们也有几十年没见了,这次若有幸见到,自然是要多聊几句的。”

    “那有劳了。”聂莛宇客气道,眼神灼灼地看着一旁静默的席小姐。

    席二爷看这小两口你看我,我看你的,觉得自个站那也碍眼,便借故抱着席世恩离开了灵堂。

    待他走后,聂莛宇朝席锦书走近了些,语气有些担心地问道:“听说昨晚龚子桥来了。”

    “嗯。”席锦书不咸不淡地应了声,站起身来,低着头,理了理身上坐皱的丧服。

    “没出什么事吧?”聂莛宇继续道,目光落在她蘸着碘酒的小腿跟膝盖上,心想自己真是问了句废话。

    刚想说点什么来补救,就听到席锦书低笑了声,道:“若有事的话,三公子这会可就看不到我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竟然带着些许计划得逞的得意。

    聂莛宇定定地看着她,微笑地点了点头,说:“也是。”

    这会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两人没聊一会,陈西就走了过来,催聂莛宇过去换丧服,天亮,等人到齐了,他们就要准备出殡了。

    聂莛宇跟着陈西走了,之后一直忙着,先是照顾宾客跟聂家的人,后又是带席世恩,一直到中午吃饭他都没怎么看到席锦书的人影,更别说说上话了。

    下午一点,午宴刚过,烧完纸人,做完道场,席二爷他们架着席老爷的棺材走出了席公馆,后面跟着一席人。

    出殡了。

    讨论再三,最后还是席小姐抱着席老爷的灵位走在了队伍最前头,席家的宗亲跟聂莛宇跟在后头,之后就是长长的送葬队伍,人多的占据了上海的好几条街道。

    从外滩到思南路席家,沿途的各个路口都设了白布帐篷。很多商家包括银行门口都设置了坛台,还有武装队伍护送。

    死后能有这般大阵仗的,在所有银行买办中,席老爷算是第一人了。

    丧乐吹了一路,到了席家祖坟,席老爷的棺材被送进了早先就砌好的陵墓内。那时候虽已经有火葬了,但席老爷是苏州人,席太太想日后把席老爷的尸骨迁回苏州,所以就没有火化他。

    棺材入土,为了防盗,用生石灰封死,外面又浇筑了水泥,把陵墓彻底封了之后,上海滩曾经的一大经济支柱也算是彻底入土为安了。

    丧礼结束,来席公馆吊唁的人都走了,席二爷跟几个宗亲们留在席公馆吃完晚饭后,也都各自回了自己府上。忙活了几日,大家都累了。

    人走光了,席公馆安静得像座死坟,席太太坐在主卧里,捧着席老爷的遗照,忍不住开始落泪,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去打扰她。

    因为他们都知道,有些事它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席老爷的丧礼刚结束,上海滩又死了个新的人物。

    李探长带着巡捕房的兄弟们拿水扑了一夜的火,终于把龚子桥雅居的大火给灭了,屋子里面被烧得面目全非,李红星在里面找到了两具烧焦的尸体,经确认就是龚子桥跟他的姘头胡小芳。

    一场火烧毁了所有杀人者留下的痕迹,李红星虽心里有数是谁动的手,但也不敢无凭无据就抓人,最后只能先把案子定为意外失火死亡。

    当龚子桥被烧死的消息传出来后,上海滩的人有高兴的,也有失望的,不过比起席老爷,大家很快就忽略了龚子桥的死亡,他们更关心的是龚子桥死了,那么谁会成为汇丰银行的新买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