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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红酥手,黄藤酒7
    送走席二爷他们,席锦书让陈西带着席公馆内的佣人把席老爷的灵堂给撤了。丧礼已经结束,活着的人要想早日脱离痛苦只能往前看了。

    聂莛宇把席世恩哄睡后,在席锦书的闺房里换下了丧服,重新穿回了自己来时的衣服,然后从楼上走了下来,正好看到席锦书站在主厅门口看着佣人们将灵堂内的东西往外搬。

    他走了过去,站到了她的身后,低声问道:“席小姐,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忙吗?”

    闻言,席锦书回头看向他,问道:“世恩睡了吗?”

    聂莛宇“嗯”了声,盯着她消瘦不少的脸颊,轻柔地回了声:“睡了。”

    “说来也奇怪,他粘你比粘我还紧,看来是很喜欢你。”席锦书突兀地说道,聂莛宇笑了笑,没有作答。

    席锦书又继续道:“这几日辛苦你了,一直帮我照顾他。”

    聂莛宇客气地回了句:“应该的。”

    说完,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皆是无话。终究是不熟,撇开合作的事,两人能聊的话题很少。

    席锦书的目光闪烁了下,最终落在他身上换好的穿着上,清秀的眉头微皱了下:“三公子这是要走了?”

    言语之间竟有些不舍的意味。

    聂莛宇听着有些玩味,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故意跟她开起玩笑来:“怎么,席小姐是打算要留我?”

    席锦书顿时红了脸,有些恼羞成怒地瞪着他道:“三公子多虑了,今日忙着父亲下葬,都没能与三公子说上几句话,有些东西还未来得及给您,不知三公子这会有没有时间去跟我拿一下。”

    “席小姐要给我什么东西?”聂莛宇好奇地问道。

    “三公子去了不就知道了。”席锦书又恢复了以往清冷的模样,不客气地朝聂莛宇说道。

    聂莛宇“好脾气”地笑笑:“也罢,我正好也有几个问题要问下席小姐。”

    “那三公子请跟我来。”席锦书朝他伸出手,引着他离开了厅堂。

    他们又一次回到了席老爷主卧内的书房,席太太不在,席锦书给她另外安排了新卧房休息,她将自己的东西让人从闺房搬了过来,以后这间主卧就成了她的房间跟办公地。

    虽说睡主卧代表着这人是这间的主人,可聂莛宇还是觉得这席老爷刚死,席小姐就睡他躺过的床着实有些膈应,但看席锦书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他倒觉得是自己瞎操心了。

    反正不是他睡,他管那么宽做什么。

    进了书房,聂莛宇在老位子上坐了下来,轻车熟路地拿起茶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是热的,想必是刚让人给换过,看来她是笃定了他会跟来。

    刚喝了一口茶,聂莛宇就听得她问:“三公子想要问我什么?”

    他抬头,看到她站在书桌后面,怀里抱着个几寸长的木盒子,里面不知放的是不是她要给他的东西。

    聂莛宇眸光微动了下,放下茶杯,双手合十地翘着二郎腿看着她,笑吟吟道:“席小姐不妨猜一猜。”

    席锦书抱着盒子走向了他,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直接回道:“三公子是想要问我那批烟土的去向。”

    没想到她一下子就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聂莛宇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聪明。

    “龚子桥把整个上海滩翻了个遍,就连席公馆也搜了,但都没有找到那批烟土,所以我很好奇席小姐把它们藏哪了,是运出去了,还是销毁了。如果是运出去,那么大的量,不管是走正规码头,还是私下运货,定会留下些蛛丝马迹,龚子桥不可能查不到,所以这批烟土肯定还在上海。至于销毁,这么短的时间要销这么多货,第一席小姐没有时间,第二,上海滩可不是个好销货的地方。”聂莛宇眯着眼说道。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席锦书并没有指出他有任何不对,只是看着他,反问道:“三公子已经猜到我将烟土藏在哪了,那又何必跑来问我呢!”

    “我只是想找席小姐确认一下,当年林则徐大人虎门销烟,是将鸦片放在挖好的大池子里,池中放入卤水,鸦片浸泡半日后,再加上生石灰,当生石灰将生水煮沸,鸦片就被销毁了,但要将全部鸦片销毁,他也花了足足22天。今日我看到席老爷的墓里有好几包生石灰,说是让人封墓用的,可我数了一下石灰袋子的数量,远超过封墓所需要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席小姐是将烟土跟席老爷一起下葬了。龚子桥之所以没能在席公馆找到那批烟土,是因为那批烟土一直被席小姐藏在了席老爷的棺材底下,席老爷毕竟是龚子桥的恩师,又是上海滩响当当的人物,龚子桥就算再过分,也不会让人去动席老爷的棺材。何况常人都看得出来那棺材不够大到藏得下一具尸体外还能藏下那么多的烟土。所以我想,席老爷的棺材底下应该也跟他的卧房一样暗藏玄机。”

    “我听席二爷说,当初给席老爷定制棺木的时候,席小姐跟席二爷没商量就都给席老爷定了棺木,两人还是定的同一家棺木行的,因为席二爷定的棺木先到,而棺木又没有退货的说法,所以席小姐定的那副棺木就被先安置在了后院,等着席老爷下葬那天,放一些陪葬物一起被下葬到席老爷的墓里。那两副棺木据说一模一样,旁人不细看根本区分不出来。想必席小姐收到烟土后,先将烟土藏在了那副空棺中,待听说龚子桥开始搜查烟土后,你又让人偷偷把两副棺木给换了,将装着席老爷尸体的棺木放在了后院,而将装着烟土的棺木留在了灵堂。”

    “因为不会有人公然在灵堂之上开席老爷的棺材往里看,所以当然不会有人知道日本公使丢失的那批烟土就在席公馆。而后院的那副棺木却有被开棺查看的可能,席老爷的尸身自然不能被人发现,席小姐便让人将席老爷的尸体从那具棺木里抱了出来,藏在了这间偏房里。我想这间偏房席家的其他人包括龚子桥应该都不知道吧。龚子桥来席公馆搜查的那一天,席太太正好身体不舒服在主卧休息,龚子桥的人就算进去搜了,看在席太太的面上,也不敢太过放肆,也就错过了检查偏房的暗门。待龚子桥一走,席小姐又用同样的方式在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入睡的时候让人偷偷把两副棺木给换了回来。第二天,席老爷出殡,下葬了两副棺木,一副相对轻些,一副重些。重的那副棺木里所有人都以为装着的是席老爷的陪葬物,却不知那里面装着的竟是龚子桥苦苦搜寻的那批烟土。席小姐,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聂莛宇说完这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略觉口渴地喝了几大口,待整杯茶喝尽,他再度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望着席锦书,细细地察看着她的脸色。

    席锦书依旧一脸镇定地看着他,没有说他对,也没有说他错,一双漆黑的眸子在聂莛宇那张精致的脸上停留了许久,最终她才开口低笑了一声,道:“看来我的选择没有错,三公子的确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那么小的细节也只有三公子注意到了,不过我想知道三公子是怎么猜到我把我父亲的尸体藏在了这间偏房里。”

    “本来我还不敢确定,就算没人知道这偏房,可这房间密不透风,实在不适合藏尸。尸体一旦腐烂,很容易发出臭味来,势必会引起他人注意。不过方才我一进这间房就觉得冷飕飕的,寒得很,地板上也有未干涸的水迹,我想我的猜测没有错,席小姐为了保持席老爷的尸身不腐,在这间房里放置了冰。要维持一具尸体不腐烂,需要的冰量不少,可这个天要运冰进来本身就是件让人怀疑的事,所以席小姐只能亲手制冰。制冰并不件容易的事,可对留过洋的高材生席小姐来说,制冰很简单,只要清楚其物理原理就行了。席小姐归国几天,一直躲在席老爷房里不见人,应该是那会就在安排这一切了吧。”

    聂莛宇条理清晰地把话说完,见席锦书一脸平静,并没有反驳他,他暗自松了口气,同时感到脊背一阵生寒。

    陈管家没有骗席世恩,席锦书的确很聪明,她不仅是陈西见过的最聪明的女人,也是聂莛宇见过的最聪明的那一个,只是太过聪明的女人一般很难讨男人喜欢。

    聂莛宇不禁心想,这席大小姐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为什么在刚丧父之后,她还能如此冷静地操控着这一切,算计着每一个人,包括他,她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竟然这般冷硬,这般让人害怕。

    “话都被三公子说全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三公子现在知道了真相,是不是开始后悔与我合作了?”似乎看出了他内心所想,席锦书的目光微黯了下,嘴角扬起抹冷笑,盯着他说道。

    聂莛宇直视她的目光,不怒而笑道:“席小姐说错了,聂某从不未自己所做的选择感到后悔过,只是可惜了席老爷,一生都活在阴谋权衡之中,死后也难逃算计。不知席老爷知道自己身旁睡着的是几十斤的烟土,还能不能入土为安。”

    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嘲讽,席锦书不以为意道:“我爹曾跟我说过一句话,怎么做成一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做成了就好,愧不愧对他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问心无愧就好。我想我爹若泉下有知,知道那堆烟土就在他身边,他一定会睡得很安宁。”

    “那席小姐你呢,你日后能睡得安宁吗?一双手一旦沾了鲜血,以后就很难再洗清了。那两个俄国人还有胡小芳,席小姐觉得他们该死吗?当然那两个俄国人是我让人送你写的伪造合约的时候替席小姐杀了嫁祸给龚子桥的,胡小芳是日本人杀的,席小姐大可高枕无忧,觉得自己的双手是干净的,但以后呢,席小姐的买办路一旦开启,在这上海滩就没有回头路了。我与席小姐之间只是交易,交易总有结束的一天,若我不在了,以席小姐的聪明才智,自然还能找到其他人替你做这做那,只是席小姐这双手还能不能保持干净就是未知数了。恕我多言,席小姐还是听我一声劝,汇丰银行的买办虽然诱惑力大,但不适合个女孩子当,就算是为了席家,为了守护席老爷的梦想,席小姐也没必要强逼自己惹得一身腥,就此停手吧。”聂莛宇语气严肃地说完,脸上已经没了笑。

    席锦书静静地听他把话说完,然后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没有言语。

    气氛僵硬了半会,她才再度开口,朝聂莛宇问道:“三公子要我不当买办,难不成是不想要银行贷款了,纱厂的融资不要了吗?”

    “钱我还是需要的,不过我不一定非找席小姐要,席小姐的一生该比钱更重要。”聂莛宇郑重其事地朝席锦书说道。

    没想到一向以贪婪著称的“奸商”聂三公子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他竟然舍得白做生意不要她的钱,席锦书一脸愣愣地看着他,似乎要将他看出一个洞来。

    聂莛宇被她这么看着有些毛骨悚然,为了缓解这怪异的气氛,他又恢复了先前浪荡的模样,对着她忽然笑道:“若席小姐非要给聂某钱,那我也会很坦然受之的。”

    “三公子帮我做了那么多事,我承诺给三公子的钱自然一分都不会少。我知三公子对我说这些是出于好意,不过锦书并不是你认为的丧生病狂之人。方才你说的那三个人并不无辜,那两个俄国人是流亡海上的强盗,在我乘坐的从英国回来的渡轮上这两人因为强奸未成年少女被船上的警司给抓了起来,本该是扔到海里喂鱼的渣滓,我看他们还有用,就花了钱将他们买了下来,把他们的命留到了现在,所以三公子没必要因为杀了他们觉得歉疚,就当是为民除害吧。至于那胡小芳,三公子若有心去问的话,不难问出龚子桥的发妻跟儿子是怎么死的,是被胡小芳喂了鸦片给活活毒死的。龚子桥跟他发妻没感情,又被胡小芳迷了心智,也无所谓胡小芳做的事。退一万步来讲,不说胡小芳先前都做过些什么恶事,她若不贪嘴抽大烟,我让人送去她那的烟土她不碰,日本人又怎么会找到她的头上,所以三公子,没有人无辜。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要在这上海滩待下去,没有人的手是一直干净的,不管是你的,还是我的。不过我还是很谢谢三公子提醒了我,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席锦书说完将怀里一直抱着的木盒递给了聂莛宇的手中。

    聂莛宇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抬眼看着她,带着些许怒意道:“看来我刚才说那么多都是白说了,席小姐这是铁了心要当那汇丰银行的买办了。”

    “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宿命,无法更改。聂莛宇,我回上海来就是为了接受我的命运,不过,我可以放你走。这盒子里面有六十万两银票,是你之前问几大银行贷款都未下来的数目,也是席家现有的全部资金。你可以拿着它就此离开,从此与席家毫无瓜葛。上海滩永远不缺八卦绯闻,我跟你的事本就是无稽之谈,就当是笑话一场,旁人说个一阵子就会淡忘了,所以你没必要有什么压力,不用担心我要赖着你非娶我不可。”席锦书直接称呼他的名字,连之前的客套都省了,干脆地朝他说道。

    没料到她会突然给自己这么多钱,聂莛宇惊愣了一会,后才回过神来,认真地看了她一会,突然哂笑一声道:“席小姐莫不是太看不起我了,我做生意虽然贪,但是很讲诚信。席小姐既然非要当那个买办,那我也只好奉陪到底。别忘了,我们俩是签过婚书的,在法律上我们已经是合法夫妻,就算席小姐现在反悔不愿意嫁给我了,那我们也只能走离婚手续。”

    “聂莛宇你到底什么意思?我都放你走了,你何必呢?”席锦书恼怒道,将手中的木盒子砸向了他。

    聂莛宇伸手挡了下盒子,牵动了肩膀上的伤,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来。

    念及他身上的伤,席锦书有些懊恼地朝他走去,想要上前察看他的伤势,他却突然直起身,伸手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推倒在墙上,身子压着她,修长手指捏住她瘦削的下巴,眼神发狠道:“我的意思是席小姐既然这么大方,那么,你的钱我要,你的人我也要。”

    席锦书惶惶地抬起头,红着眼瞪向他。

    她终于知道聂莛宇为什么被人叫“奸商”了,他果真贪得无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