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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一重山,两重山1
    早上八点半,汇丰银行的门口走进来几个英国人,为首的是英商会德丰央行的大班麦克林,也是上海汇丰银行的创办人,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首席秘书跟两个助理。

    汇丰银行的大堂经理黄真一看到他们进来,立刻迎了上去,礼貌地用英文问候道:“麦克林先生,旅途还顺利吗?”

    麦克林没有直接回他,而是说了声“谢谢”,然后问道:“席小姐到了吗?”

    “半个小时前就到了,她正坐在您的办公室等您。”

    麦克林没再多言,他朝身后的秘书打了个响指,然后带着一席人匆匆朝办公室走去。

    棕色的金属大门被人用力地推了开来,麦克林的身影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

    席锦书穿着套黑色的西装坐在麦克林办公室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份她今早刚买的报纸细细地品读着,听到声响,她回头朝来人看了一眼,然后合上报纸,不慌不忙地朝来人弯腰道:“好久不见,麦克林先生。”

    她的英语发音很标准,带着浓浓的英伦腔。

    麦克林先是探寻地打量了她一会,后扬起笑脸,对着席锦书伸出手客套道:“是很久不见了,上次见席小姐,你还是个跟在父亲身后腼腆的小姑娘,这会竟长这么大了,中国有句古话叫女大十八变,席小姐真是漂亮得我不敢认了。”

    “哪里,麦克林先生言重了。再好看的皮囊都不如一颗有用的大脑。锦书今天来找先生您可不是来卖弄这张无用的皮囊的。”席锦书端庄而又不失礼貌地说道。

    麦克林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的秘书跟助手都被他拦在了办公室外。

    “席小姐坐下谈。”他伸手朝席锦书示意道。

    席锦书将随身携带的应聘资料交给了麦克林,然后才坐回了沙发。

    “麦克林先生,这是我的个人简历,请容许锦书自不量力,毛遂自荐想当您这汇丰银行的新买办。”                

    “听说席小姐要来应聘,所以我在来上海的路上就已经让人拿了你的简历看过一遍了。席小姐用不着谦虚,就算撇开席老爷这一层关系,光席小姐你个人的文凭,知识含量,在英国留学时获得奖项与成就来我们银行应聘完全绰绰有余。我们汇丰银行与席家合作数十年了,对于席老爷的眼光与人品,我们一向都很认可。席小姐是席老爷独女,年纪轻轻就被送出国留学,肯定是学了一身本事。之前若不是有龚先生在,席小姐的确是我们行新买办的第一人选。现在龚先生不在了,席小姐能主动来这让我很是欣慰。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在前头,整个上海滩都知道汇丰银行意味着什么,我们英国人选人时虽然无所谓性别,只看中能力,但汇丰银行毕竟是上海滩第一银行,席小姐接任了买办之后,要应付的可不仅仅是些纸钞货币,还有各色各样的人及看不透的人心。”

    “席小姐刚回国对上海滩并不了解,而一个银行的买办是整个银行命脉所在,席小姐若不熟悉上海滩,没有人脉,就算我让你当这买办,你也难以坐稳这位置。”

    麦克林说的都是事实,他们之所以先前考虑龚子桥接任席老爷的位置,那是因为龚子桥是席老爷一手带出来的,席老爷的人际关系网他都有。很多时候在上海滩人脉要比能力更重要。

    “所谓关系都是要结交了才有,锦书的确是刚回国,对上海不熟,但是麦克林先生,只要您愿意给我一次机会,我会用一年时间证明给您看,您的选择没有错。汇丰银行曾经是上海滩第一银行,以后也会是。”席锦书从容淡定地朝麦克林说道。

    麦克林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脸上慢慢露出欣赏的笑容来,他从办公椅里站了起来,伸手跟席锦书握手道:“席小姐,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自信的样子特别美丽,它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席老爷。好,我就给席小姐一次机会,希望席小姐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谢谢您,麦克林先生。”席锦书起身回握住麦克林苍老的双手。

    “合作愉快,席小姐。”

    “合作愉快,麦克林先生。”

    签完合约,席锦书离开了麦克林的办公室,拎着牛皮包走到了银行门口等黄包车过来。

    马路边有行人经过,见到她都忍不住多看上了几眼,不是说她长得有多好看,而是在这个时代,姑娘家都喜爱旗袍洋裙,像她这样穿着一身西装西裤,男人般打扮的极少,何况她还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中短发。

    对于上海滩来说,席锦书这张脸算是张生面孔,认得她的不多。鲜少有眼尖的认出她是席公馆的席小姐,但也没有敢上前搭讪的。怎么说呢,可能是畏惧于她身上那股清冷的气息吧。

    这几日上海的天气就跟姑娘的脸似的,阴晴不定,几分钟前还艳阳高照,一下子竟又下起雨来。豆大的雨滴簌簌地直往人身上咱,很快就把人给淋透了。行人们再也顾不得看席小姐,纷纷伸手拦了黄包车坐了上去,汽车从街道上驶过,溅起了一阵水花。

    见天气不对,席锦书用包挡着头,从银行门口冲了出来,看见辆黄包车,刚伸手去拦,一个身材肥硕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撞了她一把,趁她踉跄之际争着上了车,朝拉车的师傅嚷嚷着去“城南百货”。

    师傅得令“嗳”了一声,起身拉着车快步往前跑去。

    席锦书身形本就瘦弱,外加前几日一直在忙着操劳席老爷的事没顾得上休息,被他这么一推,差点往后摔倒,还好有人及时扶住了她。

    “谢谢。”她礼貌性地向扶她的人感谢道,抬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聂莛宇那张精致帅气的脸。

    她的眼里闪过几丝惊愕。

    来人却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笑吟吟地朝她问道:“席小姐这是要去哪?”

    他手里撑着把黑格子洋伞,大半边都挡在了她身上,自己的肩头淋湿了大半。

    席锦书微愣了会,后才反应过来,求证道:“你是特意来接我的?”

    经历了昨晚他对她的不礼貌,她现在很难有心情与他客套,以前她还三公子前三公子后的,现在连聂莛宇的名字都懒得叫了。

    聂莛宇知她是小姐脾气犯了,没跟她一般计较,只是笑着,拉着她往车那边走:“席小姐怎么认定我是来接你的?”

    “第一,你的车里没有司机,你是自己开车过来的,第二,你的纱厂在霞飞路那边,离这有些远。这条街都是些银行,你要的钱我已经给你了,你没必要再跑来银行。”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席小姐,来,上车,小心水坑。”聂莛宇合下伞扶着席锦书上了车,他的语气里听不出褒贬。

    席锦书本想坐车后座,但他扶她上的是副驾驶的位置,她坐着有些拘谨,但没有显露出来,脸上依旧是那幅淡淡的模样,等着他先说出他的来意。

    给席锦书关好车门,聂莛宇回到了驾驶室,他没有急着开车,而是盯着席锦书仔细地瞧了一会。

    他其实来这好久了,一开始看到她出来,他还不怎么敢认。主要是看惯了她先前穿旗袍的样子,头一次见她这般西式女子打扮,倒觉得几分新奇。

    若不是突然下起了雨,他还想坐在车里多看她一会。倒不是觉得她好看,只是觉得这席小姐啊就像个不见底的黑洞,让人怎么也看不透。他喜欢挑战,越是看不透的东西他越是要看透,看透了,那就好掌控了。

    席锦书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拧着眉头,稍带怒意道:“三公子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她只有在与一个人保持距离或者生气的时候才会叫人尊呼,聂莛宇闻言低笑了一声,她这是又生气了。

    席小姐的脾气可真不小。

    “没什么事,只是去了趟席公馆,听说席小姐来汇丰银行面试了,不知结果如何?席小姐心想事成没有?”他歪着头朝她坏笑道。

    “谢谢关心,事情很顺利,不劳三公子费心。”她冷着脸回道。

    聂莛宇看着她,黑色的眼眸闪烁着迷人的光,他故意语气暧昧道:“说什么费心呢,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了,席小姐莫不是又忘了,我们可是签过婚书的人,席小姐既然如愿以偿,那莛宇日后免不了要仰仗下席小姐,到时候席小姐可别顾了他人冷落了我才好。”

    知道他又在跟自己耍嘴贫,席锦书翻了个白眼,没再打理他,而是直接问道:“我们去哪?”

    “席小姐不回家吗?”聂莛宇笑着反问。

    席锦书终于忍不住地怒目瞪向他,冷嘲道:“三公子特意来银行接我难道真是要去席家吗?”

    对上她犀利的目光,聂莛宇继续笑着,只是眼神没了温度。

    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但不喜欢太聪明的,特别是女人。

    “我爹跟我大哥从北平回来了,听说了我跟席小姐的事,想请席小姐到我们家吃顿便饭。世恩跟席太太我已经让人去接了,这会应该已经到聂公馆了,配角都已经上场,就差我跟席小姐了。”聂莛宇收住了笑,严肃地说道。

    席锦书听完,心沉了沉。说是吃顿便饭,她跟聂莛宇都明白这段饭吃了是为什么,应该是两家人要开始商量他们的婚事了。

    六十万都已经给了,既然聂莛宇不愿放手,非要跟她结婚,那她何必矫情,本来这段婚姻就是一场交易。她跟席世恩都需要聂莛宇的存在,席世恩日后要执掌席家,他不能永远是个私生子。而她,要坐稳汇丰银行的买办也需要聂莛宇在这上海滩的关系网。

    “去跟你家人吃饭,我总不能穿这一身去。”沉默半晌,席锦书突然抬眼尴尬地朝聂莛宇说道。

    难得见她这副发窘的样子,聂莛宇忍不住笑了一声,安抚道:“穿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席小姐去就行了。”

    话虽这么说,聂莛宇还是发动车子载着席锦书到了一家百货商店门口,领着席锦书去了一家他常去的精品服饰店。

    那儿的老板一见他进门立刻迎了上来,眯着眼笑道:“聂公子有段时间没来了,这位小姐是?”

    “席小姐。”聂莛宇介绍道。

    老板闻言,脸上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殷勤地朝席锦书道:“席小姐,久仰大名。”

    这声“久仰”听起来意味深长得很。

    席锦书的脸颊突然有些泛红,聂莛宇瞥了她一眼,咳了一声,对老板道:“我先前让你定的衣服都到了吗?拿来给席小姐试一下。”

    “到了到了,两位贵客稍等一会,我这就去拿。”老板连忙应到,转身进了内屋拿衣服。

    聂莛宇挑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店内的小厮沏了茶上来。聂莛宇给自己倒了一杯,朝还站着四处打量店的席锦书道:“席小姐要不坐下来一起喝口茶?”

    席锦书回头看着他,见他一脸怡然自得的样子,忍不住戏谑道:“三公子在这熟稔得很,平素没少带姑娘来吧。”

    聂莛宇正在喝茶,听她这么一说,当即呛了一口,猛咳了几声,红着脖子抬头朝席锦书微笑地遮掩道:“这茶太烫了。”

    “三公子不必紧张,我就是随口问问罢了。”席锦书回了他一个微笑道。

    聂莛宇又咳了一声,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席锦书这个笑,笑得他瘆得慌。

    本就是协议婚姻,他也不懂他心虚个什么。她都给人生了孩子了,他不也是没说什么。

    想到这,聂莛宇突然又有了底气。

    没一会儿,老板拿着几套崭新的洋装走了出来,都是最近时尚报纸上流行的款式,他之前无意间在报纸上看到,就让老板订了几套,没其他意思,就想看看这老臭着张脸的席小姐穿起洋裙来又是什么一副模样。

    果然,席锦书一看到那满是碎花的裙子就皱起了眉头。

    她素来喜欢穿简约的服饰,像这种花里胡哨的裙子,她几乎是看都不看的。

    老板将裙子塞进了她怀里,她抱着回头看聂莛宇,刚想拒绝试穿,人就被聂莛宇推进了更衣室。

    “我不喜欢这……”席锦书还在努力挣扎。

    聂莛宇突然掀起了更衣室的门帘,钻了进去,将她逼到了角落里,笑着道:“席小姐是要自己穿还是我给你穿?”

    “你!”席锦书气急,伸手就要打他,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

    “外面老板等着呢,席小姐演戏可是要演全套的,您可别让我下不了台!”他的唇贴着她的耳畔低声说道,柔软的气息扑散在她的脸上,像风亲吻着她的肌肤,席锦书感到一阵酥麻,她红着脸瞪着聂莛宇,没了言语。

    见她妥协,聂莛宇笑了笑,从更衣室退了出去。

    听他说先前烫了嘴,小厮又换了壶温热的茶水上来。聂莛宇坐回了先前坐的位置,一边优雅地喝着茶,一边等着席锦书出来。

    女人他见得多了,对付席锦书这种好面子的大家闺秀,只要耍个流氓保准她乖乖听话。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聂莛宇这个人其实并不流氓。整个上海滩的人都知道,聂三公子虽风流,身边不缺莺莺燕燕,可他待女生都礼貌得很,平日里除了带出去喝喝咖啡,跳跳舞,牵牵小手外,连亲都不乱亲一口。

    那些跟他的姑娘,就算到分手,都舍不得说他一句坏话,每每说起聂三公子来,都是说他如何慷慨,如何体贴,就是对她们不够上心。

    男人嘛,若真对一个女人上心,哪忍得住碰都不碰一下。要说上心,她们也只见过聂莛宇对沈妍筠上过心,不仅不顾流言蜚语把她娶进门,还当宝贝一样宠着,那沈妍筠啊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还干出那种缺德事来,枉费了聂莛宇对她一片痴情。

    本以为没了沈妍筠,她们还有上位的机会,那料到突然又跳出个席小姐,这席小姐一跳还不是一个人,身后还带了个小的。男人圈只道三公子风流,没管住自己,搞大了人家肚子。但女人圈都晓得,能让聂莛宇愿意碰的女人那定是特别的。就是不知道这席小姐跟沈妍筠比起来,谁更让三公子上心了。

    一壶茶喝了都快半壶了,更衣室的门帘终于被拉了开来。席锦书慢悠悠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张清秀的脸憋得通红。

    “这裙子穿席小姐身上真是太美了,聂公子您快来瞧瞧。”

    耳边传来老板兴奋的声音,闻声,聂莛宇缓缓地抬起了眼,朝前望去。

    白色的鱼尾裙衬得她一身好身材,腰细得不堪一握,腰间别着几朵墨绿色的百合,别致得很,再往上做工精细的白纱包裹着她的柔软,好看的胸型若隐若现,衣领是一字型的,露出她白皙的肩膀与纤细的脖颈。她的肩胛骨很细,锁骨很性感,配着她那张清冷的脸,莫名让人有种犯罪的冲动。

    穿这样的衣服本就已经让她很羞耻了,再被他这般瞧着,席锦书只觉得两颊烫得很,她羞红着眼,转身就要进更衣室把裙子给换下来。

    聂莛宇见状几步上前拽住了她的手,拦下了她。

    “跑什么,你穿得很美。”他嘴角微扬,由衷地对她说道。

    席锦书挣开了他的手,双手护在胸前,只觉得难堪。

    “太暴露了。”席锦书羞红着脸,小声说道。

    她这副娇羞的模样,倒像极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聂莛宇不禁看呆了会,后低笑一声,朝身后的老板道:“你去给席小姐拿个披肩过来。”

    “嗳。”老板应了一声,又进了里屋。

    席锦书还要逃,被聂莛宇一把圈进了怀里。

    “别动,小心把裙子给扯坏了,这裙子可不便宜,美国定制的。”他压低着声音笑着道,手从西装口袋里掏了样东西出来。

    “我赔你。”席锦书恼羞成怒道。

    聂莛宇没理会她,将手中的玉佩系在了她的脖子上,他才慢慢松了口气,将她从怀里放了出来,好笑地调侃她道:“知道席小姐有钱,赔得起,但是我不喜欢我的女人自己花钱。”

    “你……”听他又在调戏她,席锦书脸色通红地又要骂他,忽而感到脖子上凉得很,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发现脖子上不知何时多了块翠绿色的玉佩。

    “戴了这,会不会觉得脖子没那么空了。先前我还觉得这玉款式土,这年头谁时髦的姑娘谁爱玉佩,没想到它很衬你,你戴着很好看。”聂莛宇双手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推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她说道。

    席锦书伸手摩挲着脖子上的玉佩,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解道:“这是什么?”

    “出门前聂太太给的,说给聂家媳妇的。”聂莛宇笑着看着她道。

    席锦书的脸顿时又涨得通红,正好老板拿了披肩出来,聂莛宇接了过来,把披肩披在了她的肩上。

    “这么好看的地方以后还是留着我一个人看好了,其他人可看不得。”他故意跟她开玩笑道。

    明知他说这些话都没用什么心,可席锦书听着心跳还是快了几拍。

    她低头,细细地摸着脖子上的玉佩,妥协了。

    先前聂莛宇问她,为什么选择他。一场交易而已,她可选择的豪门公子多的去了,却唯独选了他。她只回他是因为他贪,却没有告诉他,她早在很多年前就认识了他。

    五年前,荣公馆门前,他驱车经过,送了她一把伞。

    他不记得了,可她还记得很清楚。

    几经询问,才知那日那人是聂三公子聂莛宇。

    聂莛宇……

    她撒谎了,这场交易,她是投了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