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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鼠神庙(四)
    舜公子和木华出了鼠神庙,在一家茶馆歇息,点了两份清茶。茶博士忙完了活儿,袖着手打瞌睡。

    舜公子喝了几口,眼光一转,望向了茶博士:“这位前辈,可有空来坐坐?”

    茶博士揉着惺忪睡眼,含糊地嗯了一声,慢腾腾地拖着步子走来。

    木华只顾喝茶,半个碗遮挡了脸,看也不看茶博士一眼。

    舜公子见茶博士坐定,神情也清醒了不少,便问道:“附近那处鼠神庙,前辈可知是因何而冷清荒废至此的?”

    茶博士打了一个哈欠,咂咂嘴,说:“还不是不灵呗,信的人就少了。”

    舜公子说:“在下听闻十五年前鼠神庙兴建起便是当地人听闻鼠报之应,看庙宇应是募捐了不少钱财,且各地寺庙不稀少见,不绝香客来往热络,怎会知晓不灵呢?”

    茶博士叹道:“年轻人,你是外来的吧?嘿呦,这鼠神庙在十五年前那叫一个新鲜,人人敬畏,可如今就屁大点地方,还鸟不拉屎。你们是不知道,我在这里开了十五年的茶馆,正是鼠神庙建起后不到一月造的,现在想想,当初真是万不该看人多而在此营生,如今萧条得很啊。”

    “哦?”舜公子一挑眉。

    茶博士讲道:“当年我做了亏本生意,还不起债,恰恰赶上同村们信奉鼠神,在朋友的鼓励下开了茶馆在庙的附近。还别说,那时来往拜鼠神许愿的人不少,周围卖纪念品,点心的就狠狠赚了一大笔钱。我也沾了光,每月开销有度,收大于付,很快就恢复了原有的精力,生意红红火火,每年都有许多喝茶的顾客。”

    他边说边感慨着,脑海里沉浸在昔日繁华的场面里。

    过了会儿,茶博士又说:“起初,鼠神庙真有灵气,信男信女参拜上香,抽签摇卦无有不准,还愿的也都说这世上当真有鼠神,还特意照顾安乡县了,没有一个不梦想成真的。就说我吧,指望有一个儿子,可可儿的陪着内子许了愿,当天晚上内子就梦见一只老鼠跳入腹中,惊呼而醒,言道:‘唬煞我也!’怎么也睡不着,硬是说自己有了生孕。我吓得不轻,连夜请了大夫来问诊,果然有孕。六月后,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哎哟,可知鼠神是真的有!”

    木华喝光了碗里的茶,一手掏入袖中,取出一包方方正正的绿纸,一层层打开,里头却是一大块桂花糕,黄白之色,无暇无杂,柔软细腻,咬之甜美可口,带有一种桂花的浓郁芳香。

    桂花的香气传到另外两个男人的鼻子里,正在讲往事的茶博士嗅到了,眉毛也是舒展了很多,眼睛瞥了几眼桂花形状的糕点,吞口水,道:“我……呜……”

    舜公子瞟了一下木华,木华朝他吐吐舌头,调皮地一笑。

    舜公子不动声色问道:“那到了后来,鼠神庙怎么说不灵了呢?”

    茶博士一听,拍了一下大腿,说:“唉,可不是。我和内子许了愿,果然得了一个儿子,没想到,却是一个不孝子。平日好吃懒做,怕光,看见猫会吓得小命都没了,成天呆在家里,还不肯用功念书。自从送他上学,没少添麻烦,不是偷了同窗的点心,就是盗了先生的钱。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偏偏屡教不改。内子归宁回来,说跟岳母提及此事,岳母揣测或许和鼠神有关。当初万不该求鼠神的,以至于梦到了老鼠,连生出来的冤家,都和老鼠一个德行。可不是嘛,那臭小子除了人样,行为举止没有不透着老鼠气。”

    “那后来呢?”舜公子问。

    “后来,哼,”茶博士脖子喷出冷气,“那逆子偷了钱到外面逍遥,急得我和他娘寻了一晚上,差点报官,还是邻家老叟发现得早,揪了回来。却不吃不喝,原来跑去了山上,被一条毒蛇咬了,面色发紫,身子一个劲地哆嗦,直闹了一晚上,就断了气。算算日子,正好一年,逝世那天还是他的生辰。可不是冤孽么!”

    木华三下两口将那一大块的桂花糕也吃完了,擦擦嘴,端正地坐着。

    茶博士犹愤然道:“内子为此伤心了多年,至今仍牵挂不已。我却是觉得,那鼠子倒不如没有,也不至于害得我家辛苦一场。其他香客许愿的,也都是如愿以偿,但多则不到一年,局势就发生逆转,和我的经历差不多。就比方有两个有情人想白首偕老,终成眷侣,可当时双方家长皆不满意,谁知许愿后的一个月,男女寻死觅活,甚至以绝食殉情来要挟,迫不得已两家真的成了婚姻。可惜不久,一方不小心得罪了官府,被送到牢狱,而那官府的儿子又看上了女方,强行要占为妾室,其间打官司,上诉闹得不可开销,虽然一年后冤情得到平反,那对男女却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啧啧,还真是白首了啊!”

    舜公子道:“也就是说,许愿的人,愿望都实现了,可之后又会面临更多的麻烦。”

    茶博士点头说:“可不是,谁都想实现愿望,但并不喜欢愿望达成后带来的困扰。就像我,倘若那逆子没来,内子这些年身体都好好的,不抑郁,没准还多了一孩儿呢!”

    原来,是太灵了,灵过了头,又不像灵,变异。

    舜公子沉思片刻,问道:“那还有其他这样的例子吗?”

    茶博士摆手说:“太多了,太多了,我哪说得清。”

    茶馆又来了新的过路人,买碗茶喝,舜公子见茶博士又去忙活,似没有再讲下去的兴致,便甩袖让木华一起走。

    木华跟着舜公子身边,小声问道:“公子,你信茶博士说的话吗?”

    舜公子闻言,看她一笑:“你说呢?”

    木华摸摸鼻子,说:“要是我,许愿后还会有一些复杂的问题,宁可不借助鼠神的力量。”

    舜公子望着鼠神庙的方向,说道:“其实,我不信有什么鼠神。”

    木华有点意外,说:“为什么?刚刚说的,都是假的吗?”

    舜公子摇头道:“不,可能很多真的,但我们事先去那里看过,并无灵气,反而有一种,”他转过脸,意味深长地看着木华,“你说的腐烂气息。”

    木华目中讶然:“难道有邪祟?”

    舜公子说:“我不太确定,不过神是不可能的了。”

    木华嘟囔着:“那他们怎么会梦想成真的呢?”

    舜公子淡笑道:“可以解释的啊,或许那男女双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行为真的让家长没辙了,他们才不得不成全了那对人。”

    “那茶博士和他娘子是怎么回事?”木华问道。

    舜公子说:“这个更简单了,茶博士夫妻一场,生儿子再正常不过。”

    “可是,茶博士的娘子梦到了老鼠,然后才发现自己有了生孕啊!”木华大声道。

    舜公子垂眸:“应该是心理作用吧,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茶博士的妻子想有儿子,去鼠神庙许愿,晚上梦到了老鼠,而后在强烈的心理认知下,十分肯定自己怀了生孕,也是恰好,天意让他们有了结晶,真的是一儿子。”

    木华嘟起嘴,道:“我还是不信,那茶博士的儿子小偷小摸,怕光怕猫的行为怎么解释?”

    舜公子失笑道:“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就是行为上有差异也不足为奇,许是他们过于多疑,也就理想当然地把那儿子和老鼠比较,越觉越像。事实上,市井之中,偷钱的还少吗?甭说小孩,就是大人也有吧?怕光和猫,也许是他的性格就这样吧?人总有自己害怕的事物,可能是凑巧。”

    木华瞠目结舌,半晌才道:“公子,被你这么一说,鼠神好像不怎么灵了。”

    舜公子淡笑道:“依我说,鼠神本就子虚乌有,是人们臆想而出,建设成庙宇,心中对它有了寄托,而人们在抽签和摇卦时,心里都会有一种暗示。就比如,木华,如果你去街上找一个算命先生给你算命,他说你印堂发黑,面色泛黄,恐不久之后还有厄运,你会怎么想?”

    木华想了一想,说:“那些算命的人都是骗子,他们要真有本事,怎么不算算自己的。如果当真只要看看面相,看看掌纹,就能判断别人的命运,那岂不是活神仙了?还要算命挣钱干嘛!”

    舜公子微笑不语。

    木华抿了抿嘴,终是说道:“我,我会想:还是先回家问问公子吧。”

    “那倘若我说是真的呢?”

    “啊!”木华一声惊呼,脸色惨白,花容失色地看着舜公子,“公、公子,木华真的会有厄运?”

    舜公子说:“但是只要你能去一个地方,就能避开灾祸。”

    木华立刻竖起耳朵,摇晃着舜公子的手臂:“在哪?公子快告诉我。”

    舜公子的目光移到被抓着的手臂上,木华见状,连忙松开手,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定定看向舜公子。

    舜公子莞尔一笑:“假的。”

    木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忿忿道:“公子!你……”你怎么可以骗奴婢!

    舜公子一挑眉:“你看,算命的会说你将有灾祸,但又给你指出另外一条途径,只要你照做,就能避开祸患,遇难成祥。”

    木华撅起嘴,不满道:“可是那又怎样?”  

    舜公子叹道:“算一般人的命运也是类似,会说你一生路上不怎么平顺,道途坎坷,多憾事,可只要你努力,一定能成功。”

    木华点点头。

    舜公子说:“然后人们就信了。实际上,这话可以套用在大多数人身上,谁一生下来日子就顺顺利利,没有一丝半点的波折?而只要你努力了,就可以有转变的机会,还不是一句屁话。”努力了不一定成功,只有向正确的方向努力,才能取得成功。

    “所以,抽到签和摔了阴阳卦的人,也是在这种普遍化的思想下,以为鼠神是真的灵的?”木华说。

    舜公子颔首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真正的寺庙,即便你不认为它灵验,它的灵气依然存在。”

    木华挠了挠头:“这也不准,那也不是真的,这么说,鼠神庙真的只是一座虚假的空庙?”

    舜公子说:“不能这么说。像曹植邂逅洛神,又有谁亲眼所见?鼠神本是虚构,却依然有村民们为它塑像,有时候人们并不追求真实的本质的事物,而不过是对心灵上的一种寄托罢了。”

    木华低下头,不知为什么,心里酸酸的,听到鼠神是假的,那奇异的老鼠报仇故事,似乎也染上了一抹悲伤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