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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初窥朗府
    气派非凡的朗府高门徐徐打开,匠心独运的中西建筑风格立时扑面而来,令顾海棠看的眼花缭乱,大为震撼。她紧紧跟在全叔身后,拘谨垂首间忍不住用余光纳入四周景致,暗忖果真是大户人家,怪不得养出朗月轩那般不务正业的公子哥来。

    不多时,全叔领她穿过大道尽头,到了朗夫人冯春言的厢房外,面无表情道:“进去吧,别让太太等急了。”

    顾海棠自知这里不是问话的地方,张张嘴,到底将那句“我们是否在哪见过”的念头压下,转而向全叔道了声谢。

    前日,她在工坊无意得知朗太太想找个合意的姑娘梳妆后便毛遂自荐,只为验证从女学徒口中听到的有关朗家早逝小少爷的传闻,希望能探出与父亲失踪有关的消息。只是能否顺利呆在朗家,还需讨得朗太太欢心。而她听说,这朗太太喜怒无常,有时待人慈善,有时有刻薄,实在不好伺候。

    思及此,顾海棠微微吐出一口气,紧了紧特意携带的化妆箱,沉稳端庄的步入厢房,落落大方的朝朗太太施礼。

    朗家太太叫冯春言,听了顾海棠的介绍,没有睁眼也没有言语,只点点头。

    顾海棠犹豫两秒,大胆上前,动作柔和地将冯春言的秀发从上至下地梳通顺,手法灵活亦让人舒适。眼见朗太太的神情渐为放松,她从化妆箱里拿出一瓶头油,均匀的抹在朗太太的头发上。

    闻到幽香的朗太太缓缓睁开眼睛,睨了眼镜中专注梳发的顾海棠,问道:“这是什么味道的头油?”

    “太太,这是我自己调配的梳头油。”顾海棠将头油放置在桌前便于朗太太细看,又拿起黑面漆花的篦子,边细梳发尾,边介绍道,“一般的梳头油大多用桂花为料,香味过浓。我这瓶用的是冰麝油的配方,除了麝香、冰洋、大茴、月桂、甘松、广木香这些香料药材外,还加了会春花、侧柏、丁香等花卉泡制,香味虽不浓郁,但更清淡香远,利于定型的同时亦能滋润头皮,太太大可放心使用。”

    朗太太享受着这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冷漠的眼里划过一抹欣赏,放松的靠在椅背上,问道:“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顾海棠面露喜意,俏声道:“学徒,顾海棠。”

    朗太太淡淡的“嗯”了声,重新闭上眼,“从今以后,你便留下为我梳头。”

    “是,太太。”顾海棠喜不自胜,从朗太太房间出来后更是脚步轻快,一路来到花园边,好心情的与一株颜色独特的花朵自言自语。

    一直挂心顾海棠梳头始末的朗月轩,自顾海棠进入朗太太屋子后,并未去工坊,而是一直呆在屋外的公园中等待。得知顾海棠被朗太太留下,甚是开心,正巧看见她这一幕,饶有兴致的走至她身后,俯身调侃道:“这位姑娘,你怎么跟一株花聊上了?没人陪你聊天可以找我啊。”

    顾海棠吓了一跳,想到自己犯蠢的行为已落入他眼中,只觉耳根滚烫,连忙站起,露出少见的羞态,窘道:“你做什么偷听我说话?”

    朗月轩双眼一亮,揶揄道:“姑娘,这是朗府,朗府的一花一木都是我的,你跟我的花说话,我还不能听吗?”顾海棠恼羞成怒,“你这是强词夺理,难道朗府所有的东西都归你管吗?”朗月轩竟认同的点点头,“那是自然。”

    顾海棠正想嘲讽一番,但忽地想起女学徒提起的朗府怪谈,眼眸黠动,问道:“那鬼呢?我听说朗家自古以来能在众多胭脂工坊中独拔头筹,是因为朗家一直养着一个胭脂鬼……”

    朗月轩笑意稍顿,但随即抬手轻敲了下顾海棠的头,挑眉笑道:“无稽之谈,这你也信?”顾海棠嗔怒的瞪了朗月轩一眼,揉揉头,反驳道:“也许有缘之人真能遇上也说不定!”说完又不死心的问,“难道你真的没见过?”

    朗月轩嗤之以鼻,奚落道:“我本以为你是位有些见识的新女性,不料还是满脑袋愚昧落后思想,还信什么鬼神之说。”谁知顾海棠瞬间敛起嬉笑,正色道:“天地万物,自有他存在的理由和故事,都值得尊重。”

    朗月轩微微一愣,看向顾海棠的目光若有所思,忽然笑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朗府有没有鬼?”顾海棠眸光微闪,快速道:“好歹现在我给太太梳头,也算是府上的人了,什么都不知道多丢人呀。”

    “府上的人?”朗月轩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振振有词的顾海棠,突然凑近,纨绔似的笑的更深,语气尤为暧昧;“所以从现在起,你也归我管了?”顾海棠立时心如鹿撞,羞赧的将人推离,狠狠瞪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

    只是这一眼毫无威慑,反倒让朗月轩瞧清她宛若榴花晕开的娇俏双颊。他心口微动,折了支花递给顾海棠,笑吟吟道:“好花配佳人,送你!”

    依着顾海棠的态度,根本没打算接,可偏偏被误会。只见一只纤白的嫩手忽然横在两人之间,直接将花抢了去,随之响起一个饱含怒意的少女声,“你们在干吗!哥你这么高贵的身份,怎么在院子里跟一个下等人拉拉扯扯?”

    朗月轩不悦的皱了皱眉,看向放学归来的朗青青,训责道:“怎么说话呢?这么大个姑娘了还口无遮拦。”

    朗青青见向来宠她的朗月轩竟为一个下人说话,怫然大喊:“我又没说错!她不就是个梳头的下人吗?你为什么给她送花?你是不是喜欢她!”说着还上前推搡顾海棠,跳脚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勾引我哥,你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想都别……”

    朗月轩赶紧冲上来制止朗青青,一边将其连拖带抱的拉走,一边不好意思的朝顾海棠解释,“我这个妹妹看到花就间歇性兴奋过度,你别放在心上,我晚点再来找你。”

    顾海棠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想起和弟弟顾夏合打闹时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对方才的责骂倒也不甚在意。她轻吸口气,整装离开,却在迈步的一瞬间,隐隐感觉有一道阴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尖一颤,猛然回头去寻,可只能看到苍木背后露出的阁楼一角,旁的什么也瞧不着。

    她冷不丁想起先前与朗月轩提到的胭脂鬼,禁不住背脊发凉,加快脚步,险些在转角处与一名失魂落魄的女子相撞。

    两人齐齐惊呼,还是顾海棠先定神,认出对方是她初来时在偏房接待过她的少奶奶妙兰。只是此时的妙兰面色苍白,脸颊处还洇着一道血痕,看上去好不狼狈。顾海棠立即担忧上前,询问她出了何事。妙兰却低头掩饰,不愿多说,下意识拿起沾上胭脂水粉的手帕往脸上擦。

    顾海棠眼疾手快的拦住,急道:“别用脏手帕擦,我这里有干净的纱布手帕。”说着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不由分说就帮妙兰轻轻按压擦拭,语气严肃,“虽然伤口不深,但脸面上的事情大意不得,万一留下疤痕就糟了……”

    然妙兰毫不领情,不待顾海棠将她脸上的血痕擦净就同蜷缩成团的刺猬般连连后退,僵硬的道了声谢便快速离开。

    顾海棠手上的动作愣住,想起妙兰因冲喜而嫁入朗府的童养媳身份,瞬间理解了她的抗拒,心底不由生出几分同情,忙追上前去将人叫住,温和道:“妙兰姐姐,我有样东西想给你,不仅可以治愈你脸上的伤口,还可以将它遮住。”

    妙兰眸底微弱的光一闪而过,随即复垂下眼,低声道:“不用了,谢谢。”顾海棠见妙兰要走,便跟在她身侧,巧笑言兮的劝道:“妙兰姐姐,你长的这么好看,日后脸上若是留个疤那多可惜?不如就让我帮帮你?”

    “真的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两人说着已经到了妙兰房间,妙兰进去后想关门,却被顾海棠挡住,兀自走进打开化妆箱,从中拿出一小袋白色粉末,眉眼弯弯的笑道:“妙兰姐姐,我既已经来了,不妨让我试试。你这可有干净的碗和水?

    妙兰眉头微皱,显然不喜顾海棠的不请自进,刚想回“没有”,就见顾海棠已经找到了需要的东西,正往碗里倒入点点粉末,加上清水后用一支精美的玉簪将其搅拌成乳状膏体。

    妙兰脸上的薄怒渐渐转为好奇,看着顾海棠用玉簪挑起妆膏,逐渐向顾海棠靠近。

    “妙兰姐姐,这个需要涂到伤口上,一开始会有点凉,但很快就好。”

    妙兰忙用手去挡,“不劳海棠姑娘,我自己来就好。”

    “不行,你没经验。”顾海棠说着趁妙兰不注意迅速将妆膏敷上她的伤口,而后见她不再反抗,再细细涂匀,为她抹上温和的胭脂遮掩,道,“有了这层妆膏遮瑕,再加上脂粉的作用,不仅能掩盖伤痕,而且脂粉也不会进入伤口发生感染。”

    妙兰看着镜子里恢复如初的脸,惊喜之余却想起顾海棠顶了自己为朗太太梳头的位置,瞬间对她多了几分嫉妒与警惕,打量着她的化妆箱,道:“海棠姑娘果然是艺高人胆大,难怪敢进朗府给太太梳头。”

    顾海棠为妙兰的妆容浅作修饰,令其更为明艳照人,摇头笑道:“海棠才疏学浅,是妙兰姐姐天生丽质呢。”妙兰似笑非笑的开口,“哦?这么说来,倒不是你手艺高了?那我一会儿可要回了太太,说新来的海棠没什么本事,送她回去算了。”

    顾海棠一愣,脸色有些难看。妙兰妙目流转,忽地掩嘴轻笑,打趣道:“说笑而已,瞧你,脸都变了,看来对给太太梳头这件事是真在乎。”

    顾海棠不大自在的笑笑,扯开了话题,“妙兰姐姐,你的五官特别适合化妆,你平时真应该多打扮打扮,让小少爷惊艳一番。”

    妙兰怔了片刻,旋即看向顾海棠,似乎在探寻她话里的用意,语气渐冷,“你当真不知道?”顾海棠一脸茫然,困惑道:“知道什么?”

    妙兰意味深长的多看了顾海棠几眼,起身走向卧室深处,道了一句:“跟我来。”顾海棠看着妙兰步入暗处的背影,目光微闪,连忙跟上,果不其然在后头见着一个供奉着的灵位。

    妙兰冷笑一声,有意吓唬顾海棠,“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丈夫,你口中的朗家小少爷,朗月圆。”可顾海棠非但不惧,反而大胆地向前走了一步,仔细的看着灵位上刻着的名字,问道:“这位月圆少爷,是哪一年死的?”

    妙兰眉头轻皱,警惕道:“你问这干什么?”顾海棠忙对上妙兰的眼,诚心实意道:“没有,就是……替妙兰姐姐感到心疼。”妙兰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转而看向灵位,昏暗中似有恨意稍纵即逝,“他命短,7岁就死了,我嫁过来给他冲喜也没能延他的寿。”

    顾海棠眼睑微垂,没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妙兰以为顾海棠终于知道怕了,语气有几分嘲弄,“现在明白了吧?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好心提醒你一句,深府大宅,可不是你想得那么好呆。我算是一辈子断送在这里了,你不想步我后尘的,就趁早找个借口逃离了出去。什么给太太梳头,不过还是个丫鬟,你以为能飞黄腾达到哪儿去呢。”

    顾海棠却好似没听进她的劝诫,不答反问,“妙兰姐姐,你一嫁过来月圆少爷就死了,那你嫁过来多少年了?”妙兰狐疑的看向顾海棠,“你问题还真多。”

    顾海棠摸了摸鼻子,讪讪笑道:“我就是想着,妙兰姐姐不知在这里受了多少年的苦……”

    “反正我来这十五年了,你自己算吧。”妙兰失了与顾海棠交谈的兴致,冷声说完便朝外走去,然走了几步不见顾海棠跟上,转头就瞧她正迅速掐算着手指头,嘴里不知在嘀咕些什,不禁柳眉拧起,面露古怪,“你在干什么?算命?”

    谁知,顾海棠却忽然说了声告辞,匆匆离去。

    妙兰看着顾海棠远去的身影,轻轻抚摸着因梳头不利时被朗太太划伤的脸,失神的喃喃道:“我嫁进来多年,还抵不上一个刚入府的梳头丫鬟……顾海棠,你若识趣,我便当你不存在,可你若是……”

    不知被人记恨上的顾海棠,心思沉重的快步回到朗府为她安排的独屋内,倚在门上,双眉越纠越紧,自言自语道:“15年前……不对,年份不对啊……那位朗家小少爷竟然不是那一年死的,比爹失踪早了整整一年。难道爹的失踪和朗家没有关系?可是,可是……娘明明说过爹去过昆杨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