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爱的瞬间
14
李曼打了刘阿姨电话，刘阿姨果然住院了，血压太高，在医院打针。
刘吉想去看望刘阿姨，了解情况，李曼拒绝：“我去就行了，你一个残疾人，就别瞎折腾了，好好歇着吧！”
这话刘吉就不爱听了，“谁是残疾人了？谁是残疾人了？”
“我是说，你腿脚不方便，就不用去了。”
“多走点路，医生说了，这是康健训练。单子就是这样跑出来的，也是这样挽救回来的。”
两人就一同去了了医院，进了病房，刘阿姨的那张病床却是空的，护士说，阿姨下楼晒太阳去了。
病房里空气憋闷，他俩就下楼去找。
这家医院不大，住院部下面有一个小花园，秋天的阳光已褪去燥热，有病人三三两两地在花园里散步。李曼远远就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姨在凉亭下抻腿，那身型一看就是刘阿姨。
李曼和刘吉走过去。
刘阿姨一回头看到他们，马上猜到几分，问：“他去找你们了？没犯浑吧？”
“拎不清”先生又拎不清了，虽然刘阿姨的儿子犯混，但对方现在被拘留了，他总觉得对不起刘阿姨，一说话有点心虚：“没，没有。”
头上的伤口马上出卖了他，刘阿姨一眼就看到他额头上的那个创可贴，低呼：“这怎么回事？不会是他打的吧？”
看来刘阿姨还不知道儿子被拘留的事，刘吉就继续含糊其辞：“没有没有，我不小心碰的。”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给李曼使眼色，希望帮他圆谎。
李曼撇撇嘴，不置可否，只是关切地问刘阿姨：“阿姨，你身体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刘阿姨叹了口气：“唉！我知道，肯定是他去你们公司闹了。我这小儿子，从小就莽撞，脾气坏，没给你们找麻烦吧？”
“阿姨，他，这个……”刘吉犹豫着要不要把那个人被拘留的事告诉刘阿姨。
李曼快人快语：“谢先生到公司去闹，砸了电脑，还打人，小白报了警，他被拘留了，可能明天就出来了。”
听到这个，刘阿姨一怔，默默地在凉亭的椅子上坐下来，沉默了数秒，咬牙道：“他活该！该！”
刘吉也坐下来，诚恳地说：“他说，您想退保，按照规定，是必须本人办理和签字的，我们知道你生病了，不方便，我们过来，给你办理。阿姨，投保和退保，我们都是完全尊重投保人的意愿的。”
此言一出，李曼和刘阿姨都有点意外。李曼站在刘阿姨身边，不停地给刘吉使眼色，来之前明明说了要挽留客户的，怎么一上来就要给人退保，她怀疑这孩子被那莽汉打傻了吧！
刘阿姨马上否认：“乱讲，我哪里要退保了？我不退，这钱我是存在你们那里当理财的，每月都有收益，多好。”
一颗悬着的心暂且放下了，刘吉又试探道：“听说，阿姨找到老伴了，那，是不是要领取幸福基金了？今天我都来了，就给您办了。”
一提到“老伴”，“幸福”这些字眼，刘阿姨的脸上浮现喜色，眉心舒展开来，嘴角扬起一丝笑，却仍是否认：“谁说我要领那个幸福基金了？恋爱要谨慎，他还没经过我的考验呢！”
说这话的时候，刘阿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傲娇，一丝娇嗔，令李曼也忍不住心生羡慕，她那颗悬着的心也放到了肚子里。
说话间，刘阿姨的男友赵老师回来了，提着打包的食物，邀宠似的在刘阿姨鼻前晃了晃：“小笼包，鲜虾的，你最喜欢的。”
刘阿姨接过来，闻了闻，故意做出馋嘴垂涎的表情，娇嗔地笑了笑：“好香！”
李曼和刘吉心照不宣，跟赵老师点头致意，打算告辞了。
“保险公司的孩子们，过来看看我。”刘阿姨介绍。
“谢谢你们啊！”赵老师道着谢，转头伸手从刘阿姨的头发上用手指捻掉一根小树枝，玩笑道：“风大，树枝都掉头上了，你这发卡倒别致。”
说着，还把拿下的小树枝给她看了看，然后才扔到地上。
这一波甜蜜暴击再次刺痛了刘吉脆弱的小心脏，他和李曼很识相地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李曼不解地追问：“你来之前明明是为了挽留客户，不让刘阿姨退保的，怎么一上去就主动要给她退保？”
一提这茬，刘吉得意地笑了：“这就涉及我的专业领域了，做推销，有很多策略，你读过兵法吧！这叫以退为进，以守为攻，不要太急于表达自己内心真正的诉求，先静静地在一旁观察，让对方放松警惕，对你产生亲切感，信任感，然后看准时机再下手。”
李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转头看看他，笑道：“你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这话说的，就当你是夸我的吧！”
“当然是在夸你。我今天来，还是很有收获的。”
“说说，都有哪些收获？”
“首先，销售冠军给我上了一课，其次，刚才那位赵老师的一个小动作，给我触动挺深的，我知道我的测试卷应该怎么改了。”
“此话怎讲。”
“很多人常常说，谈恋爱，一定要找一个满眼是你的人。怎么才能看出那个人满眼是你呢？我今天才看到了，那种自然流露的情意，是装不出来的。刘阿姨头上沾了个小树枝，我们都没有注意到，可是赵老师一眼就看到了。上次开会的时候，秦强说的对，爱很难说清楚，没法被定义，爱的形态多种多样，虽然没法定义，但可以捕捉，挖掘。”
“我刚才也看到赵老师的动作了。所以呢？”
“真爱测试题我会改一改。你等着瞧吧！”
李曼在微信公众号和抖音账号上有几十万粉丝，算是个小网红。回来后，她在这些社交平台上发起了一个话题——《爱情里让你难忘的一个瞬间》，许多网友投稿，讨论，热情高涨。网友们参加还不够，她还鼓动同事们也参与，鼓动不行，就在早会上威逼利诱。
她诱惑秦强：“亲，把你的爱情难忘瞬间分享出来，姐姐给你制定一份减肥营养餐，保证你减肥大业事半功倍，相信我，我可是持证的国家二级营养师。”
“真的吗？减肥营养餐，能好吃吗？有效果吗？”秦强喜出望外。
她诱惑白小祺：“你呢！甜蜜的初恋故事，纯纯的校园爱情有吧，如果不好意思，可以匿名发到我的邮箱里。做为回报，你可以得到色彩搭配师的一次专业服饰搭配指导，免费的。”
“哪有啊！人家还是幼儿园刚刚毕业的小可爱呢！”白小祺卖萌装傻。
她也利诱陶大为：“陶大哥，你呢！你肯定也谈过恋爱的吧！或者谈一谈你知道的，听到的，别人的，都行。”
陶大为竟认真地做思考状，认真地与她讨价还价：“我想想啊，不过，我有什么好处呢？他们都有好处。”
李曼想了想，在她的领域里，似乎没有能为陶大为提供好处的专业了，索性来点实惠的：“有，我包你一个星期的早餐。”
“就只是早餐啊？”陶大为还臭拽上来：“我的故事，至少价值一顿海鲜大餐。”
“成交。”
动员大会接近尾声，轮到尚进了。李曼一向有点瞧不上尚进，出于礼貌，提了一句：“你呢！要是没有这方面素材，就算了。”
“有倒是有，就是挺蠢的。”
“说说，说说！”白小祺好奇。
“我上学时，为我喜欢的那个女生跳过河，算不算？”
这么一说，群情激愤起来，大家都催促他快讲快讲，尚进这时却哑了火，撇撇嘴：”算了算了，年少无知，年少无知。”
别人都不想说，刘吉却一直跃跃欲试，等着李曼问她，她却偏偏像忘了他，说：“那今天就这样吧！大家可以把小故事以文字形式发到我邮箱里。”
“哎！怎么不问我呢？我有啊！我这种难忘的爱情瞬间可多了。就比如初中那次……”
大家窃笑。
还不等刘吉说完，李曼就打断了他：“不会也是跳河那种无脑幼稚的事吧？还是别说了。”
一句话像冷水，瞬间把刘吉的热情扑灭，尚进也瞬间黑了脸，呛起来：“谁无脑幼稚了？怎么说话呢？我就看不惯你这种女人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样子。”
一时气氛尴尬，空气仿佛凝固了，平日里公司里一团祥和，客客气气，像这样的擦枪走火还是第一次，李曼有点下不来台，自尊心作祟，更不会向谁道歉，被尚进的话攒起了火，触动了那根敏感的神经，也不甘示弱：“我这种女人？我哪种女人？你说清楚。”
眼看两军交战，刘吉慌了，虽然他也中箭，倒也罢了，做为老总，他最怕公司里员工不和，团队离心，眼下，他这个做老板的只会和稀泥：“这是怎么了？都少说一句，少说一句，尚进，你怎么回事？跟女同学吵什么？没风度，要对女孩子多让着点。”
“我是没风度。女的怎么了，不是男女平等吗？凭什么她们做的不对也要让着。要做舔狗你做。”尚进抬起屁股走人了。
“舔狗”这话再次让刘吉中箭了，他这腹背受敌，里外不是人，被鉴定为“舔狗”，他忽然知耻害臊起来，也不好再偏向李曼了，于是说话也结巴起来：“神，神经了吧！你才狗呢！真狗，疯狗，乱咬人。散，散会吧！”
回到办公室，李曼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从前在电台做节目，她以毒舌犀利著称，怼起听众直中要害，不留情面，因此常常得罪人，常常有人到她公众号或抖音私信骂她，说她蛇蝎心肠，说她是巫婆，她不以为意，一笑了之；她的粉丝们赞美她，拥戴她，她自视甚高，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不对，可是今天，她也被人正面呛火，怼了回来，那些话触动了她，刺痛了她，原来，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喝水，转笔，打开电脑，又关上。
午饭时间快到了，外面没有嘈杂笑闹的声音，大家都独来独往进出去觅食，这一回，刘吉也没有主动来叫她一起出去吃饭。快十二点半了，白小祺犹犹豫豫地蹭过来，门半开着，她探头：“李曼姐，一起去吃饭吧？”
“我不太饿，你去吧！”她疲倦地说。
白小祺还不肯走，又说：“那，我给你带点什么吧？你想吃什么？”
李曼揉了揉头发，想了想：“要不你给我带一份冰粥，我想吃点凉的，让心静静。”
听到坚硬如铁的李总监亲口承认心不静了，白小祺斗胆又多说了几句：“曼姐，我多嘴一句，你别生气。你刚才说脑残确实挺刺耳的，那个词换成温和点的，比如”幼稚”，也会好一些，刘总毕竟还是老总，让人下不来台，不太好。”
听到白小祺这么诚恳的劝解，李曼心里打起了鼓——真的是自己错了吗？
看着李曼沉默，白小祺有点怯，迟疑道：“李曼姐，我要是说的不对，你别生气啊！”
“怎么会呢！小祺，你说，毒舌的人是不是很讨人厌？”除了在网上暗戳戳地骂她的那些人，李曼还没遇到过像白小祺这样敢当面批评的诤友，这一次，她想听点实话。
公司里就她们两个女人，自然亲密一些，白小祺思索片刻，索性把心里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其实，我觉得，有时候，有的毒舌是幽默，有的毒舌，是鲁莽，不尊重别人。李曼姐，希望我现在说的这些话，不是鲁莽。”
在职场上，像白小祺这样不世故的傻白甜已经不多了，听到这些话，李曼觉得难能可贵，虽然脸上臊得慌，心里郁塞，但还是笑了笑，诚恳地说：“小祺，谢谢你。”
小祺出去了，给李曼带回冰粥的时候，刘吉正好看到了，一听说是给李曼带的，他皱皱眉，嘀咕道：“就吃这个怎么行？”
正好李曼从办公室出来，她和早上那个剑拔弩张的样子已判若两人，此刻满面春风：“怎么不行？我中午少吃点，晚上吃好的。”
刘吉有点悻悻然：“哦！有约啊！”
“没有。是我想请大家吃饭。”正好尚进出来接水，李曼忙叫住他：“尚进，我晚上想请你吃饭。”
“不去。”尚进想也没想就回绝了。
刘吉一把抓住了他，暗暗捏了捏他的胳膊，悄悄说：“互相给个面子。”
白小祺也打圆场，兴奋道：“吃什么？我还想吃火锅。”
尚进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梗着脖子，刘吉那么一劝，态度也软和了一些。
谁也没料到，李曼忽然开口道歉：“刘总，尚进，我正式向你们道歉，早上我态度莽撞，用词不当，对不起！”
刘吉神经大条，插科打诨惯了，李曼忽然来这么一出，他诚惶诚恐：“无妨无妨，我皮糙肉厚耐摔打，俗话说，经得起多大的诋毁，就受得起多大的赞美。”
说着，他又暗暗捏了捏尚进的胳膊，尚进也给彼此一个台阶，傲娇道：“那得看吃什么？”
于是，大家开始愉快地商量吃什么，陶大为从外面也回来了，刘吉招呼他：“大为，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商量一下吃什么？”
陶大为一听聚餐，以为又是那种同事日常的aa制聚餐，少则几十，多则上百，每个月都来这么几次，他的钱包可受不了，于是忙摆手：“不去了不去了，我还有点事没做完，要加个班。”
相处了数月，刘吉深悉陶大为那点小心思，忙补充了一句：“李总监请客，一起去吧！本公司不许加班。”
一听到有人请客，陶大为也不推脱了，讪笑了一下：“那好吧！我早点做完手头的事，晚上就不用加班了。”
最后，大家决定去附近新开的一家川菜。
饭桌上，大家点了点啤酒，趁着碰杯的时候，李曼再次剖析肝胆反省自己：“我大学时是播音主持专业，毕业后一直从事的是播音主持工作，做过好几档节目，可能漫语那个节目，适合我毒舌犀利的主持风格，我不知不觉就将这种习气带到了生活中，现在跨了行，保险行业对我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行业，每天要面对形形色色的客户，从上次刘阿姨的儿子的那件事，和今天我无意说出的那些伤害了你们的话，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有一些问题的，犀利和毒舌固然有效，但是，温和，可能是一种更强大的力量。”
大家听罢，都认同地点头。
刘吉这只被称为“舔狗”的男子，又不可自抑地开始夸赞李曼：“吾日三省吾身，你们好好学一学，李总监这种自省的精神。”
尚进也对李曼刮目相看，他可是见多了蛮不讲理知错不改我是女人我永远正确的那种女孩，李曼能这么落落大方地道歉，倒是清奇，于是，尚进端起酒杯向她敬酒以示和解，说：“李总监这种女人，现在真是难得了。”
李曼知道这是一句赞美，玩笑道：“我这种我这种，我到底是哪一种？”
菜上齐了，热辣鲜香，大家举箸举大啖，有一道菜特别辣，白小祺被辣得上头，鼻尖冒汗，不停地喝水，娇嗔抱怨道：“你们看看我牺牲多大，我本来吃不了辣的，却来陪你们这群嗜辣狂魔吃这种变态辣，下次陪我去吃楼上那家潮汕牛肉火锅好不好？”
大家都答“好”，陶大为冷不丁来一句：“我会做，我请你到我家吃牛肉火锅。”
一言既出，吃瓜群众马上兴起，起哄起来。
“只请她不请我吗？”一直没说话的秦强问。
“到你家，你好坏啊！”尚进怪笑起来。
白小祺狠狠地瞪了陶大为一眼，不悦地说：“你这个人，真没礼貌。你得罪我了。”
陶大伟一头雾水，好意要请她吃火锅，怎么就得罪她了？怎么就没礼貌了？他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解释，就在这时，服务员送了果盘过来，白小祺也没较真，目光马上落在果盘上，惊喜叫道：“太及时了，我正好吃块水果压压这个辣。”
“哎服务员，我们没点果盘，这个是赠送的吗？不收钱吧！”陶大为追问。
“本店新开业，这个果盘是赠送的。”
果盘摆盘精美，水果们都被去皮切块，摆成漂亮的造型，秀色可餐。李曼伸手拿了一块猕猴桃，正要往嘴里送，刘吉忽然大喝一声：“不能吃。”
李曼被吓了一跳，那块猕猴桃也掉在了地上，刘吉重新用牙签叉了一块哈密瓜给她，说：“你忘了，你吃猕猴桃过敏，上学那会儿，你同桌拿了个猕猴桃给你吃，吃完你那嘴巴都肿了。”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
李曼有些恍惚，接过了那块苹果，想起少年时代的事，仿佛很模糊，那是多么久远的事情了，久远到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而这个大大咧咧的老同学却记得。她的心一惊，仿佛有一个小小的惊雷掠过，不会吧？该不是？那不可能？她不愿去想。那个阴暗的小心思一露出这个苗头，马上被无情的她否定了，她把那块苹果放到自己的小碟里，默默喝水。
李曼打了刘阿姨电话，刘阿姨果然住院了，血压太高，在医院打针。
刘吉想去看望刘阿姨，了解情况，李曼拒绝：“我去就行了，你一个残疾人，就别瞎折腾了，好好歇着吧！”
这话刘吉就不爱听了，“谁是残疾人了？谁是残疾人了？”
“我是说，你腿脚不方便，就不用去了。”
“多走点路，医生说了，这是康健训练。单子就是这样跑出来的，也是这样挽救回来的。”
两人就一同去了了医院，进了病房，刘阿姨的那张病床却是空的，护士说，阿姨下楼晒太阳去了。
病房里空气憋闷，他俩就下楼去找。
这家医院不大，住院部下面有一个小花园，秋天的阳光已褪去燥热，有病人三三两两地在花园里散步。李曼远远就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姨在凉亭下抻腿，那身型一看就是刘阿姨。
李曼和刘吉走过去。
刘阿姨一回头看到他们，马上猜到几分，问：“他去找你们了？没犯浑吧？”
“拎不清”先生又拎不清了，虽然刘阿姨的儿子犯混，但对方现在被拘留了，他总觉得对不起刘阿姨，一说话有点心虚：“没，没有。”
头上的伤口马上出卖了他，刘阿姨一眼就看到他额头上的那个创可贴，低呼：“这怎么回事？不会是他打的吧？”
看来刘阿姨还不知道儿子被拘留的事，刘吉就继续含糊其辞：“没有没有，我不小心碰的。”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给李曼使眼色，希望帮他圆谎。
李曼撇撇嘴，不置可否，只是关切地问刘阿姨：“阿姨，你身体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刘阿姨叹了口气：“唉！我知道，肯定是他去你们公司闹了。我这小儿子，从小就莽撞，脾气坏，没给你们找麻烦吧？”
“阿姨，他，这个……”刘吉犹豫着要不要把那个人被拘留的事告诉刘阿姨。
李曼快人快语：“谢先生到公司去闹，砸了电脑，还打人，小白报了警，他被拘留了，可能明天就出来了。”
听到这个，刘阿姨一怔，默默地在凉亭的椅子上坐下来，沉默了数秒，咬牙道：“他活该！该！”
刘吉也坐下来，诚恳地说：“他说，您想退保，按照规定，是必须本人办理和签字的，我们知道你生病了，不方便，我们过来，给你办理。阿姨，投保和退保，我们都是完全尊重投保人的意愿的。”
此言一出，李曼和刘阿姨都有点意外。李曼站在刘阿姨身边，不停地给刘吉使眼色，来之前明明说了要挽留客户的，怎么一上来就要给人退保，她怀疑这孩子被那莽汉打傻了吧！
刘阿姨马上否认：“乱讲，我哪里要退保了？我不退，这钱我是存在你们那里当理财的，每月都有收益，多好。”
一颗悬着的心暂且放下了，刘吉又试探道：“听说，阿姨找到老伴了，那，是不是要领取幸福基金了？今天我都来了，就给您办了。”
一提到“老伴”，“幸福”这些字眼，刘阿姨的脸上浮现喜色，眉心舒展开来，嘴角扬起一丝笑，却仍是否认：“谁说我要领那个幸福基金了？恋爱要谨慎，他还没经过我的考验呢！”
说这话的时候，刘阿姨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傲娇，一丝娇嗔，令李曼也忍不住心生羡慕，她那颗悬着的心也放到了肚子里。
说话间，刘阿姨的男友赵老师回来了，提着打包的食物，邀宠似的在刘阿姨鼻前晃了晃：“小笼包，鲜虾的，你最喜欢的。”
刘阿姨接过来，闻了闻，故意做出馋嘴垂涎的表情，娇嗔地笑了笑：“好香！”
李曼和刘吉心照不宣，跟赵老师点头致意，打算告辞了。
“保险公司的孩子们，过来看看我。”刘阿姨介绍。
“谢谢你们啊！”赵老师道着谢，转头伸手从刘阿姨的头发上用手指捻掉一根小树枝，玩笑道：“风大，树枝都掉头上了，你这发卡倒别致。”
说着，还把拿下的小树枝给她看了看，然后才扔到地上。
这一波甜蜜暴击再次刺痛了刘吉脆弱的小心脏，他和李曼很识相地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李曼不解地追问：“你来之前明明是为了挽留客户，不让刘阿姨退保的，怎么一上去就主动要给她退保？”
一提这茬，刘吉得意地笑了：“这就涉及我的专业领域了，做推销，有很多策略，你读过兵法吧！这叫以退为进，以守为攻，不要太急于表达自己内心真正的诉求，先静静地在一旁观察，让对方放松警惕，对你产生亲切感，信任感，然后看准时机再下手。”
李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转头看看他，笑道：“你跟小时候不一样了。”
“这话说的，就当你是夸我的吧！”
“当然是在夸你。我今天来，还是很有收获的。”
“说说，都有哪些收获？”
“首先，销售冠军给我上了一课，其次，刚才那位赵老师的一个小动作，给我触动挺深的，我知道我的测试卷应该怎么改了。”
“此话怎讲。”
“很多人常常说，谈恋爱，一定要找一个满眼是你的人。怎么才能看出那个人满眼是你呢？我今天才看到了，那种自然流露的情意，是装不出来的。刘阿姨头上沾了个小树枝，我们都没有注意到，可是赵老师一眼就看到了。上次开会的时候，秦强说的对，爱很难说清楚，没法被定义，爱的形态多种多样，虽然没法定义，但可以捕捉，挖掘。”
“我刚才也看到赵老师的动作了。所以呢？”
“真爱测试题我会改一改。你等着瞧吧！”
李曼在微信公众号和抖音账号上有几十万粉丝，算是个小网红。回来后，她在这些社交平台上发起了一个话题——《爱情里让你难忘的一个瞬间》，许多网友投稿，讨论，热情高涨。网友们参加还不够，她还鼓动同事们也参与，鼓动不行，就在早会上威逼利诱。
她诱惑秦强：“亲，把你的爱情难忘瞬间分享出来，姐姐给你制定一份减肥营养餐，保证你减肥大业事半功倍，相信我，我可是持证的国家二级营养师。”
“真的吗？减肥营养餐，能好吃吗？有效果吗？”秦强喜出望外。
她诱惑白小祺：“你呢！甜蜜的初恋故事，纯纯的校园爱情有吧，如果不好意思，可以匿名发到我的邮箱里。做为回报，你可以得到色彩搭配师的一次专业服饰搭配指导，免费的。”
“哪有啊！人家还是幼儿园刚刚毕业的小可爱呢！”白小祺卖萌装傻。
她也利诱陶大为：“陶大哥，你呢！你肯定也谈过恋爱的吧！或者谈一谈你知道的，听到的，别人的，都行。”
陶大为竟认真地做思考状，认真地与她讨价还价：“我想想啊，不过，我有什么好处呢？他们都有好处。”
李曼想了想，在她的领域里，似乎没有能为陶大为提供好处的专业了，索性来点实惠的：“有，我包你一个星期的早餐。”
“就只是早餐啊？”陶大为还臭拽上来：“我的故事，至少价值一顿海鲜大餐。”
“成交。”
动员大会接近尾声，轮到尚进了。李曼一向有点瞧不上尚进，出于礼貌，提了一句：“你呢！要是没有这方面素材，就算了。”
“有倒是有，就是挺蠢的。”
“说说，说说！”白小祺好奇。
“我上学时，为我喜欢的那个女生跳过河，算不算？”
这么一说，群情激愤起来，大家都催促他快讲快讲，尚进这时却哑了火，撇撇嘴：”算了算了，年少无知，年少无知。”
别人都不想说，刘吉却一直跃跃欲试，等着李曼问她，她却偏偏像忘了他，说：“那今天就这样吧！大家可以把小故事以文字形式发到我邮箱里。”
“哎！怎么不问我呢？我有啊！我这种难忘的爱情瞬间可多了。就比如初中那次……”
大家窃笑。
还不等刘吉说完，李曼就打断了他：“不会也是跳河那种无脑幼稚的事吧？还是别说了。”
一句话像冷水，瞬间把刘吉的热情扑灭，尚进也瞬间黑了脸，呛起来：“谁无脑幼稚了？怎么说话呢？我就看不惯你这种女人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样子。”
一时气氛尴尬，空气仿佛凝固了，平日里公司里一团祥和，客客气气，像这样的擦枪走火还是第一次，李曼有点下不来台，自尊心作祟，更不会向谁道歉，被尚进的话攒起了火，触动了那根敏感的神经，也不甘示弱：“我这种女人？我哪种女人？你说清楚。”
眼看两军交战，刘吉慌了，虽然他也中箭，倒也罢了，做为老总，他最怕公司里员工不和，团队离心，眼下，他这个做老板的只会和稀泥：“这是怎么了？都少说一句，少说一句，尚进，你怎么回事？跟女同学吵什么？没风度，要对女孩子多让着点。”
“我是没风度。女的怎么了，不是男女平等吗？凭什么她们做的不对也要让着。要做舔狗你做。”尚进抬起屁股走人了。
“舔狗”这话再次让刘吉中箭了，他这腹背受敌，里外不是人，被鉴定为“舔狗”，他忽然知耻害臊起来，也不好再偏向李曼了，于是说话也结巴起来：“神，神经了吧！你才狗呢！真狗，疯狗，乱咬人。散，散会吧！”
回到办公室，李曼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从前在电台做节目，她以毒舌犀利著称，怼起听众直中要害，不留情面，因此常常得罪人，常常有人到她公众号或抖音私信骂她，说她蛇蝎心肠，说她是巫婆，她不以为意，一笑了之；她的粉丝们赞美她，拥戴她，她自视甚高，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不对，可是今天，她也被人正面呛火，怼了回来，那些话触动了她，刺痛了她，原来，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喝水，转笔，打开电脑，又关上。
午饭时间快到了，外面没有嘈杂笑闹的声音，大家都独来独往进出去觅食，这一回，刘吉也没有主动来叫她一起出去吃饭。快十二点半了，白小祺犹犹豫豫地蹭过来，门半开着，她探头：“李曼姐，一起去吃饭吧？”
“我不太饿，你去吧！”她疲倦地说。
白小祺还不肯走，又说：“那，我给你带点什么吧？你想吃什么？”
李曼揉了揉头发，想了想：“要不你给我带一份冰粥，我想吃点凉的，让心静静。”
听到坚硬如铁的李总监亲口承认心不静了，白小祺斗胆又多说了几句：“曼姐，我多嘴一句，你别生气。你刚才说脑残确实挺刺耳的，那个词换成温和点的，比如”幼稚”，也会好一些，刘总毕竟还是老总，让人下不来台，不太好。”
听到白小祺这么诚恳的劝解，李曼心里打起了鼓——真的是自己错了吗？
看着李曼沉默，白小祺有点怯，迟疑道：“李曼姐，我要是说的不对，你别生气啊！”
“怎么会呢！小祺，你说，毒舌的人是不是很讨人厌？”除了在网上暗戳戳地骂她的那些人，李曼还没遇到过像白小祺这样敢当面批评的诤友，这一次，她想听点实话。
公司里就她们两个女人，自然亲密一些，白小祺思索片刻，索性把心里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其实，我觉得，有时候，有的毒舌是幽默，有的毒舌，是鲁莽，不尊重别人。李曼姐，希望我现在说的这些话，不是鲁莽。”
在职场上，像白小祺这样不世故的傻白甜已经不多了，听到这些话，李曼觉得难能可贵，虽然脸上臊得慌，心里郁塞，但还是笑了笑，诚恳地说：“小祺，谢谢你。”
小祺出去了，给李曼带回冰粥的时候，刘吉正好看到了，一听说是给李曼带的，他皱皱眉，嘀咕道：“就吃这个怎么行？”
正好李曼从办公室出来，她和早上那个剑拔弩张的样子已判若两人，此刻满面春风：“怎么不行？我中午少吃点，晚上吃好的。”
刘吉有点悻悻然：“哦！有约啊！”
“没有。是我想请大家吃饭。”正好尚进出来接水，李曼忙叫住他：“尚进，我晚上想请你吃饭。”
“不去。”尚进想也没想就回绝了。
刘吉一把抓住了他，暗暗捏了捏他的胳膊，悄悄说：“互相给个面子。”
白小祺也打圆场，兴奋道：“吃什么？我还想吃火锅。”
尚进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梗着脖子，刘吉那么一劝，态度也软和了一些。
谁也没料到，李曼忽然开口道歉：“刘总，尚进，我正式向你们道歉，早上我态度莽撞，用词不当，对不起！”
刘吉神经大条，插科打诨惯了，李曼忽然来这么一出，他诚惶诚恐：“无妨无妨，我皮糙肉厚耐摔打，俗话说，经得起多大的诋毁，就受得起多大的赞美。”
说着，他又暗暗捏了捏尚进的胳膊，尚进也给彼此一个台阶，傲娇道：“那得看吃什么？”
于是，大家开始愉快地商量吃什么，陶大为从外面也回来了，刘吉招呼他：“大为，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商量一下吃什么？”
陶大为一听聚餐，以为又是那种同事日常的aa制聚餐，少则几十，多则上百，每个月都来这么几次，他的钱包可受不了，于是忙摆手：“不去了不去了，我还有点事没做完，要加个班。”
相处了数月，刘吉深悉陶大为那点小心思，忙补充了一句：“李总监请客，一起去吧！本公司不许加班。”
一听到有人请客，陶大为也不推脱了，讪笑了一下：“那好吧！我早点做完手头的事，晚上就不用加班了。”
最后，大家决定去附近新开的一家川菜。
饭桌上，大家点了点啤酒，趁着碰杯的时候，李曼再次剖析肝胆反省自己：“我大学时是播音主持专业，毕业后一直从事的是播音主持工作，做过好几档节目，可能漫语那个节目，适合我毒舌犀利的主持风格，我不知不觉就将这种习气带到了生活中，现在跨了行，保险行业对我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行业，每天要面对形形色色的客户，从上次刘阿姨的儿子的那件事，和今天我无意说出的那些伤害了你们的话，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有一些问题的，犀利和毒舌固然有效，但是，温和，可能是一种更强大的力量。”
大家听罢，都认同地点头。
刘吉这只被称为“舔狗”的男子，又不可自抑地开始夸赞李曼：“吾日三省吾身，你们好好学一学，李总监这种自省的精神。”
尚进也对李曼刮目相看，他可是见多了蛮不讲理知错不改我是女人我永远正确的那种女孩，李曼能这么落落大方地道歉，倒是清奇，于是，尚进端起酒杯向她敬酒以示和解，说：“李总监这种女人，现在真是难得了。”
李曼知道这是一句赞美，玩笑道：“我这种我这种，我到底是哪一种？”
菜上齐了，热辣鲜香，大家举箸举大啖，有一道菜特别辣，白小祺被辣得上头，鼻尖冒汗，不停地喝水，娇嗔抱怨道：“你们看看我牺牲多大，我本来吃不了辣的，却来陪你们这群嗜辣狂魔吃这种变态辣，下次陪我去吃楼上那家潮汕牛肉火锅好不好？”
大家都答“好”，陶大为冷不丁来一句：“我会做，我请你到我家吃牛肉火锅。”
一言既出，吃瓜群众马上兴起，起哄起来。
“只请她不请我吗？”一直没说话的秦强问。
“到你家，你好坏啊！”尚进怪笑起来。
白小祺狠狠地瞪了陶大为一眼，不悦地说：“你这个人，真没礼貌。你得罪我了。”
陶大伟一头雾水，好意要请她吃火锅，怎么就得罪她了？怎么就没礼貌了？他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解释，就在这时，服务员送了果盘过来，白小祺也没较真，目光马上落在果盘上，惊喜叫道：“太及时了，我正好吃块水果压压这个辣。”
“哎服务员，我们没点果盘，这个是赠送的吗？不收钱吧！”陶大为追问。
“本店新开业，这个果盘是赠送的。”
果盘摆盘精美，水果们都被去皮切块，摆成漂亮的造型，秀色可餐。李曼伸手拿了一块猕猴桃，正要往嘴里送，刘吉忽然大喝一声：“不能吃。”
李曼被吓了一跳，那块猕猴桃也掉在了地上，刘吉重新用牙签叉了一块哈密瓜给她，说：“你忘了，你吃猕猴桃过敏，上学那会儿，你同桌拿了个猕猴桃给你吃，吃完你那嘴巴都肿了。”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
李曼有些恍惚，接过了那块苹果，想起少年时代的事，仿佛很模糊，那是多么久远的事情了，久远到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而这个大大咧咧的老同学却记得。她的心一惊，仿佛有一个小小的惊雷掠过，不会吧？该不是？那不可能？她不愿去想。那个阴暗的小心思一露出这个苗头，马上被无情的她否定了，她把那块苹果放到自己的小碟里，默默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