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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归徒
    什么事都不管,不过问,免得惹祸上身。

    出家门前,两人互相嘱咐,做足了心理准备。

    哪知道出来第一天就破了规矩。

    金光瑶最见不得人欺负小孩。自小在困苦中长大,感同身受。

    蓝曦臣也见不得小孩被欺负。

    一是从小就告诉自己是兄长,要照顾忘机,天然同情弱小。

    再一个是金光瑶的童年让他不忍见孩童受苦。

    “看两位恩人姿容不凡,可是哪儿的仙门名士?可知金麟台拜师的规矩?”

    那男子犹豫片刻问道。

    蓝曦臣说:“言重了。恩人不敢当。可以称呼我阿臣,这位是阿瑶。”

    男子介绍自己姓闵,字森同,陇西人,想带儿子去金麟台拜师。

    听到金麟台,金光瑶看向蓝曦臣。

    蓝曦臣会意,问道:

    “森同兄,陇西距金麟台千里之远。据我所知,陇西是郑家值守之地。郑家虽不是大仙门,也在当地颇有威望,因何舍近求远,非要去金麟台?”

    闵森同一声叹息,犹豫片刻,下定决心似的说:

    “实不相瞒,当地人确是都投奔郑家门下,但在下深知郑家人在修为上并无很高建树,且治家之道,闵某也有颇多不敢苟同之处。”

    “身为人父,不求子女显达,但总要为孩子将来打算。犬子谈不上天资卓越,却对修仙兴趣浓厚,于是想带他去大仙门长见识。”

    拳拳慈父心,听得两人很是感触。

    “金麟台现在家主年纪尚轻,且修为在当今世家子弟中也非顶尖,森同兄因何认定金麟台了?”

    蓝曦臣问的,也是金光瑶的疑惑。

    唉……

    闵森同长叹一声,无奈地看着旁边的儿子,欲言又止。

    “我想拜仙督为师!”

    沉默间隙,那孩子忽然出声。

    仙督?这孩子想拜忘机为师?

    “仙督啊?小友是不是误会了,仙督蓝忘机乃姑苏人士,姑苏蓝家在云深不知处,不在金麟台。”

    蓝曦臣想:偏远之地的孩童,弄错信息也不奇怪,于是耐心解释。

    “不是!不是蓝仙督!我要拜金仙督为师。金光瑶仙督……”

    那孩子的话音被闵森同伸手捂嘴拦住。同时警觉地看了看四周。

    金光瑶呆愣在一边。

    无论如何没想到,在自己“死”后六年,居然有个孩童不惜从千里来寻自己拜师。

    蓝曦臣也大惊,表面不动声色,握紧金光瑶的手。

    “为何?森同兄,让孩子说下去,无妨。”

    蓝曦臣深知闵森同的行为,是惧怕被人听见他们提金光瑶的名字,惹祸上身。

    “金宗主修瞭望台,心里有百姓。他是个大英雄。拜师就要拜这样的大英雄。”

    那孩子似乎不善言辞,加之年纪小,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好像把会的词句和力气用光了,颓然坐在那里喘气。

    金光瑶依然不露声色端坐着。

    面具之下,却差点儿被一个孩子几句平实的话说得落泪。

    蓝曦臣也收起唇边和煦笑意,转头看向身侧人,见他身态未变,双眼却已湿漉漉。

    一面握紧他的手,一手抚上他的背,温柔安抚。

    只听金光瑶悠悠说:

    “你可知,金光瑶,六年前,已经……死了?”

    “七十二根……桃木钉,九重禁制,封棺地下……永世!不得!超生……”

    身态依旧挺拔端坐,几句话从皓齿粉唇中咬出。

    字字泣血。

    闵森同这才敢仔细看这位戴面具之人。

    竟是位男子。

    他曾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

    之前以为是富贵人家的夫人,不好过多注视,只看到裹在身外的衣袍素雅华贵。

    现在仔细看来,这位公子衣领口处层叠的绒毛披风,露出的毛绒根部透出莹莹白光,许是月牙山雪狐绒。

    传闻月牙山雪狐是灵狐之长,十数年也难猎得一只。雪狐绒冬暖夏凉,即使富贵人家也不一定见得到。

    闵森同还是很多年前在一次夜猎中,偶然见有大仙门弟子猎得,说要献给当时的仙督。

    再看眼前这人,头上只一个马尾发髻,银灰缎带下是支白玉簪。那玉通体幽白,竟不知哪种玉石。配雪狐绒的玉簪,想也价值连城。

    一只白狐面具,遮住鼻眼。

    那双眼若含秋水,又似盛满星河。小巧笔尖下,露在外的双唇粉红娇嫩,嘴角含春未露。

    即使白狐遮面,也能看得出这人面容俊美、姿容明丽,堪称绝色。

    难怪被误认为是贵夫人。

    再看不然,他身量虽不高,但挺拔身姿透出不怒自威的华贵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倾慕仰视。

    好一位绝色佳人。

    闵森同脑袋里蹦出这句感慨,忽又觉得肖想自己的恩人实在不该,于是赶紧低下头去。

    蓝曦臣虽不至于吃味,却也将他的神情动作看在眼里,浅笑着将手搂在金光瑶腰间,动作明显到刚好能被人看到。

    “金宗主没死!”

    那孩子听金光瑶咬牙切齿说金光瑶死了,以为也是憎恨金光瑶的人,立时激动起来:

    “他是好人!好人都长命百岁!”

    “他没死!他藏起来了,不让你们这些坏人找到!”

    “我要找金宗主……”

    说完抓起那把小剑呜呜哭着冲出去。

    没想到出现这种局面,闵森同起身要追出去。蓝曦臣往外一看,姚家那队修士正在门口。

    一抬手施力,将那孩子带回桌边。

    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间。

    显然,被蓝曦臣的修为惊呆了,那孩子睁大眼看向蓝曦臣。

    同时石化的还有闵森同。

    惊讶须臾,还是想起这人说“金光瑶死了”,小孩坐在那儿满眼悲切,泪水像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掉下来。

    发觉自己似乎毁了一个孩子的梦想,金光瑶深呼吸几次,轻柔地说:

    “你别难过,仙门世家,修为高深的人很多。定能拜到好师父的。”

    那孩子开始抹眼泪,左一把右一把地抹,还是擦不完一样。和着哭腔低低地说:

    “我只想拜……拜金宗主做……师父……呜呜呜……呜呜呜……”

    哭声不绝,弄得三个大人手足无措。

    闵森同唯恐孩子得罪了恩人,解释说:

    “陈公子、姚公子请别介意。我人到中年才得这孩子,娇惯了些。这孩子……唉……”

    感觉到金光瑶的呼吸起伏,蓝曦臣觉得不能再说下去了,歉意地说:

    “森同兄,阿瑶有些不舒服,失陪了。”

    “两位公子请随意。”闵森同施礼准备告辞。

    蓝曦臣觉得这小孩很特别,忽然想起不知这孩子的名字,扶着金光瑶起身,要离开的时候问了一句:

    “森同兄,令郎如何称呼?”

    “闵家四代单传,犬子单字一个善字,善良的善。闵善。乳名小苏。”

    ———

    啪啦~~

    金光瑶一个趔趄摔出去,带得桌上茶盏叮当掉在地上。

    蓝曦臣双手拢住才堪堪扶住他。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金光瑶慢慢走回桌边,坐下。

    用僵直的手摸出帕子,颤抖着,细细给小苏擦眼泪。

    面具之下,泪水簌簌流下来,从下巴滴到衣袍上,晕湿了一片。

    蓝曦臣也湿了眼眶,用帕子给金光瑶蘸泪水。

    闵森同看着眼前怪异的画面,愈加手足无措。

    小苏刚开始呜呜呜地哭,后来直勾勾盯着金光瑶,收住哭声,只默默流泪。

    见金光瑶的悲伤,小苏的泪水像开闸的洪水,不再是一颗颗,像是两条水线,滚滚而下。

    伸出手臂,小手指一下一下擦着金光瑶下巴的泪滴。

    似乎不忍心见这位贵公子落泪,更咬住嘴唇狠狠地忍,只是眼泪仍旧流淌不止。

    “不管……不管金仙督是死是生,如果他知道,有你这样看待他,他……他……会很欣慰……”

    金光瑶已经哽咽,险些语不成句。

    “他没有死……他不会死……”

    小苏拼命忍着哭,据理力争。可小孩忍耐力有限,还是低低呜咽起来。

    旁边的闵森同也红了眼眶,低声说:

    “好人有好报。我们偏远地方,以前邪祟妖物伤人也没人管,自从有了金仙督建瞭望台,才有了安稳日子。”

    蓝曦臣示意闵森同不要说话,紧紧拢住金光瑶,陪他坐在小苏面前。

    “我没护好瞭望台……呜呜呜………那些坏人……呜呜呜……”

    小苏边呜咽边说。

    闵森同解释说:

    “来这儿的路上,见有人在拆瞭望台,小苏去质问,我们和修士起了冲突。小苏不小心刺伤了姚家修士,这才被追打逃至此处……”

    “不是不小心,我就是要刺他,他拆瞭望台拆得最凶。”

    小苏咬牙愤恨,抓小剑的手攥得生紧。

    “小苏,你几岁,几月生日?”金光瑶低声问。

    “六岁,七月初六。”

    听金光瑶的声音,小苏平静许多,乖乖回答。

    金光瑶擦泪的手顿住,手指攥住帕子,指节攥得发白。

    七月初六!

    也是苏涉的生日。

    “小苏,你找的人,已经不在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还想拜师,我给你引荐名师,可好?”

    小苏眼睛盯着金光瑶,轻声说:

    “如果是姚公子引荐,小苏愿意。”

    金光瑶扭头看向蓝曦臣,泪眼婆娑。

    蓝曦臣用帕子将他眼角泪水沾去,拿出一只玉坠递给小苏:

    “你拿着。去姑苏蓝氏,找蓝曦臣,拜他为师,可愿意?”

    小苏没接玉坠,也没回答,看着金光瑶。

    “哎呀,姑苏的蓝宗主!小苏,陈公子要引荐你见蓝宗主,那,那可是大人物。”

    老父亲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小苏没什么反应,还是紧紧盯着金光瑶。

    金光瑶拿过玉坠,放在小苏手心,轻轻说:

    “小苏,你还小,金仙督没有太高修为,臣公子所说的蓝公子,是当今修为大成之人,从未收过徒,引荐你去,希望你能珍惜这个机会。”

    小苏乖巧点点头,攥住玉坠,对着蓝曦臣深施一礼,又蹭到金光瑶面前,问:

    “姚公子与姑苏的蓝……蓝先生熟悉吗?”

    “我们……我们是……我们有……啊……数面之缘。臣公子引荐的人,蓝先生一定会珍而重之的。”

    “敢问姚公子、陈公子大名?小苏日后学成,定当上门致谢。”

    “无妨……”

    蓝曦臣刚想说“不必了”。金光瑶摇摇头阻止,接着道:

    “小苏,山水有相逢。就像你相信金……仙督的事,只要你确信能相见,便一定会相见。”

    当晚,金光瑶发烧了。

    病症来势汹汹,毫无征兆。蓝曦臣甚至来不及御剑回云深不知处。

    店家送来热水,蓝曦臣命店家按自己的方子买药煎药。

    在房间设好结界,取下披风面具,见金光瑶双眼已哭得红肿。

    浑身滚烫,神志不清,蜷缩在床上不住地抖。

    输罢灵力,又拿出裂冰吹奏《司音》安抚。接着用湿帕子擦拭额头,颈窝。

    “……悯善……悯……善……”

    混沌中,金光瑶看到苏涉远远走来。在迷雾里对金光瑶说:

    “宗主,我没有护好您,悯善没用。悯善对不起您。”

    迷雾更浓,金光瑶失去方向,见苏涉越走越远,大喊着:

    “悯善……悯善……你做的很好,你要去哪儿?”

    苏涉回过头,对金光瑶深深施礼:

    “宗主,悯善去替宗主守瞭望台。”

    “回来!回来!我不用你守瞭望台。”

    “宗主,保重,一定要保重啊。”

    喝下药,金光瑶双颊绯红,高烧依然不退,蓝曦臣心急如焚。

    敲门声,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蓝曦臣打开门,见闵森同和小苏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盒子。

    一大一小伸长脖子往屋里看。

    蓝曦臣身量高大,挡在门口,也没有让开的意思。

    “陈公子,打扰了。这孩子非说姚公子不舒服,所以,过来看看。”

    蓝曦臣想,除了命店家去买药煎药,并没有和闵家父子说阿瑶发烧的事。

    他们怎么知道阿瑶不舒服的?

    “陈公子,这是我生父留给我的,姚公子也许能用到。”

    小苏双手高高捧起那盒子。

    闵森同道:“小苏的父亲是我好友,此物是我们当年夜猎时所得。公子可以试试。”

    “既是小苏生父的遗物,我们怎么好……”

    蓝曦臣想拒绝。

    “陈公子,快试试吧。姚公子……他……太疼了……”

    小苏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地上。

    今天似乎要被泪水淹没了。

    顾不了那么多,救阿瑶要紧。

    打开盒子,是小小一块尺条物,通体透白,里面泛出微微紫光。

    玄冰尺!

    蓝曦臣惊讶闵家父子居然舍得借出此等灵物。

    事不宜迟。

    将闵家父子请进门。自己到床前,挥手施法,灵光大开。

    蓝色光晕中,玄冰尺放出千万条细细微芒,照过金光瑶印堂。

    半个时辰过去,玄冰尺紫光消失,蓝曦臣收势。

    见金光瑶额角开始透汗,稍稍放下心来。

    装好玄冰尺,对闵家父子深施一礼:

    “施救大恩,铭记在心。定当全力回报。”

    闵森同急忙还礼。

    小苏还是伸长脖子往床上看,问道:

    “姚公子是不是好受些了?”

    蓝曦臣点点头,床上设了结界,他们看不清晰。

    蓝曦臣也不请他们近前探看。感激地说:“多些小苏。”

    小苏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悠悠道:

    “吓死我了。”

    小孩情绪来的快,去得快。

    见之前哭得悲切的孩子难得露出笑容,蓝曦臣心里也很是安慰,问了句:

    “小苏怎么知道,阿瑶不舒服。”

    “做梦梦到的。”

    “梦到?我们今天才见面,你会梦到他?”

    蓝曦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小苏像小大人似的,叹口气,似乎觉得蓝曦臣的问题才幼稚。

    “梦到他奇怪么?他长的那么好看。”

    蓝曦臣忽然有些后悔答应金光瑶收这个徒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