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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父子间的对峙一直到了晚饭时间,二人不得不坐到了同一张桌上。家里的三个男人坐在小方桌上等待吃饭,虞萍在一旁的茶几前数着粮票,把一斤的和一斤放在一起,一两的和一两放在一起。

    等待开饭的莫道还有些不耐烦地催促:“虞萍……”

    虞萍头也不抬,嘴里念叨着数字,恐怕被莫道还打乱了。

    “二两、三两……等会儿!”

    青山坐在桌前,摇摆着双腿:“妈,你在干什么?”

    “别跟我说话!”虞萍被打乱了,又重新数了起来。

    “妈妈打牌呢。”成名对青山笑了。

    “先吃饭吧……别算了,再算也多不出来……”莫道还再次打断了虞萍的节奏。

    虞萍已经彻底糊涂了,索性把面前的粮票一推,坐到了餐桌前。

    成名和青山兄弟俩似乎把这烦劳的计算当作了一种游戏,成名对青山低语:“输牌了。”

    两人互相看着,偷偷地笑了。

    莫道还瞪了兄弟俩一眼,转头问虞萍:“够吗?”

    “紧紧巴巴。”

    “月底我再去借。”

    “拿什么还?”虞萍的眼底有一丝无奈。

    莫道还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总得吃饭吧。”

    父亲看看对面空着的座位,冲门口喊道:“不等老三了。朱妈,我们吃饭吧。”

    门被轻轻地推开,朱妈端着简单的饭菜走了进来。她把饭菜一样样地摆在小桌上,最后把一碟煎鱼摆在莫道还的跟前。莫道还拿起筷子,把一条鱼直接放在自己碗里,谁都不顾地吃了起来。大家见莫道还动筷了,便也拿起了碗筷。

    朱妈站在一旁,心疼地看了看这过于简单的晚餐以及身子和年龄不相符的青山。应该说,朱妈比虞萍更像这几个孩子的母亲,不管是小时候哪个孩子磕了碰了,还是莫志乡离家,虞萍总是淡淡的。哪怕面对带着肺病出生的青山,虞萍的眼里最多有一丝怅然。朱妈不一样,事事操心,哪怕她已经不再是莫家的仆人,也依然担心着莫桑梓回来没饭吃。

    莫家的饭桌上是不允许说话的,这条家规让今天成名和父亲的僵持显得没有那么尴尬。父亲自顾自地吃着他眼前小碟里的鱼,丝毫不顾青山正眼馋地看着,直到父亲把最后一条鱼夹进自己的碗里,青山才收回了目光。成名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握着碗筷的手不自觉地更用力了些,沉默中,这无处发泄的怒火,让他对父亲的厌恶多添了一笔。

    虞萍听到屋外有动静,抬起头听着,想从步伐里判断是不是桑梓。莫道还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威严地瞪了她一眼,虞萍赶忙低下头继续吃饭。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桑梓缩着身子刚刚踏进屋里,莫道还立刻把筷子重重地放到碗上,站起来。 虞萍刚要阻拦莫道还,两人一回头,发现桑梓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街道委员会的干事鲍国彬。

    鲍国彬礼貌地微笑着和莫道还打招呼。刚还在诧异的莫道还,立马堆着谄媚的笑容迎上前去,紧紧握着鲍国彬的手,夸张地摇着:“鲍同志,欢迎你光临我们家,热烈欢迎,有什么指示?”莫道还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表示他对鲍国彬的欢迎,回身冲着所有的人喊道:“还不赶紧站起来?”

    成名厌恶地瞥了一眼父亲,拉着咳嗽的弟弟缓缓地站起身来。虞萍也微笑着站起来。

    “大家别客气。”鲍国彬对所有人挥了挥手,“我就是来跟叔叔阿姨通报一下。莫桑梓路过南京饭店,她内急,就进去用了一下厕所,结果被饭店的保卫人员怀疑是坏人,你说好不好笑?派出所给我打电话,别人不了解你们家,我还不了解吗?我就去饭店把桑梓领回来了,都问清楚了,一场误会。”

    听到这,莫道还的脸都涨红了,他压了压怒火,挤出笑容对鲍国彬说:“鲍同志,实在抱歉啊。让你受累了。都是我们做父母的失职啊,今后我们对他们一定严格加强思想教育。”

    虞萍看出莫道还的气愤,上前打圆场:“鲍同志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吃口便饭吧。”

    鲍国彬看了看桌上过于简陋的饭菜:“不了不了,我把桑梓送回来了,我得赶紧回去跟齐主任汇报,你们一家慢慢用。”

    鲍国彬说完转身要走,到了门口又站住了,他回过身来:“还有一件事我提前通知你们,前天我们去市里开了会,会议精神是这样的,每家只许留一个孩子在城里,其余的必须要积极响应上面的号召,下到农村去,下到广阔的天地里去,锻炼自己,改造自己,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建设祖国,保卫祖国,我们街道下周就准备发文件,提前跟你们打声招呼,好有个准备。”鲍国彬说完冲着桑梓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走了。莫道还关上门,恢复了之前的威严,身姿又挺了起来。他盯着桑梓,半天没有说话。

    桑梓看着父亲,又偷眼看着母亲。

    青山感到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他使劲地开始咳嗽起来。虞萍走过来轻轻地给他拍着背。成名早就习惯了这一切,放下筷子,走到睡觉的中层铺位,一猫腰钻了进去。

    青山剧烈的咳嗽让莫道还失去了继续训斥桑梓的心情。他冲桑梓挥了挥手,示意这次就放过她了。桑梓赶忙低下头,把旗袍和高跟鞋卷成一团,熟练地塞进铺位底下的一个柳条箱中。莫道还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的身后:“这衣服和鞋是你妈妈同我结婚的时候穿的,谁允许你穿出去的?”

    桑梓被莫道还的声音吓了一跳,她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回头,小声嘟囔着:“莫成名练琴,我要上马桶,他就骂我,说我不该在他拉琴的时候上厕所,我一赌气就拿着妈妈的衣服去了南京饭店。”

    成名听到桑梓的话,一骨碌从铺上翻了下来,指着妹妹训斥:“莫桑梓,我让你别坐在我对面上马桶,我让你去南京饭店了吗?”

    兄妹两人的争吵让莫道还觉得头疼,他忍无可忍地拍着桌子:“这家里还有没有规矩了!我和你母亲还在这呢!你们就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成名再也受不了莫道还趾高气扬的样子,指向莫道还,用高于他的声音喊道:“你就知道在家里逞威风!有本事你去外面撒气啊!天天跟我们过不去干什么!”两个人的调门又升了上去。

    一阵敲门声响起,是朱妈的女儿田玉珍。朱妈和女儿玉珍就住在后院挨着楼房山墙搭出来的平房里,正吃着饭就听到莫道还和莫成名的嚷嚷声,身为无产阶级战士,学会会长的田玉珍怎么能对这种扰民现象视而不见?于是她把筷子一摔,气冲冲地来敲门。田玉珍用不低于二人的分贝在门外喊:“干吗呢?一天天的能不能让人消停会儿,吃个饭!就你们家事多,吵完了这个吵那个,嗓门一个比一个高,有没有公德心?不知道这左邻右舍的都累了一天了吗?”那架势,仿佛要用声音把这门喊破。

    虞萍责怪地看了一眼成名,赶忙去开门,不停地解释:“玉珍啊,对不住,他们说话声音大了点,我让他们注意,吵着你们了吧?”

    田玉珍并没有理虞萍,径直走了进来,气鼓鼓地冲着屋里的几个人道:“这哪是说话声音大了点啊?街对面都听见了。白天吵也就算了,大晚上的也骂,这还住着别人呢!你以为这还都是你们家的地方吗?”

    莫道还又换上了对外的那一副嘴脸:“没有没有,我又错了,玉珍,我一定改正,马上改正。”

    玉珍撇撇嘴,像教训孩子一样教训着莫道还:“马上改!马上改!你说了多少回了,我看你是存心地对我们无产阶级大好形势心存不满。你们家这么长时间了,一点进步都没有。这不是一个家庭的问题,这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问题,你们这些资产阶级臭老九的思想要好好接受劳动人民的改造,要彻底改造!”

    莫道还低着头,像鞠躬一样佝偻着自己的身子:“是是是,玉珍同志,你说得对!”

    玉珍正说得起劲,朱妈急急地走了进来。 她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拉着玉珍,“你少说两句,莫同志他们不是故意的,别什么事都上纲上线的。”

    玉珍哪里肯听朱妈的劝,一把甩掉她的手,连朱妈一起教训:“你给他们家当牛做马几十年,你还向着他们?我算看出来了,你这是奴性难改,新时代他们已经不能再骑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了,你倒好,上赶着给人家干活儿。 我是你女儿,我从小都没吃过几次你做的饭,他们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爷生活,晚上还高声打扰别人休息,我还不能说两句了?”

    “行了!就你会说,人家莫先生不是一直在跟你道歉吗?”

    玉珍瞥了自己的母亲一眼,满眼地看不惯:“莫先生,莫先生,你就改不了口,一副奴才相!”

    桑梓听不下去从屋里跑出来:“玉珍,你现在也是在扰民呢,还是少说两句,别打扰大家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