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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首为娇(二)
    烈火吞噬着周遭的一切。

    一抹娇小的身影在火场里艰难地前行着。她的身侧时不时地掉下焦黑中带着火星的残梁。噼噼啪啪的烧毁声像是一道催命符,不断着提醒着她这即将轰塌的殿宇。

    “咳咳!”聂娇的双目已然赤红,烟雾呛得她难以 呼吸。她的手此时已布满了水疱,但她仍倔强地不肯离去。

    “公主……”

    聂娇的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她低眸望去,那是一只被烧得血肉模糊,溃烂焦臭的手。而它的主人已经奄奄一息,脸色灰黑早已辨不出她原来的模样。

    她用那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公主……不要再进去了……娘娘她……自尽了……”

    眼前仿佛一黑,聂娇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你说什么?”

    不可能的……

    母后怎么会这么轻易的……

    事情根本就没到那一步,明明还有退路的!

    为什么连一点消息也不给她?!她不信!

    “老奴这一生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公主聪慧……娘娘她其实是希望你能过得自在一些……公主快走吧……”那人的最后一口气,终于在她见到聂娇后了无遗憾地消失了。

    “嬷嬷……”聂娇一阵刺痛,胸口仿佛有巨石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权势就那么重要么?

    “等你羽翼丰满的那一天,整个成国母后便会交予你手上。我深知你不愿,但有些担子你不得不去承受。”

    不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

    聂娇的眼睛酸胀得难受。

    到底是哪里不对!?哪里不对!!?

    聂娇瞬间失声痛哭。

    上阳宫的这一把大火,烧掉了大成国曾经最为尊贵的女人,烧掉了这位叱咤朝堂九载让文武百官曾经闻风丧胆的女人。没有人能想到,她的死无声无息,没有任何激烈的抗争。有人猜测她是受不了一朝被颠覆不甘沦为阶下囚,所以临死也要维持自己体面。也有人猜测她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但个中原因谁又真正说的清?

    此时坤元殿已成一片黑墟,四周空无人烟,徒留一片死寂,唯有呛人的气味时刻提醒着先前所发生的一切。

    “侯爷,已经清理完毕,是否要敛——”

    “不必了。”走廊尽头,那人淡淡回答,一袭藏青长袍,如墨色山河,不过弱冠之年,周身气韵却若遒劲之松柏。

    “北风正好,何故居于方寸之地。”他凝眸一望,视野里的灰烬被风一卷而过,正如那些年他走过的路,历过的风沙。

    那侍卫愣了愣,然后收起了怀中由帝王黑玉制成的骨灰坛。

    “无恒,明日让工部的人着手修葺事宜。”他侧过脸,双眸宛若瀚海沙丘,荒芜没有生机,“我累了,退下吧。”

    “是。”

    屋檐之上,一道黑影突然掠过,速度之快,宛如鬼魅。不过片刻,寒光一闪,那黑影纵身一跃,欺身而近,手起刀落,横向了那藏青锦袍人的喉咙。

    然锦袍人微步一挪,轻易避开,一个反手扣住了那人的手腕,将匕首击落在地。那只被擒住的手娇小纤细,手背通红,起了狰狞的水疱。

    “为什么……是你?!”那人声音喑哑,周身狼狈,衣角和袖口被火烧得发黑发黄,残破不堪。抬首瞬间,她目眦欲裂,双目通红。

    他低头望着她,仿佛历经了千山万雪,视野里独留下一片苍茫:“国祚移於外亲,社稷必乱。”

    “好一个外亲!乱臣贼子又当如何!?忘恩负义又当如何?!虚伪仁义又当如何!?”

    那双细长的双目,如利刃一般直戳卫楚的心底。

    不过金钗之年,却已初露锋芒。往后,这一双眼,将要看到的不仅仅是满目疮痍,还有锦绣山河。

    “行其道,做其事,又岂管如何?”他冰冷地回答。

    “哈哈哈!好!好得很!”聂娇怒极反笑,面容几近扭曲,宛如嗜血修罗,“我聂娇在此立誓,倘若今日我能活着走出去,那么你所行之事今后我必百倍奉还!不死不休!”

    卫楚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片刻,他松开了桎梏她的手,漠然开口:“那么我便给你这个机会。今日你若能在他们手里活下来,我便允诺放你离开。”

    聂娇先是一怔,随即冷笑。

    原本空荡荡的四周,此时已落下了条条黑影,他们身法飘逸,悄无声息,与黑夜几乎融于一体,肃杀之气瞬间席卷开来。

    “天罗地网之势,绝杀之意,卫楚,到现在你还在骗我。”聂娇惨然一笑,指尖下意识颤动,几粒银光隐约浮现 ,“一直以来是我识人不善!竟喜欢一个包藏祸心的人渣!我不怪任何人, 只能怪自己眼瞎!”

    她不该相信他!直到遇见他的前一刻!她还侥幸地以为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她一直天真地以为,他是她的卫楚哥哥,是那个在她耳边温声的翩翩君子,是那个她一有事便会紧张到不行的人。曾经美好的憧憬,在今日一朝覆灭,背弃之痛,弑母之仇,窃国之恨,像三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窝。锥心之痛,刻骨铭心,生不如死!

    而这样的伪君子居然还口口声声地说要放她一条生路?哈哈哈!可笑!可笑至极!

    聂娇双眸一阵刺痛,她紧紧闭了闭眼,狠狠地将这股痛楚给逼了回去。

    正前方一道冷厉剑光袭来,聂娇一个后仰急缩,惊险避开。风驰电掣间,她五枚毒针齐发,刹那逼退背后晃动的人影。紧接着,她身子骤然一闪,长腿急速横扫,如重锤击飞了侧面夹击之人。

    “母后……”聂娇低声呢喃,口中隐含着一股涩意。

    她向前疾滑,与暗客迎面对上,电光火石间,一个侧旋翻身,掌间一挥,出手宛若利爪,将毒针猛地朝那人颈椎拍下。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哀痛,随着剑起掌落而完全迸发了出来。

    “人这一世无欲多求,安定于己,自在一方,心之所向,无外乎那一处安好。然,责任有之,不可卸去。取舍之间有舍有得。”

    脑海里,那道声音久久盘旋挥之不去。

    母后,我舍不掉,却又拿不起,我该怎么办?!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为什么?!!

    聂娇神情恍惚,后背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疼痛。

    分神间隙,她的身后被人割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暗红之色瞬间浸染了她的衣衫。

    她轻咛一声,闪身跃起,利掌猛地劈向那伤她之人,然后迅速夺过长剑,一个反身刺入身后另一个暗客下腹,不留片刻,手起刀落,鲜血四溅。

    至亲皆亡,家已非家,国已非国。这么多年以来,她竟然一直活在谎言里,她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以来那个她曾深信不疑的人,是他给了她致命一击,摧毁了她的所有信念。

    聂娇倔强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她的眼里充满了哀色,脸上沾满了血珠。她的身后陆续倒下了几具尸体。

    她没有眨眼,急促地喘息着,手中的剑正不停滴落着血。

    暗客们此时却出奇一致地停止了动作。

    聂娇嗤笑一声,她干哑着嗓子,字字泣血:“天启元年,她买下了清河坊的一名稚奴。”

    廊桥之上,那人目光微动。

    “她教他习武,还他自由。替他申冤,为他家族正名。”

    “咻”地一声,箭簇破空之声传来,箭头从聂娇背后穿膛而过。

    她踉跄了一步,提剑往地上一杵,嘴角霎时溢出了血。然她没有停止没有胆怯,依旧站直了身板,一字一句,字字诛心:“而他平步青云,兵刃相向,逼她自焚!”

    背后的剧痛,让聂娇额头不断冒出冷汗。她死死咬着牙关,然而却再也控制不住那滚烫的泪水。

    “他利用……他欺骗……他假仁假义!他恩将仇报!”聂娇沙哑着,嘶吼着,用尽了所有力气。

    卫楚静静地望着她,他的眼神复杂难辨,就像深潭里的漩涡。

    末了,他缓缓走到她身边低语道:“你不该回来。”

    聂娇脸色苍白,眼里尽是恨意。然而她却始终提不起剑。背后那一箭,虽未及心口,但却给聂娇造成了重创。她稍一抬手,背心就撕扯得厉害,疼痛更加剧烈。她或许该感激那人学艺不精,否则她会当场毙命。

    “你要么杀了我……要么就等着被我杀。”

    卫楚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平阳侯可是下不了手?”苍老浑浊的声音突然从聂娇的背后方向传来。

    聂娇眉头一拧,嘴唇微张,又呕出了一口血。她身子略微颤了颤,强撑着自己不倒下。不用回头,她便知道来人是谁。

    那人从暗处缓缓走出,眼睛凹陷,却如鹰隼锋利,虽老态龙钟,步履却是意外的沉稳与矫健。

    卫楚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越过老者落到了他身后那隐匿于夜幕里的弓箭手,缓缓道:“一国之后,相府嫡女,丞相大义灭亲,卫某佩服。”

    萧正目光一沉,眉峰间露出一股凌厉之感:“牝鸡司晨,国之哀。自古后宫女子不得干政,老夫没有这样的女儿。”

    一股腥甜骤然又涌了上来,聂娇顿感五脏俱焚,身体一个重心不稳往前倾了去。

    剑尖猛然刺入青石缝,发出刺耳的剑鸣。

    她单膝跪地,右手紧握剑柄,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倚在了那把剑上。

    在权利与欲望面前骨血至亲尚且如此,更遑论他人。

    全是些伪善之辈!

    聂娇紧紧抿着唇,硬生生将喉间那口血给咽了下去。

    她不能倒下,哪怕只有一个人,她也要活着!

    萧正将视线转向了前方那抹娇小的身躯,鹰目渐眯,表情莫测。

    世人皆道昭阳公主娇纵跋扈,殊不知那只是以讹传讹,自小接受萧后异于常人教导的她,又岂会如此粗陋不堪。

    在他看来,此女心性甚坚,性格刚烈,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一把利剑。他必须斩草除根,否则帝位之争恐有变数。

    那一夜,他曾亲耳听到了那人在昏迷中说出的话。

    “阿楚……昭儿聪慧,若……便择之为皇太女吧……”

    只是遗诏他至今未能找到,不知道被那个妖妇藏于何处了。

    “丞相思虑这么久,可是在想先皇遗诏这件事?”卫楚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萧正一震,沉声道:“平阳侯这是何意?!众所周知,先帝并未留下遗诏!”

    聂娇垂着头,眼神微微一凛,只听那人淡淡道:“天启五年,先帝驾崩,重臣皆移步于殿外,唯萧后一人近侍左右。是以先帝是否留下口谕,大臣们众说纷纭。然此后,萧后临朝摄政,独揽大权。作为其父,家族荣辱,一脉相承,丞相当真不知?”

    “平阳侯莫要血口喷人,此等谋逆之罪老夫可担待不起。”萧正怒甩袖袍,义正言辞地说道,“萧家早与此女断绝了关系,岂会再与之同流合污!侯爷此举莫不是过河拆桥,亦生了那谋位之心?”

    对于萧正的指控,卫楚只是轻轻一笑,从廊桥走下,缓缓逼近,月色沐于他脸上,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美得让人望而生出怯意。

    “萧后弄权,霍乱朝纲,其罪当诛,按照律例萧氏一族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你——”萧正顿时怒气冲天,义愤填膺。

    “丞相莫恼。”卫楚站在萧逸堂身侧,乌黑的眸子里那抹情绪深沉难辨。只见他薄唇微启,一开一合低声说了几个字后萧正的脸色骤然一变,难看至极。

    聂娇听不清他们刚刚说了什么,她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头部开始一阵发晕,视线也渐渐出现重影。

    “既然如此……”萧正眸里闪过一抹阴郁,卫楚竟然已经知道了那个秘密,那他便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了。

    萧正欲抬手下令,一道罡气突然向他掌心袭来,逼得他就此作罢。

    那人收回手后依旧不疾不徐道:“昭阳公主贵为皇室血脉,处置自是要给个体面。此事便不劳丞相费心了。来人!”

    “属下在。”廊桥下又落下了几名暗客。

    “将公主收押,择日问审。”

    “属下领命。”

    聂臻低垂着眼,脸色苍白,轰然倒地。

    “侯爷,公主失血过多。”那暗客检查了一下聂臻的伤势后给她点穴姑且止了血。

    “先抬下去。”卫楚淡淡道,然后目光转向了萧正,“夜寒露重,丞相不如早些回去,早朝之前许是还能歇息一会儿。”

    萧正阴沉着脸,虽心有不甘,却也不好发作。今日,昭阳公主他怕是不能解决了。若是她死了最好,若是没死,一旦找到遗诏,哪怕景王返京,终究不够名正言顺。

    卫楚到底打什么注意,他突然有些摸不透了。

    此次举事太过于顺利,可见卫楚在朝堂上的势力已根深蒂固。如今那人重兵在握,除去萧后一手建立的紫川军,都城禁军已尽在其手,包括羽林军在内足足有超过七成的中央军力。萧楚那件事他若是硬被扣上欺君之罪,他也无可奈何。

    眼前形势,倒不如先顺其意然再伺机而动。

    “侯爷剿灭乱党有功,一呼百应……老夫也定当竭尽所能。”萧正微微颔首,朝卫楚施了一个君臣之礼。

    而另一边,被暗客抬走的聂娇此时突然睁眼,她翻身一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暗客撒下一片毒烟,紧接着一个仰身急剧倒退,手里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她虚弱地笑了笑,脸色惨白而诡异。

    随着嗤地一声,黑球飞驰而去,平地突然炸开一声巨响,尘土飞扬,瓦砾四溅。

    那几个暗客完全没有想到昭阳公主受如此重的伤还能反击,因此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虽躲开了那黑球,但身中毒烟的他们行动逐渐不能自已,周身变得软弱无力。

    聂娇捂着胸口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气血霎时翻涌。

    她这身体经这么一折腾怕是要废了。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那个黑球爆炸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后面的路竟直接被她炸毁封死了。

    她微微眯了眯眼,难怪母后不让她随意使用那些东西,一个拿捏不好伤人害己。倘若这东西用到战场上,敌方或许留下的只会是一堆肉泥,那将是可怕的杀人利器。

    仅此一种便有如此威力,那些图纸所记载的制作方法可不止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