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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祈福
    氤氲了半天的云雾终于化成雨,淅沥落下。市集上的小摊通通撤走,韩子陌看着刚炸出锅的酥肉条被封装起来,迅速消失在风雨中,然后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赶忙跑到新摆的摊上买了两把油纸伞,一把给羽漠尘,一把自己撑开。吊儿郎当地跟在他后面,心底的沮丧似乎也随着雨滴一起落到地上、坠出旋转的涟漪,最终渗入泥土,整个人又鲜活了不少。

    从真义堂走到中心街,羽漠尘又让韩子陌着重描述了一遍石逢。看他隔着潇潇雨声似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韩子陌干脆把自己的伞收起来,躲到他的伞下,喃喃道:“应该买一个的。”

    羽漠尘斜睨她一眼,本能地往外靠了靠,这样荒谬的情景,他以前没想过,以后也绝对不会再有。

    听到重点,羽漠尘放慢了脚步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石逢在十一岁时从西海边界逃过来?所以他不是石老爷的亲生儿子?”

    “对,元夏说的,两年后石老爷就因病去世了,”韩子陌顿了顿,别扭的情愫涌上来,按压不住,“不是亲生的怎么了?非要有血缘关系才算一家人吗?”

    韩子陌意识到自己的后半段话没头没脑,也不想解释,干脆把头歪向一侧,又低了下去。

    羽漠尘低眸看她一眼,竟耐心地解释起来:“我的意思是说,以东海对修炼邪道的严格管制,应当不会出现漏网之鱼。如果他是西海过来的,那就说的通了。”

    对。邪道,西海,只有这两个在一起才说的通。韩子陌赶紧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来,恍然大悟般:“对啊!你说的有道理!”

    摸起药囊里的连岸花,回想着石逢的举止言语,那翩翩公子的形象,那温柔有礼的模样,怎么会与采花贼有关系呢?就算有关系,那他和邪道,又会是什么关系?

    一个个问题交错萦绕在脑子里,韩子陌挠了挠头,这种差事,属实不如解毒制药来的轻松。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羽漠尘突然把伞扔给韩子陌,淡淡地留下一句:“雨停了。”

    “喂!”韩子陌拿下伞抬头感受了一番,丝丝习风掠过,雨的确停了。忽的又打了个喷嚏,叫苦地将两把伞送给旁边的老婆婆,快步跟上去:“你去哪啊?”

    “你不是说石家做珠宝生意的吗?去看看。”

    石家的珠宝铺在石府下街不远处,铺内铺外的装潢金碧辉煌,绝非一般的店铺所能媲美。一入铺子,先是一阵脂粉味道飘过来,韩子陌皱皱鼻头,扇了扇鼻前的空气,迎面是熙熙攘攘的漂亮女子,纷纷执掌珠宝,或雍容华贵或冰洁玉润,韩子陌作为一名同性都看的移不开眼了。

    “你说能到此间珠宝铺买珠宝的,绝对是非富即贵啊,再加上这等漂亮的脸蛋儿……啧啧……”韩子陌捏着下巴意犹未尽,却被一人生生撞到一边去了。

    刚要骂是哪个没长眼的,羽漠尘正悠悠从她旁边挤过去。

    韩子陌:“……”

    铺小二眼尖的很,看羽漠尘一副“不差钱”的样子,颠儿颠儿地迎上来,哈腰点头道:“我看公子气度不凡,肯屈身踏进小铺,心上人绝非一般女子吧?”

    不觉间,眼前的姑娘纷纷有规矩地往边上靠去,窃窃私语着,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羽漠尘身上,粉饰的脸上更添一抹红晕。

    韩子陌暗自叹气:“肤浅啊肤浅。”

    羽漠尘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

    韩子陌明了他的意思,龇牙笑了笑,凑过去研究起那些珠宝。铺小二眼睛一亮,开始将注意力转到她身上:“我看姑娘生的如此清丽,不妨看一下这款耳饰和项链,绝对会衬得皮肤更加晶莹剔透。”

    韩子陌象征性一笑,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女子,并朝着其中一个挑了挑眉。而后才问道:“咱们这店铺每天的生意都是如此红火吗?”

    “这还算是冷清的呢!今天是祈福节,她们都去准备参加祈福仪式了!”铺小二一口极其夸张的语气,唾沫星子在韩子陌眼前缓缓飞落。

    韩子陌像模像样地研究了一番,然后道:“是挺好看,可是太少了些,不知贵铺可有存货?”

    铺小二眼睛一亮:“有!有有有,我们老板养的海蚌产珠丰富,您要多少有多少!”

    “是吗……”韩子陌拿起两颗珠子在指尖转起了“核桃”,不一会抿嘴叹气:“不过这耳饰太过华贵,你看我还如此年轻,不太适合;这项链又太过娇脆……”摇着头,一派失望心痛的模样,转身拉着羽漠尘往外走去了。

    留下铺小二一脸懵地站在那,缓过来后看着她出门的背影直咬牙切齿:“这一身“夜行衣”行头,的确不是一般女子,倒像是个二般男子!”

    韩子陌顿住,指尖弹出一枚毒针,心底里黠笑道:“别怕,就是让你今天吃不了饭,也说不了别人坏话而已!”

    “你发现什么了?”羽漠尘将衣袖从她的指尖扯出来,淡淡道。

    “我从未见过质量如此上等的珍珠,”韩子陌分析道,“海蚌养殖的珍珠多少会有些凹凸不平,这些珠宝虽然被加工过,但是它的光泽、圆滑是加工不出来的。”

    “嗯,”羽漠尘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珍珠的数量也不对劲。若如元夏所说,石逢仅用不过二十公里宽的海域,却满足了水云乡内八个珠宝铺所有的货源。看他们铺子的生意如此红火,就海蚌的生产能力而言,理应是供不应求的。如果不是那铺小二大言不惭,那就是他们的海蚌有问题。”

    羽漠尘不动声色地扶了扶剑柄:“所以,去看看石逢的海场吧。”

    韩子陌见他没有冷眼相视,不禁有些激动:“所以你觉得我分析得有道理?”

    羽漠尘试图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但看到她蹦蹦跳跳不亦乐乎的样子,最终还是放弃了。

    两人沿着中心街而下,正要进到与海场相连的一片竹林,石逢在后面叫住了他们。

    韩子陌深呼一口气,酝酿出微笑,随着羽漠尘回过头去。

    “石逢?你怎么在这!”韩子陌故作惊讶,兴奋地走到他跟前。

    “祈福仪式马上开始了,我看你们还没出现,便出来寻你们了。”

    “既然这样,那赶紧走吧。”羽漠尘道,说着朝他点了点头,做出“请”的意思。

    “对!赶紧的!”韩子陌应和道。

    羽漠尘走在韩子陌一侧,静静地听旁边两个人各怀鬼胎地畅聊了一路。

    仪式在中心街北部举办,相距此地甚远,这一点石逢说的倒是真的,若是他们再耽搁一会儿,真的会赶不上。

    石逢一入乡民视野,一片高呼声震耳欲聋。韩子陌整个被惊了一跳,还是放慢脚步和羽漠尘走在了一条水平线上。暗自感慨道:狐假虎威的那只狐狸压力一定是很大吧?

    石逢招呼他们坐到花楼上,俯视着楼下成百上千的乡民,承受着他们的无尽欢呼与承拜。

    韩子陌不自在地收回目光,无聊地用食指敲着杯壁。

    羽漠尘看她一眼,有些意外道:“你怎么了?”他本以为她应该是喜欢凑这种热闹的。

    “小人福薄,消受不起这种被人伸长脖子仰视的待遇。”韩子陌悻悻道。

    哥哥常说,大象有他的使命,蝼蚁有他的宿命,谁都不比谁高贵。从小她就在这样一个“平视”的环境里长大,看到这样的场景,直觉得浑身不自在。

    羽漠尘将视线移到下方的人头攒动,嘴角微微勾了勾。他是远远习惯这种待遇的,并且被中间这层高度远远地隔离在世俗之外,情感之外。

    铜锣齐天,欢呼声也穿云裂石,这一切都没能引起韩子陌的兴趣,唯一让韩子陌有参与感的是一人发了一根祈福签,签首朝上,闭眼默许自己的愿望,然后扔进一池泉水,企盼愿望得偿。

    “愿我家人,年年岁岁常相伴!”韩子陌默许完,踮脚扔了出去。

    回头却看到羽漠尘若无其事地品着茶,祈福签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你怎么不许?”韩子陌问道。

    “都是哄小孩子的把戏。”

    韩子陌白他一眼,人不就是因为有各种各样的企盼,才会更加想要见一见明天的风景吗?

    像他这般四大皆空的作风,真无趣。

    “你不许我许。”韩子陌拿起祈福签真诚地闭了会儿眼,又是踮脚一扔。

    祈福仪式的高潮正式落幕。

    接下来花楼下的唱台上表演起了各种各样的节目。

    桌上又添加了酒水,人人举杯共欢。石逢手持一杯酒朝他们走过来,“来,我敬二位一杯。”

    韩子陌与羽漠尘对视一眼,羽漠尘点了点头。

    “多谢石公子的款待。”

    石逢听了淡淡一笑,也不去纠正她怎么称呼他了。他们之间注定不能称朋作友,想想还真有些不甘心呢。

    羽漠尘也朝他一颔首。

    三只杯壁碰在一起,清脆的响声被淹没在声海里,仿佛不曾出现过。

    韩子陌痛快地一饮而尽,伸手抓了把离枝:“石公子,听说每年的祈福节你都会表演戏曲?”

    石逢也没坐下:“一年一度献丑罢了。”

    “那我得省些力气给你鼓掌了!”

    又有一些华丽不凡之人过来找石逢喝酒,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瞄羽漠尘一眼,却无一人去询问他的来历。主要因为这人气场异常强大,哪怕他坐在这里一动不动,都把石逢的威风压的死死的,让人望而生畏。

    一名男子坐到韩子陌跟前邀请她喝酒,韩子陌爽快举杯,一饮而尽,然后礼貌拒绝了下一杯酒。

    “没想到韩小姐酒量如此高。”羽漠尘看她,明明已经喝了两大杯,脸上却连泛红的痕迹都没有。这个情景他在昨晚的客栈已经见证过。

    韩子陌笑着,自豪道:“那是,本小姐狂喝不醉,至今没有遇见能让我喝醉之人!”

    随后将最后一颗离枝塞进嘴里,翘首想看看石逢是如何在众多豪门子弟中游刃有余的。事实证明他不需要过多圆滑,家中有钱,手上有权,诸多东西都可以不请自来。

    很快又有一盘新的离枝送上来,韩子陌兴奋地搓搓手,这待遇真是能赶上在云洗城了。

    韩子陌剥了一颗,歪头望了望羽漠尘,他又坚定不移地喝起了茶,周围浓重的酒气也没有将他污染,韩子陌依然能隐隐闻到他身上的冰苔气味,习惯了才发现其实挺好闻的。

    “尝尝?”韩子陌将离枝递到他嘴边。

    羽漠尘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不吃。”

    “可甜了,相信我。”

    “我不吃甜。”

    “……”

    韩子陌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嘁”,捏着离枝的手指动了动,脸上的笑突然消失。

    她赶紧抽回手,将离枝放到鼻尖闻了闻,的确是甜,过分的甜。

    韩子陌忙又剥开一个,同样地,表面粘稠多汁,细闻有一种甜的发腻的味道。一般人发现不了的异常,可是她对此颇有研究。

    看着她将几颗离枝剥开又放在盘子里,羽漠尘皱了皱眉,不等他问,她已经靠他坐过来。

    表面波澜不惊地,说出的话却让他眉头紧锁住。

    新端上来的离枝被一种叫咖加的液体泡过,那是她在古书上看到的一种植物催芽剂,对人体并没有什么危害。

    只是韩子陌研究过咖加的成分,如果将它和酒混在一起,便会产生毒性,使人陷入昏迷。

    她刚刚喝了酒,很难让人相信这一切只是偶然。

    “要不我装成中毒的样子?”

    “不必。”羽漠尘沉声道,“看他接下来做什么。”

    石逢往这边瞧了几眼,不一会儿便走了过来,目光轻轻略过果盘,再看看韩子陌,努力维持的笑僵了一下,接着道:“我要上场了,等会儿可要记得给我鼓掌。”

    “肯定的。”韩子陌盯着他深不可测的眼睛,阴霾厚重,她看不透。

    石逢身着一身戏服,带着一脸红妆轻步跨上唱台,所有的杂音都戛然而止,伴奏缓缓响起。

    “四海河清天地老!”

    才唱出一句,韩子陌已经感觉自己的耳朵似乎被尖叫声穿破,嗡了又嗡。

    戏曲很熟悉,是爹爹曾经常哼的《山河无恙》,不同的是爹爹唱的是企盼,他唱的却是欺骗。

    韩子陌轻嗤了声,随着人群站起来去给他鼓掌,刚抬起胳膊就被羽漠尘握住手腕,整个人随着力道往后一倒,然后就跟着他跑起来。

    “怎么了?”

    “台上的不是石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