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无法无天
晚上七点半了，风影新媒体大楼，只有一层还灯火通明，公关部整层都鸡飞狗跳。风影大管家娄川一身休闲装，端着一杯奶茶，倒显得轻松快意，只见他闲庭信步地走到公关部门口，伸头朝里面望了一眼。里面的尤娜恰时也刚好抬起头，正与娄川目光相对。娄川随后示意尤娜跟着自己上楼。
电梯里，娄川站在门口，嚼着奶茶啵啵，摇头晃脑。而尤娜则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这个能看到底牌的人，怎么还副样子呢，放轻松。”娄川看着电梯门上映出的尤娜的脸，用手在对应下巴的位置撩动了一下。
“但是，底牌不等于稳赢。”
“我没说会稳赢啊，顺势而为，就行了，情况怎么样？”
“和你预计的一样，排山倒海的舆论围剿，TEC科技的热搜力量真是在下死手。”
娄川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个艺术家们乌托邦呢？”
“更是惊弓之鸟，听说，仓库物流那边已经损失了几百万的货了，好多画家都要解约。”
“呵！这是做了多少亏心事儿，怕被TEC挖出来，这功夫，那个贝楠没向你哭惨吗？”
尤娜在娄川身后，白了娄川一眼。
“现在好了，他们宣战了。”尤娜神色凝重地说道。
“是太子爷忍不住了，另外，陆昂这小子，阴招还没用完呢，叶方舟还不算什么，你如果真看重这个项目，可以去看看，慰问一下嘛。”
“那我，现在，正常继续陪着太子往下闹？”
“我今天刚运动完，本来每次得喝一杯咖啡，但是今天我买了一杯奶茶，有恃无恐是做给别人看的，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娄川举起精致的奶茶杯，把玩着笑道，“这是我今年唯一一杯奶茶，只为在最黑暗的这天快乐一点儿，可是，咱们太子爷不见得懂这个道理，他是跟老爷子真杠上了，慢慢走着瞧吧，老爷子管教孩子，还是有一套的。”
与此同时，电梯门一开。
高为也抱着瓦斯罐，走出了唐元文化的电梯。而在他的前方不远处，正是在开着办公室门的陆昂。
高为见状一个健步冲过去。晚上空荡荡的顶层办公室走廊，即便是铺着厚厚的地毯，依旧清晰地回荡着高为沉重的脚步声。陆昂闻声刚要回头，便被高为用力挤进了办公室里，紧跟着便又锁上了门。
“你是谁？！……高总？”
陆昂没想到高为会这么有种，他双手张开，紧盯着高为手里的打火机和腋下的瓦斯罐。
“总你妈！给我一个解释！赔偿我兄弟公司的损失，还我兄弟一个清白！”高为嘶吼着带着哭腔。
陆昂连连点头，不断后退：“好，我知道，这一连串的事情，让我也有点儿懵，毕竟糟蹋掉的也有我的钱，我会调查的，好吗？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你先把打火机收起来。”
高为怒瞪着陆昂，倚在门上一动不动，顺势还拉下了百叶窗。
“现在！就现在！说！是不是你指使的罗彦！你让他陷害陈靖！是不是？！”
“我都不认识他？罗什么彦呐。”
“雷泽他，涉嫌抄袭，是不是也是你找的枪手！别以为我不懂！我他妈也是美术学院出来的。”
“我为什么要去诬陷一个为我赚钱的画家呢？”
“你还撒谎！还有，叶方舟是不是被你下了套！泰格酒吧！我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陆昂的脸色忽而一沉。
“都看见了！那老板娘和那两个娘们儿！嘀嘀咕咕，然后就跑到楼下去了。”
“然后呢？”
“我都拍下来了！你少跟我这儿装糊涂！”高为的语气弱了一些，透着一丝心虚。
“你就这么想明白吗？”陆昂此时已然镇定下来，似乎是看透了高为的心虚，于是，他慢慢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龙舌兰。
“你别忘了，合同上，你可是forestar的甲方注资人，我们充其量是注资公司的股东而已，出了事情，人家贝楠，尤娜可是要找你算账。”
“你，你胡说大道！”
“黑纸白字，在酒吧你签的合同，可不能不认账，而且我作为胜鹿科技的个人最大股东，在《降临》项目上，也真金白银地损失了近千万了，我还没倒出功夫向你追责呢？你反而对我人身威胁，你说法律站在谁那边？”
高为自然是辩不过七孔玲珑的陆昂，但是愤怒迫使他用出了自己抗争的方式。只见高为扭开了一个瓦斯罐瓶口的盖子，用力按住喷嘴口。瓦斯罐受压下，立刻“呲呲”地向外喷着甲烷。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刘刚就是你和曹梵的一条狗！还有庄一维，你们合起伙，都是你们哄骗我！”
看到高为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陆昂轻笑着拿着烈酒杯对着高为做了个敬酒的动作。
“你这点儿瓦斯炸不死咱俩，我这儿有烈酒，给你加点儿料？你说到狗，呵呵！狗不也是你上赶着要当的嘛，你说这话好不好笑，你都多大的人了，这么好骗吗？”陆昂嘲讽地笑道。
“说到底，还不是你贪婪，不是吗？”陆昂开始不一步步逼近高为。
“我——我想赚钱，我就想赚钱而已！不想再那个破公司受气了！……”高为虽然话说得硬气，但是已经开始不自觉地缩进了门口的墙角。
“别在这儿卖委屈了，盛图游戏，国内一线的游戏大厂，你入职八年，在技术部也算是有个一官半职，年收入加上奖金，没有二十万，也得有十五六万吧？就因为你的上司总挤兑你，你就受不了了？”
陆昂盯着高为，而高为却极力地避开陆昂锐利的目光。
“你自己心里很清楚是为什么会到今天这步，你就是嫉妒你的这几个兄弟，对吧？”
陆昂这句话，像是一个无形的导火索，无形中点燃了高为心里的，彻底摧毁了高为的内心防线。
“雷泽著名画家，特立孤行，网上拥趸千万，还有00后的漂亮女朋友，陈靖大学教师，妻子韩牧织更是商业精英，不需要他操心柴米油盐，天天和女学生探讨艺术就行，贝楠事业小有所成，高知家庭，没有精神负担，妻子储薇也是画家，两口子有共同话题，这些，才是你觉得不平衡的地方！是吧？！”
陆昂低吼一声，怒瞪着高为。
“你，胡说……”
高为被吓得一个激灵，腋下的瓦斯罐随即落地。陆昂没有去抢，而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高为去捡。
“原来，你一直在调查我们？就是为了毁了我们？”高为浑身颤抖着，单膝伏在地上，语气悲怨。
“你也太看得起你们自己了，对于唐元文化来讲，forestar的确没必要让我大动干戈，你们只是放进苹果机里面的一块硬币而已。”陆昂饮尽杯中的烈酒，将一股浓烈的酒气吐在高为头顶，“你就是想靠着兄弟的公司，来实现你自己自卑又自恋的理想，就像那个傻逼学生一样，忽悠几句，就能出卖对他关照有加的老师！对了，我突然发现你和那个学生特别像，当年你是不是也做过不为人知的亏心事啊！”
听到陆昂这句挑衅，高为猛地一抬头，就要用打火机去点瓦斯罐。
“你他妈混蛋！……啊！”
随着高为一声痛叫，他拿着打火机的手便反被陆昂一脚将手踩在地上。高为整个人撅着屁股，以一种近乎跪拜的姿势趴在了陆昂脚下。不过，高为手里还死死地攥着打火机。
“……我不管！我工作也没了，一切都没了，我要你赔给我啊！”
“高总，您今天来，不就是想敲我一笔钱，留给你女儿吗？什么替兄弟讨回公道，要钱，你也得有个坦诚赔偿的态度不是？”
听着陆昂的讽刺，高为怒气上涌，用尽全力撞开陆昂，在地上一个翻滚，半跪着再次打着了打火机。
“我不管！我现在什么都干得出来！别逼我……”
陆昂在高为面前踱着步，用力把烈酒杯“啪！”的一声摔在酒柜上：“是嘛？一分钱见不着，你敢死吗？你有个女儿，叫高乐，六岁，在市直机关幼儿园，是贝楠他爸给你办进去的，很有钢琴天赋，你一直准备培养她，但是还没有攒够钱，你的妻子梅芳，二十六岁，早年职高毕业做了地产销售，现在是幼儿园下设早教中心的幼师，也是贝楠和陈靖两家帮着入的职……”
“别说了！”高为哭着吼道，紧攥着打火机用力敲着地板。
陆昂不慌不忙地俯下身，用低沉的声音威胁道：“我告诉你，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我保证她们一定也好不到哪里 去。”
“你敢！……”高为死命扣住陆昂的双臂。
“你大可以试试，我陆昂不比尤娜、娄川那些人，你知道我什么出身吗？”陆昂冷笑一声，又更近一些地凑到高为耳边，“回去问问你兄弟的老婆韩牧织就知道了。”
高为此时已经不敢去面对陆昂的凝视了，手里一卸力，瓦斯罐和打火机都落在地上。
“求你，求你，放过我的兄弟，什么事儿，我一个人担着。”
“唉——”陆昂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高为的肩膀：“高总啊，咱们不应该是敌人呐，我们和风影的这场仗才刚开始，只要我们赢，噢不，说得再直白一点儿，您的宝贝徒弟赢了，你可以帮你的兄弟，再重新开一家更大的公司，风评嘛，曹梵那边，和TEC云打个招呼，什么都好说。”
高为看着陆昂忽阴忽阳的脸，微微一皱眉，随后沉默地低下了头。陆昂见状，起身笑着把高为扶到了，办公室的沙发上。
“高总啊，我给你讲个有意思的事儿吧，我通过酒吧刚跨行的时候，会给大客户安排外围模特，那时候，那些小姑娘事后告诉我，其实，大部分男人都会强烈要求她们洗澡，还要刷牙，甚至是做完一个环节，就会洗一次的那种，一开始我以为那些大佬只是觉得她们脏，可能开一瓶酒的钱，都远远高于叫两个女孩儿的价格。”陆昂说着走到酒柜前，又用伏特加做底调了一杯鸡尾酒，他随手就拿起高为的打火机，点燃杯口，蓝色的火焰骤然而起，一杯“B52轰炸机”就完成了。
“但是后来我发现，这些看着掌握权力与原则的男人在酒桌上灌醉女同事、女乙方之后，又是另一副面孔，但凡扶回宾馆之后，都是兴奋得不行，迫不及待就入正题了，即便是他们知道有些女人就是外围转行过来的，他们也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酒桌上哪怕能摸一把所谓美少妇的大腿，都高潮迭起得就像个拈花高手一样顾盼自得，所以后来我就明白了两件事，一件是，婊子是婊子，牌坊是牌坊，权势从来都能分得开，另一件就是，价值和地位总是相辅相成，你和他们没差到哪里，只是缺一个机会。”陆昂说完，便把这杯“火焰”递到高为面前。
当贝楠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物流仓库门大院时，发现闹事的工人们已经撤走了，但是院子里却停着两辆轿车，也不像是公司里谁的车。正纳闷时，从仓库里走了出来四个人，其中三个穿着制服，手里拿着封条，正在贴仓库门。还有一个是穿着浅粉色西装套裙的年轻女子，手里拿着两本《降临》最新的画册。贝楠见状，急忙上前询问。
“你好，请问，这里怎么了？怎么贴封条呢？”
其中一个穿制服的男人转头审视着贝楠：“你也是这里的负责人？”
“我，啊对，怎么回事？物流员工的问题我们已经解决了。”
“不是这个问题，我们是税务，出版，文化局几部门联合执法，请配合。”
“怎么回事？”
“这边的负责人没告诉你吗？”
贝楠低头一看，手机上十来个未接电话，都是东哥和罗莎的。
这时，另一个执法人员狠拍了一下封条，说道：“有人举报你们的出版物涉嫌违规、色情、政治敏感内容，上面张副局长亲自点名严厉彻查，请你配合吧，具体行政批文已经交由你们相关公司人员了，如果调查属实，我们将对其按照非法出版物进行处理，还有，相关的互联网平台传播作品，我们也会跟进。”
听着执法人员的话，贝楠终于明白曹梵为什么要让TEC新闻的记者们，在项目研讨会上，对高为发难了。这就是奔着打官方的脸去的，彻底不给自己留活路啊。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事情还在调查，请你们一定要慎重调查，我们是业内有口皆碑的公司。”
执法人员也不理会贝楠，处理完手头工作，就先开车离去了。
这时，那个年轻女子又走过来，随即亮出了一份文件，对愤愤不平的贝楠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贝楠先生你好，我是胜鹿科技的委托律师，这是法院的调查令，请配合。”
贝楠听得一愣，然后颓然苦笑道：“胜鹿科技？这都是早准备好的，是吧？”
“贝楠先生，很抱歉，您要做好准备，我们不排除向贵公司以欺诈、名誉侵害、品控不利等违约行为对您的公司提出民事赔偿诉讼程序。”
“欺诈？呵呵……”
贝楠冷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理会眼前的女律师所说的套话，忽然一把抢过对方手里的一本《降临》画册。趁着女律师惊魂未定的时候，贝楠已经撕开塑封，迅速翻开来，打开到一幅插画。这幅画描述的是《降临》这部作品开篇，外星人在向人类展示他们同宗同源的文化，但是却被人类误认为是精怪的场面。
画面之中，站在恐慌人群最前面的有两个角色，其中一个是神情傲慢、西装革履的男人，抱着肩膀，审视般地看着眼前工地里被扭曲成阴阳太极图形状的地基钢筋，在他身边的则是一个头戴恶鬼面具，拿着萨满手鼓，正在对着外星人不停起舞的人。而外星人这时就站在人群之中，眼神茫然。
随后，贝楠十分郑重地指着这页说道：“这幅插画是我亲手画的，我会向公众展示出每幅画的来龙去脉！《降临》是一部伟大的作品，不该被他们侮辱，这本画册也是我一直以来，对自己和家人的一个证明，我可以失败，但是我不能认输。”
“噢。”女律师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对贝楠说道：“贝楠先生，能把书给我了吗？这是举证需要。”
贝楠自觉无趣，将书还给女律师，怅然走开，坐到了仓库的门口。当他正要给罗莎回个电话时，一阵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那是那么耀眼的车灯。贝楠挡着眼睛，隐约间看到一个熟悉的倩影下车走到跟前。
“贝总，找个地方聊聊吧。”
贝楠抬头看了一眼尤娜，然后靠在仓库铁门上，幽幽地说道：“就在这儿说吧。”
“也好。”
尤娜走回到车前，关闭车灯，瞬间周围只有仓库门前一盏白色吊灯打出一道光圈，将两人环在里面。尤娜从车里拿出两罐啤酒，将其中一罐递给贝楠。
贝楠一愣：“你怎么开车？”
“叫个代驾的事儿。”尤娜靠在仓库门上，拉开拉环，先喝了一口。
贝楠苦笑一声，也打开了啤酒：“你好像，一点儿不都意外？”
“意外，但是你还不明白，我们风影接下来，要面对的大风大浪会是什么，和那个比起来，现在只是前菜开胃。”
“但是，我明白，我们只是一个牺牲品。”贝楠低声说道。
尤娜低头无奈地看着贝楠：“贝总，倒不必这么说，我们风影，嗐！就说我吧，至少是想把这个项目做好，其实，你搭上高为那条线，就注定会有一天这一步。”
“我知道，我会对我的决定负责，但是，我没想到，这件事会牵扯到这么大。”
“你有退路，我没有。”
“我还有退路？呵！尤总，这么说吧，再过一周，我就得给银行腾房子了。”
“这不叫没退路。”尤娜仰头猛灌了一口酒，“虽然你会以为我很虚伪，但是你会明白的，其实不管对于风影，还是唐元文化，你们的公司没什么可赔给的，现在说输赢还太早了。”
“可是，雷泽，陈靖，高为，我们之间，彻底完了。”贝楠说着把空酒罐，用力捏瘪。
尤娜看着贝楠如此激动，苦笑一声：“说到底，我还是很惊讶，为什么你们还是把生意看得这么简单。”
贝楠把酒罐抛投向不远的垃圾桶。易拉罐打在桶壁上，传来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响声。
“具体调查流程，还是会按合同走的，但是别担心，你记住那天娄川对你说的话就好。”
尤娜意味深长的最后一句，让贝楠心里一惊，猛地站起身，看着尤娜。
电梯里，娄川站在门口，嚼着奶茶啵啵，摇头晃脑。而尤娜则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这个能看到底牌的人，怎么还副样子呢，放轻松。”娄川看着电梯门上映出的尤娜的脸，用手在对应下巴的位置撩动了一下。
“但是，底牌不等于稳赢。”
“我没说会稳赢啊，顺势而为，就行了，情况怎么样？”
“和你预计的一样，排山倒海的舆论围剿，TEC科技的热搜力量真是在下死手。”
娄川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个艺术家们乌托邦呢？”
“更是惊弓之鸟，听说，仓库物流那边已经损失了几百万的货了，好多画家都要解约。”
“呵！这是做了多少亏心事儿，怕被TEC挖出来，这功夫，那个贝楠没向你哭惨吗？”
尤娜在娄川身后，白了娄川一眼。
“现在好了，他们宣战了。”尤娜神色凝重地说道。
“是太子爷忍不住了，另外，陆昂这小子，阴招还没用完呢，叶方舟还不算什么，你如果真看重这个项目，可以去看看，慰问一下嘛。”
“那我，现在，正常继续陪着太子往下闹？”
“我今天刚运动完，本来每次得喝一杯咖啡，但是今天我买了一杯奶茶，有恃无恐是做给别人看的，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娄川举起精致的奶茶杯，把玩着笑道，“这是我今年唯一一杯奶茶，只为在最黑暗的这天快乐一点儿，可是，咱们太子爷不见得懂这个道理，他是跟老爷子真杠上了，慢慢走着瞧吧，老爷子管教孩子，还是有一套的。”
与此同时，电梯门一开。
高为也抱着瓦斯罐，走出了唐元文化的电梯。而在他的前方不远处，正是在开着办公室门的陆昂。
高为见状一个健步冲过去。晚上空荡荡的顶层办公室走廊，即便是铺着厚厚的地毯，依旧清晰地回荡着高为沉重的脚步声。陆昂闻声刚要回头，便被高为用力挤进了办公室里，紧跟着便又锁上了门。
“你是谁？！……高总？”
陆昂没想到高为会这么有种，他双手张开，紧盯着高为手里的打火机和腋下的瓦斯罐。
“总你妈！给我一个解释！赔偿我兄弟公司的损失，还我兄弟一个清白！”高为嘶吼着带着哭腔。
陆昂连连点头，不断后退：“好，我知道，这一连串的事情，让我也有点儿懵，毕竟糟蹋掉的也有我的钱，我会调查的，好吗？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你先把打火机收起来。”
高为怒瞪着陆昂，倚在门上一动不动，顺势还拉下了百叶窗。
“现在！就现在！说！是不是你指使的罗彦！你让他陷害陈靖！是不是？！”
“我都不认识他？罗什么彦呐。”
“雷泽他，涉嫌抄袭，是不是也是你找的枪手！别以为我不懂！我他妈也是美术学院出来的。”
“我为什么要去诬陷一个为我赚钱的画家呢？”
“你还撒谎！还有，叶方舟是不是被你下了套！泰格酒吧！我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陆昂的脸色忽而一沉。
“都看见了！那老板娘和那两个娘们儿！嘀嘀咕咕，然后就跑到楼下去了。”
“然后呢？”
“我都拍下来了！你少跟我这儿装糊涂！”高为的语气弱了一些，透着一丝心虚。
“你就这么想明白吗？”陆昂此时已然镇定下来，似乎是看透了高为的心虚，于是，他慢慢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龙舌兰。
“你别忘了，合同上，你可是forestar的甲方注资人，我们充其量是注资公司的股东而已，出了事情，人家贝楠，尤娜可是要找你算账。”
“你，你胡说大道！”
“黑纸白字，在酒吧你签的合同，可不能不认账，而且我作为胜鹿科技的个人最大股东，在《降临》项目上，也真金白银地损失了近千万了，我还没倒出功夫向你追责呢？你反而对我人身威胁，你说法律站在谁那边？”
高为自然是辩不过七孔玲珑的陆昂，但是愤怒迫使他用出了自己抗争的方式。只见高为扭开了一个瓦斯罐瓶口的盖子，用力按住喷嘴口。瓦斯罐受压下，立刻“呲呲”地向外喷着甲烷。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刘刚就是你和曹梵的一条狗！还有庄一维，你们合起伙，都是你们哄骗我！”
看到高为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陆昂轻笑着拿着烈酒杯对着高为做了个敬酒的动作。
“你这点儿瓦斯炸不死咱俩，我这儿有烈酒，给你加点儿料？你说到狗，呵呵！狗不也是你上赶着要当的嘛，你说这话好不好笑，你都多大的人了，这么好骗吗？”陆昂嘲讽地笑道。
“说到底，还不是你贪婪，不是吗？”陆昂开始不一步步逼近高为。
“我——我想赚钱，我就想赚钱而已！不想再那个破公司受气了！……”高为虽然话说得硬气，但是已经开始不自觉地缩进了门口的墙角。
“别在这儿卖委屈了，盛图游戏，国内一线的游戏大厂，你入职八年，在技术部也算是有个一官半职，年收入加上奖金，没有二十万，也得有十五六万吧？就因为你的上司总挤兑你，你就受不了了？”
陆昂盯着高为，而高为却极力地避开陆昂锐利的目光。
“你自己心里很清楚是为什么会到今天这步，你就是嫉妒你的这几个兄弟，对吧？”
陆昂这句话，像是一个无形的导火索，无形中点燃了高为心里的，彻底摧毁了高为的内心防线。
“雷泽著名画家，特立孤行，网上拥趸千万，还有00后的漂亮女朋友，陈靖大学教师，妻子韩牧织更是商业精英，不需要他操心柴米油盐，天天和女学生探讨艺术就行，贝楠事业小有所成，高知家庭，没有精神负担，妻子储薇也是画家，两口子有共同话题，这些，才是你觉得不平衡的地方！是吧？！”
陆昂低吼一声，怒瞪着高为。
“你，胡说……”
高为被吓得一个激灵，腋下的瓦斯罐随即落地。陆昂没有去抢，而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高为去捡。
“原来，你一直在调查我们？就是为了毁了我们？”高为浑身颤抖着，单膝伏在地上，语气悲怨。
“你也太看得起你们自己了，对于唐元文化来讲，forestar的确没必要让我大动干戈，你们只是放进苹果机里面的一块硬币而已。”陆昂饮尽杯中的烈酒，将一股浓烈的酒气吐在高为头顶，“你就是想靠着兄弟的公司，来实现你自己自卑又自恋的理想，就像那个傻逼学生一样，忽悠几句，就能出卖对他关照有加的老师！对了，我突然发现你和那个学生特别像，当年你是不是也做过不为人知的亏心事啊！”
听到陆昂这句挑衅，高为猛地一抬头，就要用打火机去点瓦斯罐。
“你他妈混蛋！……啊！”
随着高为一声痛叫，他拿着打火机的手便反被陆昂一脚将手踩在地上。高为整个人撅着屁股，以一种近乎跪拜的姿势趴在了陆昂脚下。不过，高为手里还死死地攥着打火机。
“……我不管！我工作也没了，一切都没了，我要你赔给我啊！”
“高总，您今天来，不就是想敲我一笔钱，留给你女儿吗？什么替兄弟讨回公道，要钱，你也得有个坦诚赔偿的态度不是？”
听着陆昂的讽刺，高为怒气上涌，用尽全力撞开陆昂，在地上一个翻滚，半跪着再次打着了打火机。
“我不管！我现在什么都干得出来！别逼我……”
陆昂在高为面前踱着步，用力把烈酒杯“啪！”的一声摔在酒柜上：“是嘛？一分钱见不着，你敢死吗？你有个女儿，叫高乐，六岁，在市直机关幼儿园，是贝楠他爸给你办进去的，很有钢琴天赋，你一直准备培养她，但是还没有攒够钱，你的妻子梅芳，二十六岁，早年职高毕业做了地产销售，现在是幼儿园下设早教中心的幼师，也是贝楠和陈靖两家帮着入的职……”
“别说了！”高为哭着吼道，紧攥着打火机用力敲着地板。
陆昂不慌不忙地俯下身，用低沉的声音威胁道：“我告诉你，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我保证她们一定也好不到哪里 去。”
“你敢！……”高为死命扣住陆昂的双臂。
“你大可以试试，我陆昂不比尤娜、娄川那些人，你知道我什么出身吗？”陆昂冷笑一声，又更近一些地凑到高为耳边，“回去问问你兄弟的老婆韩牧织就知道了。”
高为此时已经不敢去面对陆昂的凝视了，手里一卸力，瓦斯罐和打火机都落在地上。
“求你，求你，放过我的兄弟，什么事儿，我一个人担着。”
“唉——”陆昂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高为的肩膀：“高总啊，咱们不应该是敌人呐，我们和风影的这场仗才刚开始，只要我们赢，噢不，说得再直白一点儿，您的宝贝徒弟赢了，你可以帮你的兄弟，再重新开一家更大的公司，风评嘛，曹梵那边，和TEC云打个招呼，什么都好说。”
高为看着陆昂忽阴忽阳的脸，微微一皱眉，随后沉默地低下了头。陆昂见状，起身笑着把高为扶到了，办公室的沙发上。
“高总啊，我给你讲个有意思的事儿吧，我通过酒吧刚跨行的时候，会给大客户安排外围模特，那时候，那些小姑娘事后告诉我，其实，大部分男人都会强烈要求她们洗澡，还要刷牙，甚至是做完一个环节，就会洗一次的那种，一开始我以为那些大佬只是觉得她们脏，可能开一瓶酒的钱，都远远高于叫两个女孩儿的价格。”陆昂说着走到酒柜前，又用伏特加做底调了一杯鸡尾酒，他随手就拿起高为的打火机，点燃杯口，蓝色的火焰骤然而起，一杯“B52轰炸机”就完成了。
“但是后来我发现，这些看着掌握权力与原则的男人在酒桌上灌醉女同事、女乙方之后，又是另一副面孔，但凡扶回宾馆之后，都是兴奋得不行，迫不及待就入正题了，即便是他们知道有些女人就是外围转行过来的，他们也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酒桌上哪怕能摸一把所谓美少妇的大腿，都高潮迭起得就像个拈花高手一样顾盼自得，所以后来我就明白了两件事，一件是，婊子是婊子，牌坊是牌坊，权势从来都能分得开，另一件就是，价值和地位总是相辅相成，你和他们没差到哪里，只是缺一个机会。”陆昂说完，便把这杯“火焰”递到高为面前。
当贝楠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物流仓库门大院时，发现闹事的工人们已经撤走了，但是院子里却停着两辆轿车，也不像是公司里谁的车。正纳闷时，从仓库里走了出来四个人，其中三个穿着制服，手里拿着封条，正在贴仓库门。还有一个是穿着浅粉色西装套裙的年轻女子，手里拿着两本《降临》最新的画册。贝楠见状，急忙上前询问。
“你好，请问，这里怎么了？怎么贴封条呢？”
其中一个穿制服的男人转头审视着贝楠：“你也是这里的负责人？”
“我，啊对，怎么回事？物流员工的问题我们已经解决了。”
“不是这个问题，我们是税务，出版，文化局几部门联合执法，请配合。”
“怎么回事？”
“这边的负责人没告诉你吗？”
贝楠低头一看，手机上十来个未接电话，都是东哥和罗莎的。
这时，另一个执法人员狠拍了一下封条，说道：“有人举报你们的出版物涉嫌违规、色情、政治敏感内容，上面张副局长亲自点名严厉彻查，请你配合吧，具体行政批文已经交由你们相关公司人员了，如果调查属实，我们将对其按照非法出版物进行处理，还有，相关的互联网平台传播作品，我们也会跟进。”
听着执法人员的话，贝楠终于明白曹梵为什么要让TEC新闻的记者们，在项目研讨会上，对高为发难了。这就是奔着打官方的脸去的，彻底不给自己留活路啊。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事情还在调查，请你们一定要慎重调查，我们是业内有口皆碑的公司。”
执法人员也不理会贝楠，处理完手头工作，就先开车离去了。
这时，那个年轻女子又走过来，随即亮出了一份文件，对愤愤不平的贝楠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贝楠先生你好，我是胜鹿科技的委托律师，这是法院的调查令，请配合。”
贝楠听得一愣，然后颓然苦笑道：“胜鹿科技？这都是早准备好的，是吧？”
“贝楠先生，很抱歉，您要做好准备，我们不排除向贵公司以欺诈、名誉侵害、品控不利等违约行为对您的公司提出民事赔偿诉讼程序。”
“欺诈？呵呵……”
贝楠冷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理会眼前的女律师所说的套话，忽然一把抢过对方手里的一本《降临》画册。趁着女律师惊魂未定的时候，贝楠已经撕开塑封，迅速翻开来，打开到一幅插画。这幅画描述的是《降临》这部作品开篇，外星人在向人类展示他们同宗同源的文化，但是却被人类误认为是精怪的场面。
画面之中，站在恐慌人群最前面的有两个角色，其中一个是神情傲慢、西装革履的男人，抱着肩膀，审视般地看着眼前工地里被扭曲成阴阳太极图形状的地基钢筋，在他身边的则是一个头戴恶鬼面具，拿着萨满手鼓，正在对着外星人不停起舞的人。而外星人这时就站在人群之中，眼神茫然。
随后，贝楠十分郑重地指着这页说道：“这幅插画是我亲手画的，我会向公众展示出每幅画的来龙去脉！《降临》是一部伟大的作品，不该被他们侮辱，这本画册也是我一直以来，对自己和家人的一个证明，我可以失败，但是我不能认输。”
“噢。”女律师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对贝楠说道：“贝楠先生，能把书给我了吗？这是举证需要。”
贝楠自觉无趣，将书还给女律师，怅然走开，坐到了仓库的门口。当他正要给罗莎回个电话时，一阵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那是那么耀眼的车灯。贝楠挡着眼睛，隐约间看到一个熟悉的倩影下车走到跟前。
“贝总，找个地方聊聊吧。”
贝楠抬头看了一眼尤娜，然后靠在仓库铁门上，幽幽地说道：“就在这儿说吧。”
“也好。”
尤娜走回到车前，关闭车灯，瞬间周围只有仓库门前一盏白色吊灯打出一道光圈，将两人环在里面。尤娜从车里拿出两罐啤酒，将其中一罐递给贝楠。
贝楠一愣：“你怎么开车？”
“叫个代驾的事儿。”尤娜靠在仓库门上，拉开拉环，先喝了一口。
贝楠苦笑一声，也打开了啤酒：“你好像，一点儿不都意外？”
“意外，但是你还不明白，我们风影接下来，要面对的大风大浪会是什么，和那个比起来，现在只是前菜开胃。”
“但是，我明白，我们只是一个牺牲品。”贝楠低声说道。
尤娜低头无奈地看着贝楠：“贝总，倒不必这么说，我们风影，嗐！就说我吧，至少是想把这个项目做好，其实，你搭上高为那条线，就注定会有一天这一步。”
“我知道，我会对我的决定负责，但是，我没想到，这件事会牵扯到这么大。”
“你有退路，我没有。”
“我还有退路？呵！尤总，这么说吧，再过一周，我就得给银行腾房子了。”
“这不叫没退路。”尤娜仰头猛灌了一口酒，“虽然你会以为我很虚伪，但是你会明白的，其实不管对于风影，还是唐元文化，你们的公司没什么可赔给的，现在说输赢还太早了。”
“可是，雷泽，陈靖，高为，我们之间，彻底完了。”贝楠说着把空酒罐，用力捏瘪。
尤娜看着贝楠如此激动，苦笑一声：“说到底，我还是很惊讶，为什么你们还是把生意看得这么简单。”
贝楠把酒罐抛投向不远的垃圾桶。易拉罐打在桶壁上，传来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响声。
“具体调查流程，还是会按合同走的，但是别担心，你记住那天娄川对你说的话就好。”
尤娜意味深长的最后一句，让贝楠心里一惊，猛地站起身，看着尤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