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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柳暗花明
    三尺水榭偌大的祠堂里,他静静拂去台面上的尘土,随后转身挪开供桌前老旧的矮柜,打开下面一扇小门翻箱倒柜寻找起来。

    戚筱凤凑过去看了看,招呼唐立拿了火折子过来照出一片光亮:“你在找什么?”

    冯笑未答,继续手里的动作,翻了会儿索性把里头的东西全都搬出来,“砰”地一声放在了外面的小桌上。

    她更添几分疑惑,眼前叠着一本本落满灰尘的厚册子,溢散出一股香火和古旧的气味,待他拂去封面上的青灰时,她才看清这一沓沓原来是郑氏的族谱。

    他“哗啦啦”翻动起泛黄纤薄的纸张一目十行地迅速浏览过去,戚筱凤走到他身旁看到一个个名字从眼前掠过,最终落定在“郑澈”二字上。

    但他没有多逗留,食指顺着自己的名字一路往上,戚筱凤凑近细看,随即激动的指着上头郑峣的名字叫到:“小山叔,是小山叔!”

    “有他再正常不过了,不用大呼小叫的。”冯笑敲了敲她的脑袋继续翻看,他们聚精会神地盯着纸页齐齐默不作声,突然一直向上探寻的指尖顿了顿停了下来。

    戚筱凤立马看出了蹊跷:“怎么下面全被抹掉了?”

    “的确奇怪。”冯笑的目光停留在了被大段抹去前的最后一个名字“郑长铎”。

    “这人是谁?你认识吗?”

    “不认识。”他顺着这个名字看了一圈,低眉思索,“按辈分应算在我祖父辈,而且并非庶出,但我却从未听闻过此人,也可能是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曾在意吧。”

    “那他之后的人为什么会全被刻意抹掉了……”

    冯笑眉梢一挑,嘴角泛上轻笑:“关键就在此处。”

    关山留给他的信早已烂熟于心,他让他去祠堂族谱上找找“断了香火”的那一支,他们或许能帮到自己。郑家曾在关山祖父那辈发生过一次大变故,近一半族人离开青州宗族自立门户,但此后却杳无音讯,去向成谜。

    信上说让他去寻,怎么寻?去哪儿寻?如今唯有个只见其名不见其人的郑长铎,怎么算都该年近古稀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折扇展了半幅在冯笑的鼻尖上一点一点,周遭只有他方才燃上的一束香徐徐飘来安然的气息,他回头看了看,密密麻麻的牌位上自然也是没有那一支的,从郑长铎的父亲开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倒奇了,究竟发生何事会让那些人彻彻底底从族谱上除名?看来罪孽可不小啊。

    三人毫无头绪,戚筱凤便走到牌位前拜了又拜,嘴里念念有词。冯笑笑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求求他们,好让他们给你指条明路。”

    想来左右也没有方向,他顺势开起玩笑来,在案头前一本正经地作揖:“爹、娘,这儿媳可满意?”

    戚筱凤伸手掐了他一把,嗔道:“这是在祠堂,你说话注意些。”

    “都是自家人,怕什么。”

    他凤眼半眯,轻佻地用折扇抬了把她的手掌直接揣进手心里握住。

    门外突然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响动,戚筱凤愣愣地睁大眼说:“显灵了?!”

    冯笑意外没有笑她的傻话,反而眉头一簇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扇骨已现锋芒:“什么人!”

    外头果不其然出现一个人影,一见祠堂里的赫然立着三个人,愣了半晌,随即爆发出惊恐的大叫:“妈呀!鬼啊!”那人慌不择路往外跑,竟一头撞上身后的廊柱,捂着脑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冯笑快步走去,一把将他拎了起来,这人大约二十岁上下穿着粗布衣裳,看着既不会武也没什么身份。

    “你是什么人?在此地做什么?”

    被拎在半空的人拼命挣扎,两只手在面前一顿乱挥,边挥边喊着:“救命啊!闹鬼啦,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不是有意要来偷东西的!”

    “偷东西?”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我第一次来什么都还没拿呢,饶命啊饶命!”

    他被这叫喊吵得头疼,“啧”地一声将那人扔在地上,又朝唐立使了个眼色,唐立蹲下去连扇了他几个耳光,他终于神色惶恐地清醒了过来:“你、你们是谁?”

    “郑家的孤魂野鬼。”他俯身扫了他两眼,嘴角微扬,森然一笑。

    那人又缩成一团想要逃跑,唐立按住他,掰着他的脑袋直视冯笑。他也蹲下来,手里的扇子在掌心不住敲击:“老实交代,你偷了些什么,一五一十说出来还能饶你一命,否则的话……”他似要露出青面獠牙般咧嘴笑了笑,吓得那人又是一哆嗦,破罐子破摔地放声大喊道:“我没有我没有!真的没有!”

    “别吓唬他了。”戚筱凤扯了扯他的袖子,绕上前弯腰对那人说道,“好了好了你别怕,我们不是要害你。”

    眼前忽然换了张纯真和善的脸,忽闪的大眼睛瞧着令他心头宽慰起来,地上的人像是回过神来了,怔忡着把三人打量了一遍。戚筱凤面色平静地问道:“你是哪里人,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我……我……”

    冯笑摇着扇子从一旁射来冷冽的目光,那年轻人马上脱口说道:“我从陈家镇来的,之前已经有好几个不怕死的到这儿偷宝贝了,我也想碰碰运气,就……”他说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求三位放过我,我往后再也不敢了!”

    “放过你当然可以,不过须得回答的我一个问题。”冯笑漆黑的扇骨指着他的鼻尖,语气不容辩驳。

    “尽管问,知无不尽尽无不言!”

    “先前那些人都偷去了什么?”

    “都是些瓷器书画什么的,卖得出价。”

    “有没有人偷过剑?”

    年轻人瞬间像拨浪鼓似的猛摇头:“那是断断没有的,郑家是铸剑世家,十里八乡都说他们家人的魂儿肯定都钻剑里去了,这种凶煞之物决计没人要偷。”

    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意,随即恢复冷然的神情:“陈家镇是吗,带我们过去。”

    “你、你们想干嘛?”

    他突然笑了笑:“我记得陈家镇是离三尺水榭最近的一个村镇吧,我们路过,想找间客栈住一宿而已。”

    年轻人警觉起来:“你姓什么?”

    他眼眉舒展,明明在笑却透出一股寒意:“姓郑。”

    年轻人尖叫一声又要跑,唐立一把抓住他后领给揪了回来,他抱头颤抖着问道:“你们到底是人是鬼!”

    冯笑见这人又开始大喊大叫,心头冲上一阵怒意,横眉呵斥了他一句:“你看清楚了,青天白日哪里来的鬼。”

    那人大约是被这句话给镇住了,抬头看了眼朗朗天空又瞧瞧眼前的三个人,迫使自己深吸了口气才算是彻底冷静下来。他挣脱唐立的钳制整了整衣裳,愤愤说道:“这周围是个人都不敢说自己姓郑,真要有也早就搬走了,就怕哪天牵连到自己也落个‘满门抄斩’,你倒好,一上来就说自己姓郑,我能不害怕吗。”

    戚筱凤见冯笑脸色不好,手上的扇子开开合合个不停,于是连忙拦在前说:“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去镇上找个住处,你能给我们指个路吗?”

    “不用,我认得路。”冯笑听言直接拉过戚筱凤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不料被甩在身后的人竟自行追了上来:“嗳,我同你们一起去!”

    冯笑侧目瞥了一眼没有理睬,他紧紧跟上,嘴里絮絮叨叨说着:“实不相瞒,镇上唯一一家客栈就是我们家开的。”

    “自家有产业还来这儿偷?”戚筱凤立马皱着鼻子不平地诘问。

    “我什么都没拿啊,就上来瞧瞧是不是真有别人说的宝贝。”

    “有的话你就要顺回去?”戚筱凤瞪了他一眼,显然不信此人的谎话。

    “不是不是,好歹大户人家的东西,我就当开开眼,你们走慢点啊!”他追着三人笑脸相迎,“我叫陈严,遇见三位也算有缘,看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来的都是客嘛,要是不嫌弃就上我家的客栈住吧,就当给你们陪个不是。”

    “哦?”冯笑停下了脚步子,天琛扇缓缓摇动,他回头斜睨了他一眼,“哦不怕‘满门抄斩’?”

    陈严摆摆手说得颇为不屑:“都过去十年了也没见出什么事,况且那些偷他们家东西卖钱的不还好好的。”

    冯笑不语,半晌后他面色沉沉声音亦沉沉:“这里的东西,谁都别想带走。”

    陈严听得有些胆寒,连忙打哈哈道:“啊,那个……这里过去走没多久就是镇上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

    就在这一盏茶的时间里,陈严像只家雀叽叽喳喳聒噪个不停,把整个镇子介绍了个遍,也让他对脑海中的回忆更加完整。

    小时候他常与七叔郑峣一同出去,必要途径陈家镇,印象中那里住户算不得多,南面临山,西南面不远处有座不大的寺庙,但年代久远,似是前朝留下的古刹,再往西七八里便可看见微山湖。

    三人走进客栈不久便见到了当家的陈掌柜,这老板是个明事理的人,款待三人入座还教训了儿子陈严一通,不料陈严听着不服还嘟哝了:“谁让他姓郑。”

    这一句似乎把掌柜也弄懵了,他转头略显冒昧地问:“你姓郑?”

    “不错。”

    “嗬!”他不像自己儿子那样大惊小怪,反而有些感慨的说道,“十年了,你可是第二个住咱们店还能大大方方说自己姓郑的。”

    “第二个?”他收了扇子,眼神肃然地盯着掌柜问道,“还有谁?人在何处?”

    “那时间可早了,我记得特别清楚,郑家灭门刚出事不久,官府还在四处盘查的时候就有个自称姓郑的人来住店,住了大约三五日,每天除了去三尺水榭张望张望之外哪儿也不去,说是在等人,具体等谁就避而不谈了,闹不明白。”

    冯笑急忙追问:“他叫什么?后来去哪儿了?!”

    “这还真不知道。”

    “其他呢,他就没有说过做过其他事?”

    掌柜摇摇头:“没有,我看着没什么不对劲。”

    “咚”地一下,手中茶盏被他重重放在桌上,他半眯双眼看向门外,唇边不由勾起一抹浅笑,拇指在扇骨上来回抚弄着,若有所思。

    唐立察言观色心知他的想法,遂向掌柜要了两间客房,略准备一番让他与戚筱凤先安顿下来。

    甫一进门,冯笑就放声笑了两下大为畅快:“那个住客必然就是族谱上被抹去的人之一了。”

    戚筱凤却百思不得其解:“可……他不怕被冯家找麻烦?”

    “敢在最为虎视眈眈的时候找宗族的活口,恐怕也不是什么寻常人。”

    “接下去就是找到那个人了?”

    “当然。”

    她一听又拧着眉毛犯了难:“都十年了,要去哪里找啊。”

    冯笑笑而不言,转头把问题抛给一旁唐立:“你怎么想。”

    唐立低眉思忖了半晌才答道:“三五日等不到人,可能留了信儿。”

    他笑了笑,又看向戚筱凤:“最可能留在哪儿呢?”

    “干嘛问我,你想到了直说不就行了,还非要和我卖关子。”戚筱凤趴在桌上有些倦意,刻意别过头去不理他。

    冯笑走到桌边,随手扯起她垂在肩头的一缕长发绕在指尖,小声说道:“逍遥涧都把你养懒了,快动动脑子,我不喜欢笨蛋。”

    “你才笨蛋。”戚筱凤拉回头发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偷偷看向唐立。

    “自己想。”冯笑迅速伸手取了她襟口的帕子蒙上她双眼,语气中佯装些许责备。

    戚筱凤呆坐在椅子上有点来气,他朝唐立挥了挥手让他出去好给戚筱凤留点面子,也不知她会说出什么答案来。

    她晃悠着两条腿想了半天,讨饶、装傻全都没用只得静下来默默思索。

    普通老百姓似乎不太可能,官府?不,不可能故意闹大。

    什么地方什么人能藏得住郑家人的信呢,既不会被传出去,也不会被牵扯其中,更没有利益关系……

    “我想到了!”她一把扯下遮在眼前的帕子,“西南面那座古庙!”

    他静静坐在她身边,倚袖支颔,闭目养神,听到她的回答后慢慢抬起一边眼皮,窗外的阳光落上他轮廓分明的脸,衬出一个满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