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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琨霜别苑
    马蹄之音密若鼓点。

    姬有瑕趁着夜色背上行囊,纵马穿过破晓时分的市集一路向南,奔往兰泽湖畔。

    一路上,旭日霞光迎着天幕流云层层铺展,似极远地篝火中一捧四散迷漫的炊烟,沾了长风晨雾,转眼化成千顷凝而不散的露珠。露珠轻轻柔柔地拍打在面颊上,仿佛一双巧手正在为他洗脸。

    姬有瑕被伺候得十分欢畅愉悦,只觉光是这沿途风光之美,已然为他此次离家出走开了个好头。

    一番跋涉过后,顺顺当当地敲开了琨霜别苑的大门。

    帮他开门的正是池婉婉。

    她也算是姬有瑕的老熟人了,此时穿着一身浅蓝衣裙从微微敞开的门后探出头,举止优雅得像是一株绕墙而开的婀娜牵牛花。而等到辨明来人是谁,又立刻将一身弥乐亲手调教出的静谧宁和放下。

    “呦,这是又和端阳君吵架啦?”

    “别提了。”姬有瑕同她点了点头,颇为自来熟地从让开的门缝中跨进去,边走边抱怨道,“我爹最近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从贪大户人家的千金闺秀,变成了馋人家爹娘怀里的大胖小子。这不,昨夜刚大吵一架,过几日又要逼着我相亲。”

    池婉婉跟在他身后偷笑:“是同哪位千金呢?”

    姬有摸着下巴想了想:“好像听说是什么…蒲家大小姐。哎,其实你也知道,自打当年弥乐与我交好之后,那些闺秀们一见我的脸,便大多弃了对我的成见。蒲太傅又是出了名的一本正经最爱教书,我若一不小心祸害了蒲太傅的闺女,让她对我芳心暗许留恋追逐,岂不是自找麻烦,索性到这儿来躲清净了!”

    “厄……”池婉婉顿了顿,半晌表情微妙道:“世子这番话,还是不要在我家公子面前说才好。”

    姬子瑕不解:“这又是为何?我这年来桃花泛泛,还不都是你家公子惹来的?!”

    池婉婉笑容高深:“其中原因不便透露,世子照做便好。否则我家公子若是心情不快,您以后逃生避难的清净之所可就没有了。”

    说完,她镇定自若转身便走,眨眼消失在了回廊当中。

    当然……姬有瑕也当真被她捏住了弱点,一时静立原地思绪万千,半晌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悟到这位蒲小姐,约莫是曾经纠缠过弥乐的某只狂蜂浪蝶!

    是了,弥乐少年闻名、对谁都是矜持有礼。兼他身为圣师,自然也见多了妖魔鬼怪。是以哪怕对着路边乞儿面上肉瘤般的胎记,也能继续笑得温雅合宜。似他这般死要面子活受罪之人,大约唯有一朝撞见那深山老林之中择人而噬的猛虎,才会如此避之唯恐不及。

    也不知那位蒲小姐,究竟生了一副怎样穷凶极恶的面皮心性?!

    嘶——太可怕了。

    姬有瑕搓了满胳膊鸡皮疙瘩,脚下宛如踏了两只滚轮,一刻不停往弥乐的卧房滚去。

    弥乐的卧房很大。

    朝向湖面的六间厢房被一次打通,接着弯月状的回廊,彻底成了一条乍然看不见尽头的通幽玉台。

    此时举目一望,正见碧湖天光之下架着一张床。

    再一个手痒脚痒,姬有瑕已大步流星径直走到了那张摆设简洁得近乎于简陋的床边,一把掀开了床柱上坠下的轻薄纱帐。

    目之所及,少年人眉目安然肤如冷玉,修长身躯掩在薄被里头一动不动规规矩矩。一眼望去浑身上下唯一乱了的,竟只有散在枕边的几根头发。看着不似安睡,倒像安息。

    姬有瑕“啧啧”一叹。

    这般情景要是让那些爱慕弥乐的大家闺秀看了,不知道会有多春心萌动。

    只可惜他这人最爱牛嚼牡丹,瞧着今日闷头死睡到连脚步声都没有察觉到的弥乐,就尤其觉得他和一头案板上的死猪没什么区别。

    当下大煞风景,伸出魔掌拍拍他的脸:“醒啦醒啦,本世子大驾光临了!”

    一刻钟之后。

    可怜一大清早没觉睡的弥乐公子,已经穿着一身齐齐整整的衣衫鞋履,恍若游魂一般正襟危坐在了面朝湖面的软椅上。

    他捧着一杯温度正好的适口清茶,笑容敷衍而虚假。

    “你怎么又来了?”

    “哼,”姬有瑕捧着新鲜出炉的八宝酱鸭啃得正欢,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口齿不清,“怎么,耽误圣师大人梦遇佳人了?”

    这个“梦遇佳人”是有典故的。

    典故起于弥乐十三岁那年春日,姬满王上的群芳宴。

    彼时正值春雨朦胧、天悬曦色。

    有一冠袍才子扶摇直上见天颜,然拜服之后,却是紧攥玉壶、步履蹒跚而去,非要再敬他人杯酒。

    那人便是弥乐——他又着了一袭白衣,在国宴之中堂皇睡去。

    而他身边,便正好坐着端阳君。

    端阳君担心弥乐殿前失礼将人拍醒,谁料弥乐醒后面不改色、只拱手冲着上方轻施一礼:“王上恕罪,弥乐方才是于梦里寻仙。”

    闻言,王上尚且未语,才子却已激动地热泪敷面:“可寻到否?!”

    弥乐目光冷淡:“未曾。”

    ……

    于是,一场群芳宴后,清泷圣师可于梦里寻仙的玄妙事迹就在整个王都广为流传。人人皆以得到清泷圣师亲赠的灵物为荣,平日里也就更加将他当做一尊活佛来供着。

    后来姬有瑕也问过,弥乐称他当时确实做了一个梦。

    不过不是梦到仙境,而是一片山间白雾之景,雾中也并没有仙人,只出现了一名女子。

    姬有瑕再问那女子样貌如何。

    弥乐不假思索:“骨色甚美,如妖似幻。”

    听听,这还不是被什么山精狐媚迷住了?!但弥乐被不被迷住与姬有瑕何干,姬有瑕巴不得弥乐被迷住,然后将稀罕精怪从梦中揪出来与他看看。

    又因这梦中内容少为人知,姬有瑕每每见弥乐不顺眼,便总拿这事来与他揶揄。

    弥乐听见,也总是闭口不言。

    果然,他不说话了。

    旁边奉茶的池婉婉见状开口:“幸好今日世子来了,否则婉婉还不忍心叫醒公子。毕竟公子平素忙碌,也唯有睡梦之中才能休整些精神。”

    这话说的,这里有哪个人睡得比你家公子还多的?

    姬有瑕暗翻白眼,又有心在这多蹭几天饭,到底是用嘴边鸭肉堵回了这声嘟囔,只问弥乐:“你今日有事?”

    弥乐神情恹恹地慢慢饮茶,不欲与他搭话。

    姬有瑕叹气,自认识弥乐以来,他就没见过弥乐面上有什么红润颜色,明明每日不干重活吃好睡好,却总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文弱病气。

    这么一想,姬有瑕对方才将他拍醒之事竟还生出几分愧疚之意。

    还是池婉婉说道:“昨日都城衙门有人通禀,道楚贞候家的楚暮沉公子因病暴毙,请公子今日得闲时前去探看一二。”

    姬有瑕纳闷:“为何昨日不请你前去?”

    弥乐面露讥笑:“我还以为你会问楚暮沉是谁。”

    姬有瑕嘴角一抽:“我便是再愚蠢无知,也知道我生母姓楚,且还是那楚贞候的女儿、楚暮沉的姑姑。你还没说呢,昨日为什么不去?一般有人暴毙,超度不是得越快越好吗?”

    弥乐摇头:“他们请我并非超度,而是想知道他为何身死。”

    姬有瑕奇道:“因病暴毙,不是病死的吗?”

    弥乐将手中茶盏放下:“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真正死因还得我去过才能知道。”

    姬有瑕也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鸭头放下:“你看你身体这般不好,出门还得防范恶人冲撞,不如带我一起去?我武艺这么高强,肯定能帮上忙。”

    弥乐但笑不言,池婉婉已经从茶案边起身:“我叫宋叔与公子一起去。”

    宋叔名字就叫宋疏,是玉衡公手下一名颇有资历的家臣,当年陪着弥乐一起来到王都。弥乐出行在外,也大多都是他来跟随保护。

    “别呀!”姬有瑕已然一把拉住弥乐,死缠烂打道,“宋叔平时保护你那么辛苦,也该让他多得几日休息。再说眼下举国百姓都将你奉若天人,说你携雨救灾,镇化妖魔。可我作为你最好的朋友,却几乎每次都是事后才听人提及,从没亲眼见识过,所以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去!”

    弥乐被他气笑了:“当年久旱大雨,其中缘由我亦不明。你说一般精怪无甚可看,我遇见一般精怪便不说与你听,后来好容易在王都碰见一只颇为难缠的极恶之鬼、给你传信,偏偏你又生了热病。你说说,怪我还是怪你?”

    姬有瑕道:“不怪不怪,谁也不怪。只要这次让我跟着你一起去就行!”

    他谄媚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你不是有个外号叫‘无瑕公子’吗?想来……应该不会像那些迂腐老头一样,害怕绝技外传被旁人学去吧?”

    弥乐似乎是终于被这一通阿谀奉承捧顺了气,施舍一般看向姬有瑕。

    “那好,我今日正巧缺个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