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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眼睁睁地看着陈宇飞离开。我盯着那支燃尽的烟,发了好一阵呆。所谓身体,爱情,青春,希望,不过是一支吊儿浪当的烟。

    我拖着轻薄的行李,退房,结账。结算完房费,还剩100多元,加上陈宇飞给的500元“小费”,我发了笔小小的横财。那是迄今为止刚高中毕业的我身上最大的一笔财富。

    我打车来到古城西安的开元商城,眼不眨牙亦不咬地为自己买了一套200多元的服装。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花钱为自己买衣服。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在商场买衣服。

    从前,我的衣服都是父亲从小摊贩那里买来的。父亲涨红着脸和那些肮脏的小贩们讨价还价,我则站在旁边羞得面色赤红。我感觉自己的衣服被打了许多折扣,所以,即便是穿上新衣,我依旧没有一种满足感,穿新衣的快乐也和衣服的价钱一样打了许多折扣。

    可为什么,此刻我穿上自己买的新衣服一点儿也不快乐?“哎”,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我突然有一点想你了?

    买完衣服,我打车径直去了火车站。

    贩卖地图的,倒卖假票的,拉客住店的,挑行李的扁担,贼眉鼠眼的小偷,都齐齐向我涌来。我捂紧荷包,快步逃到售票大厅,站在一位最可爱的警察叔叔身边,尽管他紧绷着脸,脸上像装了根弹簧似的,杀伤力极大,但至少我有了安全感。

    我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好不容易买到了一张回武汉的硬卧票。

    我再也不能随便上某一辆车了,更不能随便选择车厢。离父亲越近,我就越不能“随便”,更不能“随随便便”。我得淑女,我得凡事认真对待。认真地上父亲为我选择的大学,认真地活着。

    列车上,我忽然想到陈宇飞,心被狠狠地蛰痛了一下。

    列车上又没有花,哪来的蜜蜂呢?可我还是感觉被蛰得很痛,从头发痛到脚趾,从表皮痛到骨髓。

    其实我完全可以直接找他要一百多元的车票钱。他一定不会不给。

    当我装扮成一个风尘女人向他索取嫖资时,我知道,我伤害了纯洁的陈宇飞纯真的感情。我也知道,我是故意的。

    我需要钱,但我更想让他彻底忘了我。我不需要他去我所在的武汉为我朝圣,我只想与他从此陌路。

    到目前为止,我不爱任何人,也不希望任何人爱上我。爱情于我,不过是皮肤上的一阵瘙痒,挠一挠就好了。

    尽管挠完会留下一道疤痕。

    我坐在窗户边漫无边际地发呆。列车启动了,窗边一个男人急匆匆地奔过来,陈宇飞!他边追赶边大声喊道:“林素素,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女孩!”虽隔着玻璃,但他的话我分明听清了!我躲在忧郁的窗帘后,泪流满面。有些人注定会在你生命中投下一道深深浅浅的影子。

    无人知晓,我破烂流丢的青春戛然而止。    

    十几个小时后,我回到了“哎”家。

    我怯怯地推门而入,他正满脸愁云惨雾地呆坐在狭窄的客厅里。一见我回来,他的脸色先是惊喜,瞬间又转变得恼怒。他的脸色给了我某种暗示,我转身欲离开。

    “回来。”声音很小,带着乞求。

    没有“滚”字。

    我含泪转过身,看到他的眼中写着的“妥协”二字。我亦只有妥协地回到自己房间。

    静坐。

    等待涅槃。

    父亲敲门:“吃饭了吗?”

    “吃过了。”我不想理他,只想痛痛快快地蒙头大睡。

    怎么可能入睡?我听到房门外有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反复踱来踱去。我开始自己漫长的头脑风暴。

    先数羊,从一数到一千,又从一千倒数到一,接着背十天干十二地支,然后数十二生肖,继而回忆二十四节气,二十六个英文字母,bpmfaoe声母韵母,11至20的平方,球体,圆柱体,圆锥体的体积计算公式,微积分,苏东坡、李清照的词,李杜的千古诗篇,我时而豪放时而婉约,我从唐朝穿越到宋朝又迷醉不知归路。“回”字的四种写法,茴香豆的做法,我一会儿变成吊书袋的孔乙己,一会又变成精神胜利的阿Q,不知怎的又成为智商低下的阿甘,阿甘吃着一盒巧克力,吃完就摇身一变成了王家卫电影中的“无脚鸟”阿飞……

    阿门,我累了,我的大脑累极了。好在,父亲的脚步终于踱到他房间去了。

    我屏住呼吸,像只“无脚鸟”一样快步来到客厅,找到“哎”放钱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将三百块钱放了进去。

    我不想欠父亲什么,可我注定上辈子就欠他的,今生要加倍奉还。他故意为我做许多事让我今生无法偿还,来生还欠他的。欠他的债,漫说今生,我下辈子,下下辈子,十八辈子也还不完。

    对于我的出走他竟然什么也没问。不问最好。问了我也不会说,说了我也不会说真话,说了真话我也不会说全。若侥幸说全了,对不起,那全是我信口胡诌随意杜撰的。特别是关于陈宇飞那一桥段,我宁可让它腐烂,风化,从我记忆中永远蒸发,挥发。

    陈宇飞,你能滚多远就滚多远吧,最好滚出我的心!他最终没能滚出我的心,倒是我的眼泪在面颊恣意滚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