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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我,真的要结婚了吗?

    林素素真的要结婚了!

    我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全世界。父亲知道后,沉默了半晌、当他得知宁易水曾离过婚后,额头更是皱出了几道深深的痕迹。

    我知道父亲担心的是什么,我太了解他了。从前我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为了同他作对,可在这件事上,只要他有一丝反对,我便不会同宁易水结婚,我会一直等,等到他同意为止。

    末了,父亲长叹一口气,道:“素素,你已经长大了,自己做决定吧。”

    我心头一暖,拥抱了坐在病床上的父亲。20多年了,我们父女第一次如此接近,他激动得手足无措,想抱住我,却又不敢,双手紧张得不知往哪儿放,尴尬地悬在半空,最后只在我背上拍了两下。

    这个拥抱来得太迟,然而终于还是来了。

    欣喜之余,却不得不为父亲加重的病情担忧了。父亲复查时,医生告知,他的腿受伤很严重,第一次手术并不太理想,需要进行第二次手术。

    当我步履沉重地准备为父亲交医药费时,得知已经有人交过了。我找到宁易水,坚决要将他垫付的1万元还给他。“傻丫头,你有多少钱我还不清楚吗?这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对你来说却能救你父亲啊。”他抚了抚我的头。

    “可是,我不想欠你太多。”

    “真是个傻丫头,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不是吗?有必要分得这么清楚吗?”

    我依偎在他怀里,喃喃自语道:“宁,我们一定要结婚,一定要结……”

    疲惫的我坐在医院的长椅上,靠在他身上睡着了。许多个梦纷至沓来,涌进我混沌的脑海……

    一件又一件婚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白的,红的,粉的,紫的,甚至还有一件黑色的!我惊喜地一件件地试穿,试完所有的婚纱,发现每一件都漂亮,每一件都舍不得脱下,最后试穿的是那件黑色的,穿上后怎么也脱不下来……我站在镜子前孤芳自赏,镜子突然裂出一个大洞,那个黑洞诱惑着我将手伸进去,那个洞却深得无底,我一直探下去,手却被镜子划得鲜血淋漓……

    我来到水笼头下冲洗流血的伤口,血越淌越多,最后,流出来的自来水竟也变成了红色!我分不清那些是我的血还是水,我穿着曳地长裙仓惶逃跑,才发现自己光着脚。于是我四处找鞋子,面前飞出许多双流光溢彩的鞋,短靴、长统靴、舞蹈鞋、沙滩鞋,还有一双惊艳绝伦的水晶鞋!我向它们飞奔而去,它们却同我玩起了捉迷藏。我拼命抓住那双梦寐以求的水晶鞋,欣喜若狂地准备穿上,才发现,两只是一模一样的……我坐在破碎的镜子前,面前的各色鞋子和婚纱骤然消失了,面对四周静寂的黑暗,我忍不住放声嚎啕……

    “素素,醒醒,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宁易水轻轻地摇晃我的身体。

    “宁,我找不到我的鞋了,我的鞋呢?”我倏地站起来,四下张望。

    “傻丫头,你的鞋好好地穿在你脚上呢。”

    “可是……”可是我为什么觉得脚底下死一样的冰冷?

    宁易水准备回西安了。他安排好公司的事宜后,再来武汉陪我。出发前,我紧抱着他,掐着他的胳膊,祥林嫂似的一遍遍地说:“宁,你快回来,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娶我”,他在我耳边轻声允诺道:“放心吧,小傻瓜,我怎么舍得放开你?我一定会回来,同你结婚,我们一定要结婚”。

    我们一定要结婚。

    宁易水离开的日子,世界变得空茫茫的,寂静得萧索。许多时候我和父亲两两相对,有许多话要说,最后说出来的都是几句诸如“你饿了吗”“痛不痛”“该吃药了”等稀松平常的话。父亲看我时,从他捉摸不透飘忽不定的眼神中,我隐约觉出他心中一定埋藏着什么秘密。是关于他的还是我的呢?他和陈阿姨的关系有进展了吗?但愿他早日康复,和陈阿姨能走到一起。可是,这又算什么秘密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父亲手术的日子即将到来,我莫名地有一丝恐惧感。他的手术需要进行全身麻醉,我颤抖着手在手术单上签字。我害怕父亲在手术过程中突然昏迷不醒,甚至会不告而别……父亲啊,你一定要平安,千万不能丢下我一个人!这个世上,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

    父亲被推进了手术室,我徘徊在手术室前,烦躁不安。胸口仿佛堵着一块大石头,令我无法呼吸。我一气冲到医院的顶层平台上,竟有一种飞身而跃的冲动。如果我是一只无脚的鸟,一定会和那个愚人节去了天国的、风情万种的男人一起飞翔,飞到没有忧愁的星球。可是,我拥有一双孱弱的双脚,支撑着我从这个城市走到下一个城市。如果这次手术后,父亲的腿不幸瘸了,我还要做父亲的拐杖,带他去很多地方,游览祖国美丽的山川河流。到全国各地旅游,一直是父亲的梦想,他甚至都没有看过大海。

    我不敢在平台上逗留太久,便重返手术室门外,焦急地等待。不久,一个医生跑出来,问我是不是病人的女儿。“是!”我果断答道。这一刻,我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同父亲的感情血浓于水。

    “病人需要立即输血。”

    “抽我的吧,我父亲以前为我输过血。”是的,苏沐暮走后,我曾割腕轻生,是父亲为我献血,才将我从另一个世界拉了回来,如今,是我报答他的时候了。

    很快,医生替我验了血后,不无遗憾地告诉我:“你不能替他献血。你的父亲是O型血,你是B型。”

    怎么会这样?我蓦地想起,有一次父亲告诉我,母亲是A型血。

    我反复向医生求证,医生肯定地告诉我,我和父亲的血型检验结果绝对不会弄错。

    晴天霹雳!

    O型血的父亲和A型血的母亲不可能生出B型血的我!学医的我骤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么,我究竟是谁的女儿?我到底是谁!

    父亲躺在手术室昏迷不醒,我在门外心如刀绞。

    我是他们捡来的吗?莫非,是因为母亲不能生育,所以他们才收养了我?无怪乎他害死了母亲,怪不得父亲对我时常呼来喝去,填报大学志愿也非要遵从他的意愿……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

    感情的浓度是需要时间来培养的,我记忆里曾全是他凶巴巴的样子,可是,为什么现在想来,全是那些温馨的片段?他没有钱,可只要我一生病,哪怕是三更半夜,他也会背着我奔往医院,为我开最好的药;他经常吼我,可他对我的学习非常关心,生活上也是将好吃的东西留给我,自己吃鱼头、鸡爪子和残羹冷炙;为了我,他拒绝了对他有好感的陈阿姨;为了供我读书,他从不喝酒,很少抽烟,且只抽最便宜的劣制烟;知道我在茶楼工作的事后,并没有我想象的要打断我的腿,而是选择了宽容我……

    谁能说我不是他亲生的呢?可是,血型,血型又怎么解释?!

    老天,难道你让我学医就是为了让我去面对这样一个残忍的医学谜题吗?

    我万般纠结时,父亲被人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了。我冲上去问医生:“手术做得怎么样?”

    “非常成功。”

    医生的话令我暂时放了心。父亲仍在昏迷中,我希望他尽快醒过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又希望他多睡一会儿,我害怕知道任何一个我无法想象的残忍结果。

    我守在父亲病床前,握住他冰凉的手。他的手上布满老茧,苍白的脸上,悄然爬了几道皱纹。父亲真的老了,在我日渐成熟之时。

    我默默地看着他,百感交集。眼前这个非常熟悉的人,突然间变得陌生。我不知道他是我的什么人,或许是我的亲生父亲,或者是养父,又或者什么都不是。

    医生告诉我,他的腿受伤很严重,骨关节间用钢板连接,恢复腿关节的功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父亲非常坚强,自从进医院后,无论伤口有多痛,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喊过一声疼。父亲像一座山,始终屹立不倒。我也遗传了他的性格,坚韧、要强。谁能说我不是他的女儿呢?天,我为什么要怀疑他和自己的关系呢?他养育了我20多年,我竟怀疑自己不是他亲生的!

    “爸……”我轻声喊他。我很少喊他,除非非喊不可,可这一声呼唤,却是发自内心的。

    “素素。”父亲显然很激动,他用苍白的双手握住我的手,刚做完手术,他的手非常冰凉,一股暖流却从心内穿过。

    我很想立即问他关于血型的事,可我开不了口,我不能接受无法预知的事实。我一如既往地为父亲喂饭、洗脸、换药等,我还为父亲买来他最喜欢的满天星花儿。一向古板的父亲竟喜欢浪漫的满天星,他曾说过他喜欢这个名字,每次看到它们,他就会仰望星空,也许哪一颗星上就住着我的母亲,他的小嘉。因着他的缘故,我也渐渐喜欢上了这种不知名且毫不张扬的花,并时常坐在黑夜里看星星,期待能找到一颗叫“母亲”的星子。

    病床上的父亲像极了一个无辜的孩子,吃饭要我喂食,睡前要听我讲故事才能睡着。有一天,我给他讲了一个《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这个故事他小时翻来覆去地讲给我听,如今,他听到时,还是会开心地大笑。看着他的笑,我忽然问:“爸爸,如果,如果小蝌蚪不是她妈妈亲生的该怎么办?”

    我紧张地等待父亲的回答。父亲的手一抖,眼神瞬间变得灰暗。我正想刨根问底,肩上不期然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

    唐恋!这个家伙来得真不是时候。

    我用拥抱来迎接她,才发现颜伊然也在她身后。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澄净。

    他们为父亲买了许多营养保健品,还从酒店打包了几道菜带过来,我们三人在父亲的病房里共进晚餐。看到唐恋和颜伊然二人卿卿我我的样子,我莫名地伤感。陈宇飞被我拒绝了,宁易水去了西安,只剩下我一人独自承受所有的伤痛。

    我们东扯西拉地说了许多话,一直聊到夜深才离开,送他们出门时,唐恋突然悄悄告诉我:“素素,我们要结婚了。”

    “真的吗?”我抓住她的手臂,惊喜地问。

    “是啊,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办酒席。”她羞涩地说。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唐恋眼中分明写着满足与幸福。我感到非常意外,我曾以为我和唐恋是不会结婚的。大学时,我俩就打赌谁先结婚谁就输了,结婚于我们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后来去了那家茶楼,结婚对于我俩,更是遥不可及了。  

    唐恋竟真的要结婚了!单纯的颜伊然知道她的过去吗?我的心头不禁掠过一丝阴影。

    唐恋离开后,我一直无法平静,忍不住给她打了个电话:“唐恋,颜伊然在你旁边吗?”

    “他已经回自己家了,找他有事?”

    “我不找他,我找你。”

    当我将自己的担忧告诉唐恋后,她笑道:“我亲口告诉他我过去的故事,让他自己选择,如果能接受,就继续交往;如果无法接受,就不必浪费大家宝贵的时间了。他听后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回复我,他爱的是现在的我,不会在意从前,也绝对不会让他的亲朋知道我的过去。”

    “唐恋,你真幸运,祝你幸福!”

    “素素,谢谢你,你也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的。”

    有一件事唐恋绝不会知道,我也会让它一辈子烂在心里。

    举办婚礼的前一天,颜伊然来找过我。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我:“素素,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从前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拍了拍他的肩,微笑着说:“傻瓜,我们一直是好哥们儿啊。”

    他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唐恋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是对她有半点不好,我绝对不会饶你!”

    “放心吧,我比你更爱她。”

    “祝你们幸福。”我转过身,向身后的他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祝我们幸福。我们一定都能找到各自的幸福。

    两天后,唐恋和颜伊然在江城最大的酒店举办了婚礼。

    上大学时,我们曾许诺谁先结婚,对方就当她的伴娘,可惜,因为父亲卧病在床,我无法兑现当年的承诺,做唐恋的伴娘。

    将父亲安排妥当后,我马不停蹄地赶往唐恋的婚礼现场。我最好的朋友的婚礼,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缺席。宁易水因公司总部要来检查,他无法动身来参加婚礼,回江城的日期也延期了好几天,我隐约感到几分不安。

    在婚礼上看到唐恋的那一瞬,我不禁惊呆了:身穿洁白婚纱的唐恋太美了!太圣洁了!从前我一直觉得唐恋很美,但此刻第一次发觉她有一种惊艳的美,清绝的气质令人震撼。大学时,我和唐恋走在一起,总会有极高的回头率,也经常被人拿到一起比较,我俩的得票率不分高下。美女都是骄傲、自恋的,我们各自都不服输,直到此时,我才心服口服地甘拜下风。因为,穿着婚纱的女人才是最漂亮的。

    我痴痴地看着唐恋笑吟吟地迎接来宾,像一只洁白的蝴蝶在婚宴现场翩翩飞舞,幽幽地想:何时我才能成为最美的新娘?我的新郎在哪里?

    正想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我的名字。“素素。”我回头一看,天,怎么会是他们——苏沐暮的父母!

    噢,记起来了,颜伊然是苏沐暮的表弟,他的婚礼,苏沐暮的父母当然要来。我以为苏沐暮已经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却没想到会再见到他的父母,并且是在唐恋的婚礼上。那一瞬间,有泪想冲出来,被我忍了又忍,强忍回眼眶中。

    苏沐暮的母亲拉住我的手,感慨万千。如果苏沐暮不出车祸,也许我会去加拿大和苏沐暮结婚,成为她的儿媳。可惜……

    两个同样深爱苏沐暮的女人一起深切怀念着苏沐暮。

    苏沐暮,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陈宇飞和宁易水,我到底该选择谁?我已经漂得太久了,漂泊的感觉很无助、很辛苦、很疲惫,我不想再漂下去了。你会在天堂里看着我吗?我会一天天渐渐将你淡忘,你不会怪我吧?我努力将你遗忘,我需要开始自己的新生,因为,将你背在身上、放在心里行走起来会很沉重,你也希望我轻松地活过每一天,不是吗?

    苏母拥抱了我,她说:“孩子,我心里早已默认你是我的儿媳了,结婚时一定要通知我。”

    我拼命点头。苏父怜惜地拥着她,告知有亲朋找她。她才不舍地离开,并郑重地祝我幸福。

    谢谢你,阿姨。虽然苏沐暮不在了,但我依旧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