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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渣渣们的爱情(中下)
9.
晚饭的时候闺蜜还是问起裴竟的事。

“你们结婚差不多一个月了吧?怎么样,同住一个屋檐下有没有和平共处,还是水火不容?”闺蜜悄声八卦,还知道要避着点小孩子,“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新进展?”

尤未许原本想答“还能怎么样不就是老样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但卷起一口意面,忽然想起了今早的馒头,都是面食,但意面有滋有味得多。

“……能有什么。”最后她含混地说。

闺蜜叹了口气:“那你们商量好了,一年半之后离婚?”

是,一开始就商量好了,还签了合同。
尤未许觉得自己语言功能好像有点丧失,明明可以直接完整地说出来,到嘴边却变成了简短的一声“嗯”。

“好吧,”闺蜜拖长声音,“看来我们家噜噜还要再过几年才能有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尤未许反应过来失笑:“你再生一个不就行了。”

“才不要,带两个孩子多累!”闺蜜一脸郁卒,“现在一个都够我受。”

尤未许说:“我看噜噜很乖啊。”

闺蜜嫌弃地摆手:“那是他今天心情好了,平常大哭大闹的时候多了。”

闺蜜话匣子一开,从怀孕到喂奶到两三岁挨着吐槽,尤未许没养过孩子,不发表意见,边吃边听,一顿饭吃完了,闺蜜还大有意犹未尽之势。
于是三人先去停车场把东西放了,又回到负一楼接着逛,当消食,顺便给闺蜜机会继续吐“育儿经”。

负一楼只有超市和小吃店,超市很大,种类丰富,临近八点,人也很多。

闺蜜说着说着话题就变了,推着购物车问尤未许有什么要买的。

噜噜举起小手:“妈妈,噜噜想吃饼干!”
“不行,你今天吃了披萨和蛋糕,不可以再吃饼干。”闺蜜断然拒绝,又问尤未许。

“我……”尤未许没有要买的,但裴竟有,洗发水和洗发露。
她还没回答,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联系人姓名备注“狗/逼”。
是裴竟。

消息内容很简单,简单到尤未许觉得裴竟多此一举,而且有健忘的嫌疑,离上午都过去多久了才来说。

【忘了说,洗发水随便,沐浴露不要花香。】

尤未许静静看了两眼,按灭手机,对闺蜜笑了笑,说:“一时想不起来,边逛边看吧。”

·

裴竟结束饭局,给尤未许打了一个电话。他喝了酒,不能开车,喊代驾之前在车里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十五分钟才拨出去。

“嘟,嘟……”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下次再拨。”

裴竟放下手机,确认现在是晚上九点十六分。
再点开微信看消息栏,一个多小时前发出去的那条没回复。

这么晚了不回消息也不给他打电话他打过去又不接是在干什么?还在外面逛?逛什么那么高兴电话都听不见?

裴竟在脑海中回忆一遍,发现尤未许的确没说去哪里逛街,朋友也不知道是哪个朋友。

他又盯着手机看了十分钟,大拇指停在呼叫键上方。

——最后一次。

事不过三。

国家通知他们下周结婚的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打给尤未许,想约去民政局见面的具体时间——对没错也是那天晚上他第一次知道尤未许的手机号码,他们大学认识四年都没对方手机号,微信号还是大一迎新会上统一加的——被挂了。然后过了三分钟尤未许打回来说“手滑”,去他的手滑。

刚才是第二次,没挂,但是也没接。

第三次,如果还是不接……

以后休想他再打!

裴竟使劲按了下去。

“嘟,嘟,嘟……”

十。

九。

八。

七。

“嘟……”

“——有事?”
耳边忙音戛然而止,尤未许的声音隔了两秒传过来,短促,冷淡,轻且低。

裴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少跳一拍,同时脑中似乎花了一秒思考对面是什么环境。

“……你在停车场?”原本正在蓄积的怒气和烦躁一下被堵个结实,裴竟嗓子有点哑。

尤未许说“是”,又问:“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裴竟忽然想不起来他为什么要给尤未许打这通电话,不,连打两通。对当代人来说,打电话是一个略显郑重的行为,他和尤未许之间不存在十万火急的公事,也不存在熟稔到可以随意骚扰的亲密。而他竟然打了两通。
为什么?

裴竟不愿意承认自己脑子进水做了个糟糕透顶的决定,就和那天晚上放弃参加派对而买盒药回去受一顿冷嘲热讽一样傻逼。他说:“……我洗发水和沐浴露你买没?”

那头似乎笑了一下:“没有。”

还挺理直气壮?!

裴竟最听不得尤未许这种语气,捏着手机的手渐渐用力:“不是跟你说了吗?”

“你说了我就要买吗?”尤未许说,“我又不是你的保姆,你也不是我的谁,自己用完了自己买去。”

裴竟感觉自己晚饭喝的那点为数不多的酒精马上就要全部蒸发了——心里大火烧的。但是他还残存着一丝理智,尽量控制音量和语调陈述道:“你上午说你‘知道了’。”

尤未许有一套解释:“‘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不等于‘好’,你懂不懂语文。”

“……”裴竟按着眉心,“你在哪儿?”
他现在就要当面弄死这个女人!今天他们俩只能有一个活着回去!

裴竟心里连爆了十几句粗口,完了才发现电话那头一直沉默着,静得让他急速升温的情绪像迎头刮了场冷风,在数秒间又趋于稳定。

他说:“喂?尤未许?”

“在呢。”尤未许答,语气慢悠悠的。

裴竟也真是气得没法更气了,重复:“我问你在哪儿。”

这回尤未许答得很快:“我在哪儿关你什么事。”
裴竟看不见,她靠在车门上揪自己的裙摆,又揪又搓,似乎因为烦恼太多而在隐秘地发泄怨气。

尤未许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她故意不接裴竟上一通电话,让闺蜜带着噜噜先回家了,自己留在了停车场。裴竟第二通电话打来时她正倒数到六,还差五秒她就要拉黑裴竟的号码了。虽然尤未许不那么认为,但事实看起来就是她特地在等裴竟再打给她。
她等到了。但裴竟问她在哪儿,她又不是那么想告诉他。凭什么要告诉他。

“就知道问我,那你又在哪儿?”尤未许差点咬到舌头。

裴竟说:“我先问的。”

尤未许不退步:“你先说我再说。”

又出现一阵表面静默而暗里剑拔弩张的僵持。
他们总是这样,谁也不肯先低头,谁也不愿做输家。

最后尤未许先笑了:“裴竟,我们连这个都要争。”

语气不像在说一个司空见惯的玩笑,而像在说,你看,我们没一件事合得来,桥归桥路归路为好,没必要跨过中间的分界线。

裴竟握紧了手机。

尤未许不想等了,脚往地上一踢准备挂电话:“我要开车了,你爱说不说……”

“西区凤元路xx饭店。”裴竟报了一个地名。
然后顿一下,又问:“你在哪儿?”

“……南湾这边新开的xx商场。”尤未许看见车旁柱子上贴的缴费海报才顺畅地说出来。

裴竟说:“在那儿等着。”

尤未许不满:“等什么啊,商场要关门了。”

裴竟松开领带走下车:“让你等着就等着。”

尤未许:“你要过来?”

裴竟没答。

尤未许猜裴竟肯定在心里骂她明知故问。
她说:“那我把定位发你。快点。”

“催什么。”裴竟“啧”了一声。

尤未许:“半个小时不来我就回去了。”

裴竟刚走到路边,招手拦下一辆车,上车关上门,才说:“知道了。”

尤未许挂了电话。
车窗玻璃隐隐映出一点一闪而过翘起的唇边,就一点点,一瞬间。

·
裴竟敲窗时尤未许刚完成第二十一关消消乐,退出来,计时器显示二十九分钟。

“差一分钟。”尤未许开锁让裴竟上车,将界面上偌大的数字展示给对方。

“幼稚。”裴竟手搭在车门上,望了一眼不远处灯光偏暗的电梯口:“超市关了?”

尤未许知道他想干什么:“关了。看来你跟洗发水沐浴露无缘。”

裴竟一屁股坐上车关上门:“不知道是谁的责任。”

“你的。”尤未许放下手机系安全带,启动车子,“你车呢?”

裴竟也系上安全带:“扔那边了,明天去开。”
锁扣“啪嗒”一声扣上时他瞥到后座,“就买了这些?”一共四个袋子,都是正常大小。

“逛这么晚没个影我以为尤小姐把商场搬空了。”

尤未许正在找出口,一个眼神都没给裴竟,但嘴依然不落下风:“我也想,但工薪阶级,不像您,大老板想买多少买多少,白馒头黑米粥管够。”

“……”裴竟嗤一声,“挑三拣四。”

尤未许“嗯哼”表示认同,同时一脚刹车,下巴一抬朝着外面:“扫码缴费。”

裴竟掏出手机,清脆的“滴”响起时说:“为什么我扫。”

“我在开车。”尤未许瞅他乖乖输了支付密码,又补,“这算你的车费。”

裴竟简直不敢相信:“我都没收你早饭钱。”

尤未许才不负这个责:“我又没让你买。”

裴竟心里闪过无数文雅的书面词汇如“怒火中烧”“怒发冲冠”“怒不可遏”等等,最终全部浓缩成了一句咬牙切齿的:“白眼儿狼。”

尤未许眯起眼睛:“你再说。”

裴竟眼神挪向窗外:“没心没肺。”

“别以为你给了车费我就不会赶你下车。”尤未许说着打灯变道,越开越靠近路边。

裴竟火气也来了——这一晚上都来好几遍了。这一周他有觉不睡打着哈欠下楼买早饭,是,品种不多,但尤未许自己说得不爱吃包子,他第二天不就给换了吗?还有那个黑米粥,补气养血的,人店里还卖红糖粥他都没买退而求其次找了个一样营养的,这种东西不多吃一段时间怎么起效果?还有今天,答应了给他买洗发水沐浴露还有逛完给他打电话,半天就变卦,白长一张勾人的嘴就会狡辩,坐个车收车费就算了竟然还想把他赶下车?!

“尤未许,是不是我这几天对你太好了?”裴竟怒极反笑,面色和声音都冷下来,“动不动就对我发脾气甩脸子,要我再提醒你一次我们什么关系吗?”

尤未许方向盘一拐,这下彻底在路边停住了。

熄了火,杂音消失,车厢封闭,面对面互瞪让空间仿佛无限压缩,所有动作、情绪都夸张到一览无余。

尤未许一字一句地刺回去:“你说,有本事你就再说一遍。”

“我们……”裴竟一口气顶在嗓子眼儿,以为即将脱口而出的东西却无论如何吐不出去。

尤未许给了完整的一分钟,然后轻蔑地笑了笑:“你说啊,怎么不说了?”

“不说我就说了。”她解开安全带,双手抱在胸前,“裴竟,我们不是真夫妻。”

这是他们最初就已经达成的共识,白纸黑字,一目了然。

“我们没有戒指、没有仪式、没有发朋友圈晒结婚证、没有喜气洋洋地四处通知亲朋好友,没有婚纱照和蜜月旅行,所有夫妻会有的我们都没有。”
“我们一开始就是默认要分开的。”尤未许嘴角似乎弯起来了,又似乎在往下垂:“我们根本不该结这个婚,裴竟,这段婚姻没有喜欢也没有爱。”

世上许多婚姻与爱情没有关系。
但离婚大多与没有爱情有关系。
即便柴米油盐将爱情融成了亲情,即便从早到晚鸡毛蒜皮争吵不断,磨掉了心动只剩下顾念,那也是一种互相支撑、互相扶持的不离不弃的力量,像一条柔韧性够强的纽带,缠着连着,还在一天,就一天断不掉、分不开。

可是尤未许和裴竟之间从不存在类似的感情。

那些曾经爱过、美好过的恋人和夫妻也会半路分道扬镳,更何况他们这样的。白头到老是童话,不是生存规律。

她和他早就预定了结局。

尤未许没说多少话,却觉得嗓子有点干哑,今天逛了大半天街,原本没出现手酸腿疼的症状,现在好像报复一般涌了上来,累得眼皮微重,维持不了姿势继续面对裴竟。
她重新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回去了,别再跟我说话,我……”

“那个人呢?”
裴竟忽然打断,语速相较平时似乎多了些急促,目光却又沉沉,给人一种佯装从容不迫的错觉。

裴竟怎么可能这样?
尤未许看一秒就垂下眼,眨了眨,又掀起来斜着看车前路灯昏亮的光,皱着眉不解:“谁?”

裴竟说:“那个让你怀孕、又让你流产的男人,你喜欢他、爱他?”
他像吃错了药,视线始终落在尤未许脸上,问出这一周来都忍耐地很好没有去触碰的问题。

尤未许听见了,也感受到了,周身鼓噪的血液全部聚流心脏,蓄力造出了一声、一声沉缓的重音,指尖发紧,耳膜共振。

车内空气近乎凝滞下来,死寂。

裴竟想到那天晚上,当时尤未许说完那些话和他出声之间也有这样一场差不多的沉默。
只是今天尤未许无处可逃,而他也不会再轻易放过。

“尤未许,说话。”

裴竟目光在夜色和路灯交错下半明半暗,暗的那边泛冷,明的那边又好像燃了一团幽微的火,烧起来还是被熄灭都在一念间。

尤未许没思考如何回答裴竟,而是在回忆里翻了一遍,发现裴竟这一刻的神情和以往任何时候都对不上,没有旧经验可供参考,并且还抽空感慨了一下自己竟然没有被刺激得立刻杠回去。
她不知不觉看着裴竟。她从裴竟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二十八岁的尤未许,和四年前没什么变化。
但内里还是变了的。

实话实说,那件事对尤未许而言并不是耻辱、或者后半生的禁忌之类的,甚至从发现真相到跟对方对质、走进医院挂人/流号都没有超过两天,愤怒持续的时间总共还不如每天和裴竟吵架花的时间多。

可是有时候,再微不足道的伤口也会留下若有似无的疤,乍一看没什么大不了,想起来时盯着多看两眼就耿耿于怀恨不得做个手术全部抹消。

她这辈子都会记得一个青年指着她大骂她冷漠麻木没有爱心,会记得有一个刚满八周的未成型的胚胎从她下/体/落出去的感觉,会记得自己在家休息了一周,期间除了睡就是吃,因此失去了一个价值两万的插图约稿,再坐进书房拿起画笔的那个下午明明太阳光照到了脸,她却又去找了条薄毯披在肩上,像得了医生没说过的后遗症。
还有之后再一次来月经,腹部像被撕裂了,她辗转反侧一夜没睡着,后来去看医生,才学会了吃药和冬天泡脚。

这些都不算大事,已经过去了,尤未许几乎没对人提起,仅仅是因为没必要。那是个意外,一个无所谓的人生插曲,当然,也可以当做一个教训,所以她后来挑选上//床/对/象更加严苛,四年内撩了不少,真正被允许和她滚/上/床/的两只手就能数完。
这么说来她这几年是不是可以叫“洁/身自/好”?

尤未许想到这儿笑了下。

裴竟看在眼里,眉毛皱紧,不耐道:“笑什么。”

“没什么。”尤未许说,“就是……”

时至今日,她好像认识到一个崭新的事实——她并不是自己所坚信的那样一个无坚不摧的人。
漂亮的叶片有一面被划秃了,她转过去不看,然后就以为不痛、不存在,当有人目光灼灼打破砂锅追根究底,她才迟缓笨拙地意识到还是有点痛。
于是这痛就变本加厉地猛烈起来。

尤未许忍住眼眶里慢慢上升的热意,轻笑:“裴竟,我说了的话,明天早上不要吃馒头和黑米粥。”

裴竟:“……知道了。”

尤未许纠正他:“不能说知道了。”

裴竟:“……好。”

尤未许满意了,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气场莫名地骤然松弛,开头先说:“那个人名字我忘了,二十四岁生日在KTV认识的,比我小……”她稍微算了算,“可能三四岁吧,大学刚毕业。”

裴竟声调几乎要穿破车顶:“你和小孩儿搞?!”

尤未许白他一眼:“不是小孩儿,大学毕业了,在KTV做服务生,而且人家那儿不比你差。”她视线下移扫了对面的人一眼。

裴竟也顺着低头,头一垂立刻气恼地弹回来:“……胡说八道什么!”

“我可没胡说。”尤未许撇撇嘴,斥道,“还听不听了?”

裴竟脸都要气绿了,听,怎么不听!

尤未许接着讲:“过程就不讲了,总之我们一来二去勾搭上了,到我发现怀孕之前大概联系了半年左右,还挺久的,每个月约一两次。”

裴竟忽然就不想听了,自作自受,他怎么越听越控制不住这暴脾气了呢?

尤未许正相反,察觉裴竟不高兴她就高兴了,说出来的字每个尾音都带点愉悦:“他很乖,应该算时下流行的那种小奶狗?不会每天没完没了地向我打探我什么时候有空,我送他礼物他还会回礼道谢,床上也不错,刚开始技巧比较生,后面……”

“我没兴趣知道你们的夜生活,说重点。”裴竟冷冷打断。

“真没耐心。”尤未许睨他,但还是从善如流地跳过这段,“总之,某天起我连着反胃呕吐了一周,然后去医院检查出了怀孕,我拿着检测单质问他怎么回事,明明每次做我们都有戴/套,他跟我说他在套上戳了/洞。”停顿一下,又说,“所以后来我都自备/避/孕/套/。”

裴竟确实在网络媒体各路八卦中听说过这种不光彩的手段,但现实生活中遇到还是头一遭,正要劈头盖脸冲出一堆话,尤未许瞪他一眼,不准他插嘴:“还有几句,听我说完。”

“据他的说法,他太喜欢我了,但我又一直若即若离,他没安全感,所以想用这种方式证明他爱我我爱他。”尤未许讽刺地弯了弯唇角,眼中露出厌恶,“但我觉得更像他错误判断我是大款富婆,以为让我怀个孩子就能拴我一辈子。我把检测单甩他脸上,第二天就去医院做了流产。”

“医生说流产后第一次月经痛属于正常现象,可我后来还痛,去医院看过,但反正……每次来都会痛两三天,轻重程度不定。久了就习惯了。”

最后几个字含混得很轻,如果不是现在两人距离很近,气氛又足够裴竟仔仔细细凝视尤未许,尤未许眼睫垂在下眼睑上的阴影的颤动也许就被疏忽过去了。

但是没有如果。

裴竟说:“尤未许,你傻不傻。”
而后又从鼻腔挤出一声像“哼”又像“呵”的气音,手肘撑到窗边,视线捕捉到外面灯光下浮动的尘埃,“跟我睡就一大早跑去买避孕药,到别人你就那么放心了,你是猪吗?”

尤未许隐约冒泡的好心情一下被刺激没了:“你阴阳怪气干什么?”

裴竟转回来看她:“我阴阳怪气?你不是猪是什么?多大的人了也能被那种小屁孩算计,你不是一向自诩才貌双全,就这?跟我对着干那些心眼哪儿去了?那种心机货跟你装几天天真你也天真?一天天只会窝里横。”

他说得慢,一长串却像机关炮啪啪啪啪个不停,尤未许被砸懵了两秒,回过神来不服输地说:“是,我傻,我那时候脑子没长全所以活该我吃亏。你又有多聪明,裴竟,你又有多聪明多不得了?你没犯过错?你约/女人今天不翻车、明天不翻车,难道你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翻车?一朵大学烂桃花留到今天还没解决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没被……呸!我没搞/大/她们肚子!”

“我也没有!”尤未许感觉这对话略不对劲,但管他的,她抛在脑后继续大声道,“我还没有陈年烂账跑出来瞎蹦跶,你有!”

“谁他妈有了!”

“那个大学系花,你敢说不是!”

“那是——”

“不是吗?难道不是吗!”

尤未许吼完,车内出现了一阵寂静,两人面红耳赤互相瞪着不甘示弱地喘/粗/气,裴竟看见尤未许眼睛里水亮亮的,像颗玻璃珠透着光。

但是没有眼泪流出来。很像。但不是。估计是太激动了给气的。

——如果眼泪流出来会是什么样?

那天晚上她匆忙回放把自己关在里面哭的时候眼睛是不是会像这样?还是会更雾蒙蒙一点?
裴竟没看过,不知道。他耙了下出门前细心打理过的头发,发型乱了,心里乱了会儿,然后似乎又平静了。

裴竟想有一有二,有二有三,老人诚不欺我。
他买早饭,先报地址,现在要接着妥协第三次了。

“你今天见到她了?”裴竟肩颈松懈一些,侵略性的气势也跟着消减,问。

尤未许和裴竟的相处模式向来是“你强我强”,裴竟突然自灭威风,她觉得别扭,也没办法再咄咄逼人,但心平气和也做不到,端着态度不轻不重“嗯”了声:“都结婚了还对你念念不忘呢。”

一周前的事裴竟还记得,多了点他不知道的,于是皱眉道:“结婚?上次宴会上她没说。”

“怎么?说了你就不拒绝了?”尤未许斜着眼散发冷气,“也对,一位妙龄处/女想在被迫结婚前把自己宝贵的第一次献给喜欢的男人,几个单身男人能拒绝。可惜,她眼睛有点瞎,看上的男人不但不是单身,还渣,渣中极品。”

裴竟眉头皱得更深,倏尔又缓缓舒展,似乎终于找到了那天系花莫名执着的原因。对着尤未许再开口时比起反驳更像解释:“我眼睛不瞎。而且那天我拒绝她之后她骂我渣男,我以为她眼神终于好了。”稍微停顿半秒又问,“她今天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尤未许心里鼓起一个泡泡,啪/嗒破了还带声效,弄得耳朵痒痒的,闻言满不在乎地道,“逛家居的时候偶遇的,向我强调了一遍我们有名无实的婚姻。”

裴竟挑眉:“有名无实?”

尤未许想起婚后那次醉酒,严格算来他们已经“名副其实”。但裴竟怎么回事,关注点偏了!

“……那次不清醒,不算。”尤未许感觉脸上有点烫,想开窗透气,但按键没反应,才发现车子没启动,于是厉声道,“行了,故事听完了,还回不回去?都要十点半了,你明天不上班啊?”

“回。”裴竟边瞥她边系安全带,“你认识路?”

尤未许:“第一次来认识什么?赶紧开导航!”

车子终于从临时停车线里驶出,汇入长路车流中。

开了一段,裴竟朝后扫了两眼,问:“所以你买的家居用品呢?”

尤未许很少开车上路,看导航要聚精会神,听见裴竟声音条件反射喊了声“闭嘴”,过了下个路口才随口道:“买了对碗,送她了,新婚礼物。”

裴竟:“什么名义?”

“我……”尤未许眨眨眼,回忆当时的对话情境,懊悔道,“靠,早知道说我们一起送的了,效果更好。”气人效果更好。

一起?裴竟没偏头,余光里尤未许一脸不爽,他喉结动了动,前方车辆红色尾灯直刺着眼也不避,忽然愉悦地勾起唇。

“你笑什么?”尤未许看见了,又笑她蠢吗!这人真是一天不皮痒气她都难受!

裴竟也难说清自己笑什么,立刻把唇角压了下去,又把话题拐回去:“你都去了家居区还不给我买洗发水沐浴露?”

尤未许横得很:“就不买,怎样?”而且嫌弃地科普,“家居区不卖这些,你有没有生活常识。”

“……”裴竟觉得自己前一刻可能不慎被猪油蒙了心,尤未许有什么值得他愉悦的,尤其是那张嘴最欠收拾!

“那就把你的给我用。”他语气硬邦邦的。

尤未许数不清这是对裴竟翻的多少个白眼了:“你想得美。”

裴竟话说得跟小孩一样赖皮:“你没买你负责。”

“休想。”

“明天早上还是馒头和黑米粥。”

“……裴竟你骗子!说话不算话!”
尤未许牙都要咬碎了,失策,太失策!逛超市忘了买点速冻的!

“你也可以自己下楼买。”裴竟给出解决方案。

尤未许瞪他。

裴竟回以一笑。

尤未许气炸,扭回头,隔了好半晌才僵硬地小声道:“零食下面。”

裴竟听见了,上半身已经往后侧,但他还是问:“什么?”

尤未许深吸气,双手紧紧捏着方向盘防止自己暴跳如雷,因为太用力青筋都绷出来了:“零食那个袋子最下面,洗发水护发素、沐浴露是柠檬味儿的!”

裴竟把整个袋子提到前座,手一捞就翻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就把袋子又放回后座。

尤未许觉得那副做派像领导视察。

“买了还说没买?”裴竟问。

尤未许憋着气,心想还能为什么,说出来让你得寸进尺吗,这次买洗发水沐浴露下次是不是就要买衣服买内/裤了?她才不干。

“明天早上我要吃面,番茄煎蛋面。”尤未许点菜。

裴竟偏头看了看她,嘴抿着不知道给谁卖惨,苦大仇深似的。他收回视线,放松地靠在软皮椅背上,半阖眼,说:“家里没番茄。青菜煎蛋面。”

讨价还价!
尤未许想了想家里空空如也的冰箱,又看现在明显不会有人在路边卖菜的夜色,恨恨道:“……不准放葱。”

“可以。”

“也不准放姜和蒜。”

“不然连面也不放了?”裴竟就没见过这么挑食的人,脾气还大,一点不顺心就给他脸色看,“难伺候。”

“要你管。”尤未许空出一只手摊到右边,“给钱,那对碗的钱你全付,一百九十八算你两百。”

裴竟奇了怪了:“为什么不是一人一半?而且你坐地起价?”

尤未许也奇了怪了:“又不是我的情债凭什么我帮你掏钱?你一个大老板还跟我这种贫民斤斤计较区区两块?”她评价,“抠门鬼。”

裴竟……
裴竟掏出手机就转账,转完了微笑道:“不用谢。”

尤未许拿起手机一点——

“裴竟你才是二百五!”

“尤未许你再敢掐……操/!松手!看路、仔细开车!你再掐明天早饭就没面吃了!”

“……你牵我干什么?!”尤未许正要为了早饭屈辱缩手,裴竟竟然抓住了她——别说,裴竟手还挺大,也够宽长有力。

裴竟也注意到了,天地良心,他真的只是想自力更生打开尤未许的手。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甩开。

这次尤未许及时顺利地把窗户降下来了:“流/氓。”

“……放屁!”裴竟双手抱臂,目光落向自己那侧窗外急速倒退的城市夜景,“谁稀罕牵。”

“谁牵了谁稀罕。”

裴竟不说了。
他手藏在臂弯里,指腹慢慢在外套上摩挲,仿佛这样就可以磨掉刚才意外残留的柔软触感,又仿佛是在感受没来及记住的偏凉的温度。

尤未许没发现裴竟的小动作。

裴竟也没看见尤未许目光闪烁,嘴唇轻咬,像咬着一颗娇/艳/欲/滴的红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