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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3)
    鹤川卫校是一座明亮的动物园,因为太多电灯太多白墙,屋里屋外无处不亮;鱼嘴镇四隐村则光暗交割,光是光,暗是暗。鱼多云的家,村里的一院黄泥房子,每次她从外面直奔进屋都觉得兴奋。一进门黑咕隆咚,像是探险失足掉进井里,要过一阵才能看清一排枣红橱柜,橱柜上方大红的寿星老人年画、观音菩萨像、毛主席像。寿星老人、菩萨和毛主席一起头射一轮金光。

    同理每次从屋内奔出门外,外面的太阳也简直亮得她好像翻了个大跟头。鱼多云刚会跑的时候,就一遍遍跨过那座不低的木头门槛,加快速度,加快速度,在光和暗之间来回切换。

    这时,爸爸就在炕上叫她了:“云,云!”鱼多云越发疯跑,像只球一样滚进滚出,滚进滚出,“咚”!终于被门槛绊倒摔了出去。鱼多云哭着挪回暗处,找到炕前,头顶进爸爸怀里嚎。

    “你看,你看。”爸爸软软地说。

    鱼多云认为爸爸就该是躺在床上的。若不天天躺在床上,还能叫爸爸吗?

    但有一次,妈妈直挺挺进屋,把一只红色的皱巴巴的小纸盒塞到爸爸手里。鱼多云不认识那是什么,但知道是好东西,值钱的。都装在这么细巧的纸盒里了,还是红的,能不值钱吗?

    原来是香烟,爸爸笑了笑,取出一根(里面好像还剩两三根),摸过洋火,嗤,一朵橘红的花开在爸爸嘴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深深地,一口就把半支烟吸成灰了。那一口简直气吞山河。

    鱼多云激动地两眼亮晶晶,脱口而出:“我觉得你马上要站起来了!”

    然而烟袅袅地熄了,爸爸并没有站起来。

    “想吃啥就吃啥,听球医生的!”妈妈说。

    于是王红梅带鱼多云到丹鹤江里捉鱼捞虾,到卫校食堂偷肥肉,再不济也弄点油渣。油渣是猪肉炼油后剩下的东西,吃起来泡泡的,完全不像肉,但仍然很香。鱼玉山的嘴油了,肚子就有点儿难受。

    但王红梅说:“人都这样了,吃!”她把鱼玉山的头抱到怀里给他擦脸,奶奶偷偷摸摸的脚步声一到窗下,她立刻变了调:“吃死你!早死早托生!还叫我守多少年寡啊?”

    奶奶不敢进来,婆媳就隔着窗户骂。“日你妈的×!卖×的货!”之类。鱼玉山就闭上眼睛。鱼多云在一旁高兴地笑。两厢骂完,奶奶抹着眼泪回大儿子家去,王红梅也累了,手背把脸一擦,到卫校食堂做饭。

    爸爸死后,奶奶彻底不再上她们的门。王红梅只好把鱼多云带到卫校,还腆着脸塞进职工托儿所。

    “你给我宁宁儿的!”王红梅扇鱼多云脑袋一巴掌,拿这个当礼物谄笑着献给托儿所阿姨。阿姨吊起眼睛又嫌弃又得意:“行了行了,放这放这。”好像鱼多云是一袋土豆还是什么。王红梅赶紧将她推进淡蓝木门。

    小院中央种着一棵大椿树,叶子像大鸟的羽毛。

    第二天王红梅又拿扇脑袋当献礼时,鱼树蕙抱着王一鸥从旁边过。她先一闪腰避开王红梅油腻腻的舞得老高的手,然后对王红梅的献礼行为皱皱眉头。

    王红梅笑笑问鱼树蕙:“这么大了,还抱在怀里?没长腿啊?”

    鱼树蕙接不住话,手一松,王一鸥溜了下去,走过去问鱼多云:“你到底叫鱼美云,还是鱼多云?”

    鱼多云跟她走进淡蓝木门:“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