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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人生在世 莫要多管闲事
    翌日傍晚,霞光初降。

    依着绿林山水而修的官道上,一批近十人的队伍正在往云城方向去。马车上帘子掀开一角,露出一双看什么都好奇的双眼。

    远方山峦叠嶂连绵起伏,日头随着马车的前进和时间的推移显现出不同的样貌,柔和的落日余晖洒落,宽阔而又平静的江面泛着淡金色的光芒,松绿忍不住发出喟叹:“这也太美了罢,姑娘,公子,你们快看看!这简直比老爷喜爱收藏的那些山水画还要美哩!”

    宋词花抱着胳膊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盘算着还有多少时间才能到云城,等到了云城见寻到了宋歌秋是该再多给她些银子支持她继续去寻觅蓬莱仙境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她绑回家再说。

    起初晓得宋歌秋离家出走时,宋词花虽有些担惊受怕,但也没觉太过意外,她既生了“得道成仙”这般志向,便该放手去做,若真被她觅得仙境实现心中愿景,又未尝不是美事一桩。

    更何况……

    她牵唇一笑,不再细想此事,世间万物皆有缘法,待见着了宋歌秋再说吧。

    此番来云城她可还有着更为重要的目的,一碟又一碟的云城美食浮现在脑海中,金丝翡翠饼、千丝玉豆腐、八宝脆竹鸭,宋词花咽了咽口水,尤其是这又香又酥的八宝脆竹鸭,她可以吃下一整只!

    想到这八宝翠竹鸭,难免想到某位故友,想到这位故友,难免想到更多的美食……

    宋词花满脑子都是美食,忙得很,也就对马车外的美景也就没什么观赏的兴致,只是随意地回了松绿:“是啊,世间美景,多的是笔墨画不出来的美哩。”

    宋赋月则捧着一本典籍潜心研读,读着读着,思绪便飘远了,也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安排他和宋词花一起来接宋歌秋,她就不担心宋歌秋见他不喜溜得更快?

    比起母亲的心思,宋赋月更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思,虽说此事由母亲安排,可他若是不想来,母亲也不会强求,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就应了。

    若说他担心宋歌秋——或许是有的,可担心到可以丢下功课,还花上些许时日亲自来寻她回家,宋赋月自认为,他们的姐弟感情不值得这样一份跋山涉水。

    思绪被宋词花和松绿的对话打断,他抬起眸子,顺着松绿掀开的帘子一角看出去,斜阳微倾,水光潋滟,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景致。

    目之所及的右侧是纱帘的另一端,宋词花梳着简单发髻的脑袋靠在边上,神色恬淡,风吹动纱帘时,也吹起她的几缕发丝,被纱帘滤过的金色夕阳,让那几缕飞扬的发丝和宋词花侧脸轮廓染上了迷离的光芒,温柔而又绚烂。

    诚如宋词花所言,世间美景,倘或在无声时惊心动魄,确乎是笔墨不可描绘。

    他静静地看着宋词花,宋词花忽地看了过来,二人视线在被风吹动的光影中交错,宋词花一笑:“月弟看着我发什么呆?我今天可没有打扰你看书哩!”

    “没看你……”

    “是吗?”

    宋赋月忽地有些心虚,甚至是因为宋词花的这一句反问倏然心跳加速。

    “是。”

    他赶忙垂下双眼,可这心脏不知道是怎么了,仍旧跳动得厉害,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典籍上整齐的小楷上,定然是这马车太过颠簸了,才让他心跳都不稳了。

    见公子小姐都不怎么搭理她,松绿闭上了那张因为被美景震撼而想时时刻刻发出赞叹的嘴巴,只自个儿托着腮盯着这移动中的风景瞧。

    风景却忽然慢了下来,直至完全静止,隔着一片小树林的不远处,似乎有打斗的声音传来。

    领头的朱管事驾马过来,隔着帘子道:“二姑娘,公子,方才长椌前去探路回来,说是前方树林中有两伙人打斗,我们换条道走。”

    对于打斗,宋词花并不甚关心,只隔着帘子问道:“换道要何时才能到云城?”

    “眼下这条路离云城最近,还有一个时辰便可到达,若是要避开前面的乱事,需多翻过一个山头,我们需得找间客栈歇脚,待明日再出发,约莫要到午后了。”

    宋词花咂巴咂巴嘴,今日又是吃不到八宝脆竹鸭的一日。

    宋赋月早就放下了书,见宋词花一脸遗憾样,想着她大概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宋歌秋,出声安慰道:“三姐向来不识路,走了月余才走到云城,想来此刻应当还在云城,二姐勿忧烦。”

    宋词花也不好多说什么,比起早些时日吃到八宝脆竹鸭,少管闲事多活几年才是她的人生准则,因而她也没过多纠结,点了点头:“好罢,但听朱管事安排。”

    宋府一行人立即掉转方向。

    “救命!请各位好心人救救我家公子!”

    还未行出几里路,便有人拦在半道上呼救。

    朱管事勒住缰绳,此人血迹斑斑,想来是那两伙人中的一方,他有些犹疑,救还是不救?

    马车停了下来,宋词花眉头微皱,撩开帘子一角,这人浑身是伤,瞧这伤势,对方怕是下的死手,他们若是掺和进去,没得人未救出来还要多赔上几条命,得不偿失得不偿失。再者,随便冒出个人来喊救命,万一救的是十恶不赦之徒呢?

    她当机立断,对朱管事道:“朱管事,晚了可就找不到客栈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了宋词花的吩咐,朱管事少了些许心理负担:“是,姑娘。”

    转而拿了一瓶治跌打损伤的药给他,抱歉地对他说道:“小兄弟,我家还有急事,先行一步!”

    鹤平面色惨白,他拼了命突围出来以求一线生机,若是不能及时寻得援兵回去,王爷他们怕是撑不住了。

    眼下听了这拒绝的话,鹤平也是意料之中,这些人看着像是金贵人家出来郊游的,对这血腥之事怕是避之不及,怎会因他这陌生人的三言两语而襄助?

    可是,也正是看出他们是金贵人家,鹤平越发笃定,行经这僻静之地,这一行人里定然会有些会功夫的护卫,说不定能救王爷。

    他不死心地跪在马车一旁,高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这位姑娘不吝援手,将来我家公子必有重谢!”

    宋词花靠在马车一角,轻叹一声,正要吩咐朱管事继续赶路,宋赋月忽地出声:“且慢!”

    宋词花瞪他一眼:“月弟休要多管闲事。”

    与宋词花少管闲事的人生准则多少有些相悖,宋赋月从小饱读诗书,认为人活一世,当恪守本分,更应遵从信、孝、礼、忠、义、仁、廉、耻等行为准则,方才那打斗声远,宋赋月未瞧着,更不明就里,自当可以不当一回事,可眼下既有人喊救命喊到了跟前,他实难扔掉那个“义”字充耳不闻见死不救。

    他朝宋词花揖手:“非我要忤逆二姐,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古语有云,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且我看这位兄台情真意切,想来他家主子不是什么恶徒……”

    “噗!”宋词花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宋赋月不明所以,宋词花戏谑道,“所以呢,月弟是想只搬得动书篓典籍的你自个儿去救还是指望我们这些会些功夫的去救?未免太过慷他人之慨。”

    宋赋月一怔,想说自己并无这个打算,可是他若真的想要插手此事,确实只能请宋词花或者一同随行的护卫前去相救。

    慷他人之慨,是啊,谁的命不是命呢。

    一时间,他有些为难。

    宋词花见他沉浸在思考中,赶忙吩咐朱管事继续前进。

    “姑娘,求您救救我家公子吧!”

    鹤平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

    “二姐!”宋赋月有些急了,喊出了这声“二姐”,却也不知道再多说些什么了。

    透过未掩上的窗帘,宋词花瞥见鹤平心急如焚的脸,连嘴角的血也来不及擦,多少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再看宋赋月一脸不帮此忙愧对天地良心帮了此忙愧对宋家列祖列宗的模样,也没法视若无睹了。

    罢了罢了,她问了问鹤平那边情况,对方数十人,各个都是高手,鹤平这边加上他们公子共有三人在硬撑着。

    宋词花想了想,对朱管事道:“你挪匹马给这位小兄弟。”而后又翻了翻荷包,从里面掏出一枚烟雾弹,一柄竹管并几粒解药还有火折子。

    “这竹管里面放着幻桑罗,是可致方圆二三里内的活物片刻晕迷的迷药,你且先服下这解药,到了附近先放烟雾弹扰乱他们视线,再点燃幻桑罗,你喂下你们自己的人解药,趁乱速速逃走。”

    宋词花不舍地看一眼竹管,这幻桑罗千金难求,还是一位云游四方的高人赠给她和宋歌秋的,如今却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罢了罢了,世间万物,总有缘法哟!

    她尽职尽责地教了鹤平该如何点燃这幻桑罗,而后将弹药一并塞到他怀里。

    听得此法,宋赋月双眼一亮,不费一兵一卒,是个好法子!

    “多谢姑娘!”

    有了一线生机,鹤平郑重一拜,只是凭他单枪匹马能救出公子吗?还有这什么幻桑罗,在这开阔山林里,能迷晕那么多人吗?

    他知道自己有些得寸进尺,却也顾不得那多了:“可是对方人多势众……”

    宋词花知他救主心切,也不计较:“小兄弟,我这弹药可是高人所赠千金难买,我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哩,你且放心去,这幻桑罗能让吸入者片刻无力,足够你们逃命了。”

    “可是……”

    夕阳已然落下一大截,宋词花忽地有些乏了:“天行有常,人各有命,若是你家公子注定今日命丧于此,那也是天意。”

    她放下帘子,不再多言。

    这语气轻描淡写,宋赋月却听出些看破世事的沧桑感,明明她和他不过是二八年华。

    他探究地看了看宋词花,宋词花抱着胳膊,又换上了素日里那毫无心眼的样子,洋洋自得道:“怎样,是不是觉着你二姐这法子很好?是不是觉着你二姐此刻全身都散发着济世救民的光芒?嗐,所以说多看看话本子是有些好处的嘛,点子说来就来,就连那大小道理都可以信手拈来哩!”

    果然,宋词花还是那个没心没肝的宋词花。

    此举虽然有些风险,却也算是能救人的法子。宋赋月下了马车,挑了匹马,又令九棋装了点药、干粮、水,一并给鹤平。

    鹤平已然很感激,也知多说无益,朝着他们拜了拜:“若是能救出我家公子,来日必谢之!”

    说完,他一刻也不敢多耽搁,翻身上马。

    “扑通……”鹤平本就受了重伤,上马时,两眼一昏,还未走出两步便跌了下来,新伤加旧伤,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他望向前方的树林,又是忧心又是自责,挣扎着想要再爬上马,嘴里喃喃道:“主公,坚持住,我会来救你的!”

    声音渐弱,鹤平彻底昏了过去。

    变故突生,宋赋月怔了一怔,看了看离他最近的九棋和朱管事,九棋睁圆了眼,朱管事则挠了挠头:“这,这,这……”

    支吾了两声,朱管事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只好先蹲下去查看鹤平伤势。

    也就这一蹲下去的功夫,朱管事只感觉眼前扬起尘土,耳边划过一道疾风,抬眼一看,马上载着一锦衣少年,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待他看清少年身影,心中一颤,慌忙朝那边喊道:“公子,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