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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百姓之光吾辈楷模
    此番刺杀萧识睿的若干杀手来自本朝最大的杀手组织闻风堂,而被指派为此次刺杀行动负责人的乃是堂中最有资历的杀手沉舟。

    但凡干杀手这行久一点,便会明白好的信誉才是好的生意找上门的关键,因而,面对任务,杀手们从来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完成它。

    可若是干杀手这个行当再久上些年头,便会明白,性命才是赚钱的根本,活得久一日,这口袋的钱便能多一分。

    沉舟能在这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中存活,凭借的不仅仅是他多次漂亮完成的任务,更是他审时度势见风使舵的能力——简单来说,便是惜命的能力。

    原本,对于刺杀萧识睿一事,他计划周密,势在必得,可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看不出路数的人,又杀出来三个身手不凡的高手。

    而少女之身手远远在他之上,他无比确信,自己并无半分胜算。

    再这么打下去,连他自己都会没命。

    沉舟边与宋词花过招,边在心中衡量,喊了一声“撤”,与其他杀手们火速撤出了小树林。

    混战仓促结束,日头又沉了一沉,被黄昏笼罩着的小树林短暂地陷入寂静。

    萧识睿几人稍作喘息,上前来拜谢,他带着属下一同弯腰拱手道:“感谢几位侠士出手相救,大恩大德,定当涌泉相报!”

    宋词花收剑入鞘,点了点头算作回复,便退到一旁去看受伤的马匹,同时安排长枫去喊朱管事他们来此处汇合。

    宋词花这般冷淡,在外人面前本就寡言少语的宋赋月也就更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揖手回了一礼。

    一个点头,一个揖手,萧识睿没听着回复迟迟不肯站起来,其他人见萧识睿未站起来,更是将腰弯得毕恭毕敬。

    长椌见那几人都受着伤,这么弯着腰实在是累不过,便主动承担起打破僵局的责任,扶起几人,摆摆手道:“好说好说,我家姑娘从小就教导我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位小兄弟不必记挂哦。”

    宋词花:……

    宋赋月:……

    长椌对无语的宋家姐弟咧嘴一笑,从袖中掏出一瓶药给萧识睿几人:“这药可治刀伤,诸位可先用上一用。”

    “多谢。”站在萧识睿旁边的鹤宁接过药,率先要替萧识睿处理伤口,萧识睿在侍卫的拼死相护下,只是受了些轻伤,他摆摆手,示意鹤宁将药先给伤重的用,又问长椌:“不知几位是何方人士,来日在下必登门谢之。”

    公子救人乃本性,姑娘救人那是被公子牵扯的,想来二人都不甚在意这“登门谢之”,长椌正要客套地回绝,宋词花看着散在地上的幻桑罗,没好气道:“公子要谢,不如改日拿黄金万两来谢上一谢。”

    “大胆!”正在处理伤口的鹤宁闻言,对宋词花索要巨额谢礼之行径大为不满,“能救下我们公子是尔等福分,这位姑娘怎敢狮子大开口!”

    “鹤宁,休得无礼。”萧识睿轻斥属下,鹤宁只得应了声“是”,继续低头处理伤口。

    萧识睿又朝宋词花拱手:“鹤宁礼数不周,还望姑娘勿怪。救命之恩,莫说万两,哪怕万万两都是应当的,只是,在下恐怕此生都难能拿出这么些银钱来……”

    宋词花乜他一眼,啧,也并不是真的要他拿钱来谢恩,只是瞧这人和这人一干同伴穿衣质地上乘,当是权贵人家,说拿不出万两来算是正常,可是说此生都难……也不晓得他是敷衍得认真还是没有志气得直白了……

    萧识睿想了想,取下身上的玉佩:“姑娘若是不嫌弃,这块玉佩说是价值连城,姑娘或许可以拿去换一些钱……”

    宋词花默了一默,方才说自己拿不出万两,现在随便拿个玉佩就说价值连城。

    所以说,人呐,当真是个千奇百怪之物。

    宋词花摆摆手:“这位公子还是自个儿留着这宝贝罢!”

    “呃,这……”

    一直在旁没敢插话的宋赋月这才出声:“阁下不必客气,方才是我二姐同你开个玩笑,阁下这玉佩既如此贵重,还得好生收着。”

    宋词花轻嗤宋赋月一声,好人都让你小子当了是罢!

    宋赋月瞥见宋词花这眼神,今日本是他鲁莽在先,万万不敢再惹她不高兴了,他乖觉地退到一旁,帮宋词花包扎马腿。

    长椌左看看,那马腿都差不多快包扎好了,他帮不上忙,右看看,这几位陌生人伤得重的重,轻的轻,他也不晓得该帮哪个,一时间,闲得有些局促,只好继续拉着萧识睿唠嗑。

    “不知道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萧识睿在编个假名和如实相告间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决定要对救命恩人坦诚些:“在下姓萧,名为识睿。”

    “嗯,我叫长椌,看你和我们家公子差不多年纪?我应是要比你也大上一些,那我就喊你萧弟,可……”

    “放肆!”

    还剩下“好”字没说完,鹤宁又厉声呵斥道。这回,她正捏着同伴的手腕帮忙上药,这一声呵斥,手下也跟着用劲,疼得同伴嗷嗷叫。

    长椌甚为不满,但更是同情那嗷嗷叫的同伴,也还没来得及和鹤宁辩上一辩,宋赋月忽然又站起来:“阁下莫非是……赪宁王?”

    长椌一愣,什么什么王?

    身份被识破,萧识睿也没有太过意外,点了点头。

    长安城乃天子脚下,多的是世家大族,可长椌平日里不是在府内勤练功夫,就是跟着宋词花爬爬野山逛逛闹市什么的,鲜少遇见些名门贵族,更别说什么王爷了,见萧识睿点头,长椌嘴唇一哆嗦,刚刚那位女侍卫说他放什么来着……

    宋赋月则有些欣喜。

    赪宁王,文韬武略,心系天下,是当今圣上最出众的儿子,却因生母是前朝公主,也是最不受待见的皇子。

    即便如此,赪宁王仍是个志向高远的王爷,从十二岁封王起,萧识睿便立志要当一个好王爷,遇不平之事,平之,遇有害之人,除之,尽己所能,当一个为百姓谋福祉的好王爷。

    三年前,十六岁的赪宁王便以清河案一举惩处百名贪官污吏而闻名于天下。

    对于想步入仕途当一名好官的宋赋月而言,赪宁王是为数不多令他钦佩的人之一。

    想起方才行礼不周,宋赋月又是一拜,恭谦道:“草民不识,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赪宁王海涵。”

    萧识睿摆摆手:“若不是几位出手相救,哪还有什么赪宁王。”

    王爷不王爷的,宋词花没甚兴趣,不过,本该坐立朝堂的尊贵王爷却在这偏僻山林里遭遇暗杀,这背后定然有故事可说道说道!

    她朝长椌使眼色:快快挖一挖,这位王爷是不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

    传闻当今有五位皇子,其中有两位性情残暴,一言不合便要打要杀,这个什么赪宁王看着和善,可谁又晓得他会不会只是表面和善?

    长椌可不敢再拉着人家唠嗑了。

    长椌耸肩,使眼色:二姑娘要问自个问!

    宋词花:我这不是没有你和王爷熟嘛!

    长椌:我也才头回见好不好!

    宋词花:哎哟,刚刚不还称兄道弟了么!

    长椌:什么称兄……

    兄……小兄弟……萧弟……回味过来的长椌肩背一抖,把嘴巴闭得更紧了。

    实则话本子看得多了,对皇子在外遭遇暗杀这码子事,也能将缘由猜出个一二来,可真实的人生经历总归要比自己通过话本子总结陈词的要来得惊心动魄一些,是以,宋词花也很爱听人亲自讲一讲自己的遭遇。

    她客气地朝萧识睿行了一礼,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王爷今日为何会遇到这些杀手?”

    萧识睿有些迟疑:“这个……”

    宋赋月正要说一说宋词花不该胡乱打听,宋词花倒自个儿先作罢了:“若是不便讲,王爷且当我没问。”

    说是这么说,宋词花仍在仔细琢磨着萧识睿的神色,看他并非不是不愿意讲的样子,继续补充道:“是我问得冒昧了,王爷莫要为难,莫要为难唷。”

    这一招是为以退为进,人么,只要不是石头心,其实多多少少都有些子分享欲,平民百姓走路上摔一跤都想拉个人叨上一叨,莫说在这深山老林中差点丢了性命的王爷了。

    萧识睿确实不是石头心,但在说多错多的皇庭,也差不多要被石头封心了,但总归这心还被封成,既救命恩人有疑问,他也不是不可以答上一答。

    “八年前,株洲一位参知李佑因收贿被判刑三十年,前些日子我收到密报,才晓得株洲官官相护,这位本该在牢中的李佑现在正在云城安度晚年,而株洲一位与他同名的小主簿被迫替他承了这牢狱之灾,故而特来云城将这位李佑‘请’回株洲,将此案再理一理,还那小主簿一个公道。今次这些杀手……”

    为了不走漏风声,及时抓住李佑这个重要“证据”,给株洲那些目无王法的官吏来个措手不及,他此回来云城就连随行的几位属下也是出发前半个时辰才收到通知,纵然株洲那边的官吏有通天的本事,却也来不及未卜先知,提前安排杀手在此处击杀他。

    来得及查探出他的下落并派出杀手在此处伏击的,怕是只有那几位皇兄了。

    残阳泣血,最后一点红日在山头寻无踪迹,萧识睿望着草地上七零八落的尸体,怆然一笑,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弟无意与兄相争,兄却视弟为肉中刺,不拔之不快,谁曾言,最是无情帝王家,帝王家啊!

    他顿了一顿,将遭遇暗杀的真实成因与这桩冤案混在一起,轻描淡写道:“想来是株洲官吏不想东窗事发的手笔吧。”

    听到此处,宋赋月心中震惊有之,愤慨有之,更多的是对萧识睿的钦佩,天下蠹虫何其多,不与之同流合污,世间冤假错案何其多,位居高位仍怀赤忱之心,这样的人,实乃百姓之光他宋赋月之楷模。

    宋赋月如实对萧识睿表达了崇敬之情。

    讲得毫无起伏毫无波折,没得意思!

    宋词花意兴阑珊,打了个哈欠,眼睛瞥到朱管事来了,才打断宋赋月:“该走了月弟!”

    宋赋月看向宋词花,斟酌着如何开口和她说一说邀请赪宁王一同前往云城之事,一来,可以继续与萧识睿探讨时事,二来,虽说杀手已撤,难保不卷土重来,他们在一处,那些杀手定不会贸然出手。可宋词花若是不同意……他也一定会说服她同意!百姓之光吾辈楷模若是就此丢了性命简直是本朝最大的损失!

    “二姐,我们可否……”想是这么想,可是真的开口,瞧着宋词花一副将他看穿了的神情,宋赋月便没了底气。

    “不可!”宋词花语气坚决。

    果然。宋赋月有些沮丧,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宋词花率先骑上一匹空马,而后扫了一眼几名伤员,挑着眉头对宋赋月道,“你别想让我和他们一起坐马车里头,挤得慌,要坐你们坐!”

    “嗯?”愣了一晌,宋赋月反应过来宋词花的意思,心上一喜,“多谢二姐!”

    宋词花扭过头,微微扬起唇角,透过树林间隙,能瞧见天边绯红色的霞,她哼着小调,一夹马腹,扬尘而去。

    她宋词花呢,人生最大的准则其实是,随心之所至,宋赋月既想好人做到底,她这个当姐姐的,便送佛送到西呗!

    戌时二刻,靠在城墙边打盹的卫兵被嗡嗡在耳畔飞个不停的蚊虫吵醒,他揉了揉眼,便瞧见,这一天有着很美的夜色,无垠月光下,城墙下的青草地里有萤火飞过,有一队人马正踏着月色缓步而来,等这群人靠得近些了,他才看清打头的是几位生得极好极好的少年少女。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尽显……尽显,有一个词怎么说来着,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卫兵皱着眉好生想了想,也没能想出个恰如其分的词来形容眼前这一幕,只是过去许久许久,想起这一幕,他仍觉着这是他见过的最赏心悦目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