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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还要多等一天。
    四人今天玩得尽兴,走出游乐场大门已经九点。

    “我们今天回家住,后天正式报到再去学校。”蒋颐雯和唐西也报的本地大学,虽然方向南辕北辙,但家住在同一个地方,搭地铁也是同样的路线同一站下。

    方知有和夏若坐另一条线,于是四人在地铁站分开。

    又剩下他们俩。

    但夏若和方知有也只同路四站,之后夏若需要转线。

    “再见……”

    夏若告别的话还没说完,发现方知有竟然跟在她后面下来了。

    她有些不解:“怎么了?”

    “这些给你。”方知有将手提袋里买的相框、小手办和玻璃水杯拿出来,然后其余的连着袋子一起递给夏若。

    夏若瞪眼:“给我?”

    方知有点头:“嗯,送你。”

    “不用,你买的,你拿回家送人吧。”夏若不接。

    “手办和水杯是给我爸妈的,”方知有坚持,“其他的本来就是买给你的。”

    夏若掩饰不住惊讶:“……为什么?”

    “想送。”方知有简单道,而且又说一遍,“我不乱送。”

    夏若心说这还叫不乱送,眼一瞥到袋子里,脑中过电般闪出一簇火花,发现这些大都是之前在纪念品商店里她喜欢的东西。方知有注意到了?

    她嗓子热了热,但仍然摇了摇头拒绝:“我拿回去没用。这些很贵,你收好。”

    方知有:“你可以送给你家人。”

    他语气淡淡的,还有点急切,似乎出门一趟带点礼物回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夏若完全没必要推拒。

    夏若想到今早出门时的状况,犹豫片刻,低声道:“我……我没和家里人说今天是出来玩。我家人……我妈妈不知道我来这里。”更不知道是和异性出来。

    所以她在纪念品店的时候只买了一个相框。而且那些纪念品真的不便宜,她不能贸然买一堆回去。

    方知有沉默了会儿,手也开始往下垂,夏若以为方知有放弃了,没想到下一句生生震得她僵在原地。

    “姐姐不要,那我只能把它们放在这儿了。”

    冷淡漠然地耍着无赖。

    “你……”方知有竟然威胁她,夏若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分明挺沉稳的人,怎么能一副熟练地样子用这种招数。

    还叫姐姐,差一岁而已。就是存心示弱。

    方知有目光撇到一边,没什么表情,却浑身往外透着点委屈无奈。

    夏若一瞬间真有了种自己在欺负人的错觉的愧疚。她毫不怀疑如果她转身就走那方知有也敢把东西直接扔地上不管了。

    僵持半晌,方知有又像讨好似的笑了笑,轻声道:“姐姐,收下吧。”他顿了顿还找出个由头,“开学礼物。”

    夏若也不知道是被两声姐姐叫得没了脾气,还是觉得时间太晚一直站在这里也不好,叹口气,若有若无地瞪了方知有一眼,手接过袋子,声音因为羞涩都没了气势:“别喊了。”

    那两个字像着了火,烧得她耳朵痒。

    夏若在袋子里找出小票,减去方知有拿走那几样东西的价格,再估了下午饭钱,一起凑了个整转给他:“你把钱收了。”

    方知有划开手机看了一眼,表情一皱就想说不收。

    夏若有先见之明,抢先道:“我看你收,收了我才走。”

    “你不收我就不告诉你我大学在哪儿。”她也学会了威胁。

    “……好。”方知有两相权衡,最终生闷气一般不情不愿地点了领取。

    收了后他把屏幕展示给夏若看,然后问:“你大学在哪儿?你上次说要告诉我的。”

    夏若想起那天自己失约,有点愧疚,但又一想是因为方知有忽然约她来游乐场才打乱了她的阵脚,那点愧疚很快没了。她反问:“你九月二号去报到?”

    方知有:“嗯,上午去。”

    “那我那天去找你,”夏若略显狡黠的眨了眨眼,往转乘电梯挪了两步,笑着道,“给你送开学礼物。”

    “你从哪……”方知有惊讶,但还想追问夏若从哪里来找他。

    “学校也到时候再告诉你。”夏若两步跑上电梯,眼看方知有也朝电梯走了一步,报复似的道,“要是现在跟来我就不去找你了。”

    方知有停住了。

    夏若消失在电梯口。

    方知有要乘的地铁刚好又停靠在旁边。

    他走上地铁,在靠门的位置坐下,过了两分钟,手机震了一下。

    【夏若:你报到完告诉我,我给你送礼物】

    方知有心头的雾气被拂散一点,他回道:好。

    夏若发了个摸头的表情包。

    方知有又发“路上小心”。

    夏若回“你也是”。

    对话结束,方知有点开日历看,九月二号不是后天,是大后天,还要多等一天。

    应该定九月一号,早点去,就能早点见到。

    *

    另一边,夏若十点半左右到家,家里没人,跟方知有发了一句“我到家了”,去卫生间洗漱完,然后就听见大门响动,是夏芳回来了。

    夏芳在一个餐厅当服务员,经常早出晚归,夏若已经习惯。

    她喊了声“妈”,帮夏芳把手里的包接过来放在桌上。

    夏芳见夏若还是一身常服没换睡衣,有点怔愣,还有点心疼:“若若也才回来?今天累吗?”

    夏若知道母亲误会她今天又去兼职了,这也是她早上出门不作解释只是含糊默认的结果。

    但夏若想到那袋礼物,想了想,还是说:“没有,妈,我今天……和朋友去玩了。”

    她将袋子提出来,把里面的发带和钥匙扣拿出来给夏芳,“我去了游乐场,这是买的纪念品。”

    价签还没撕,夏芳一眼就看到了,顿时轻呼:“这么贵?”

    夏若就猜到母亲会是这种反应,她一个人将夏若从初中抚养到大学,节俭成了本能,向来觉得这种精致但昂贵的玩意属于浪费。

    夏若等着夏芳批评她浪费,不料夏芳却用手指摩挲了那两样纪念品,又看了眼袋子里剩下的,说:“你去玩给你自己买就行了,我年纪大了,用不上你们这种年轻女生的东西。”

    夏若一愣,夏芳拍了拍她的手,温婉的眼中目光和蔼,语调慢慢的,像一声叹气,又像安慰和感动:“若若也会和朋友出去玩了。”

    “妈……”夏若忽然感到眼底涌出一阵热意,不由分说攫住了心脏。她有点说不出话。

    夏芳问她:“今天玩得开心吗?卡里钱还够不够,不够妈给你转。”

    夏芳只是普通的餐厅服务员,一个月工资四千左右,背负着房贷、水电、日常开销,她几乎从不给自己添置新东西,但每个月还是会给夏若五百的生活费。

    她对夏若从不吝啬。

    夏若脑中骤然闪过一个画面,大概是初一的秋天,她刚转学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学校,周末夏芳带她去公园玩,熟悉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路上看见一家店铺在卖糖人,店主门口放了价格,大的二十,小的十块,大的也没多大,比她初中时的手掌还要小一圈。

    她早早懂事,也感染了母亲的节约,知道现在家里情况不好,只看了两眼,一句话没说,但母亲牵住了她的手停下来,问:“若若想吃吗?”

    那天夏若吃到了那个糖人,大的,糖很足,很甜。

    她也给夏芳尝,夏芳轻轻舔了一下就笑,说:“太甜了,妈妈不喜欢,若若自己吃。”

    后来再长大一点,夏若才发现,夏芳口味清淡,不喜辣不喜酸,唯独对甜有些浅尝辄止的兴趣,过生日吃蛋糕都不会嫌奶油腻。

    谁不喜欢甜呢。如果有条件,谁愿意逼着自己吃苦。

    夏若眼里水气浮动,意识到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凝望过她的母亲。夏芳不再年轻,这些年辛苦操劳,与夏若相像的面庞刻上了岁月的痕迹,眼角生出皱纹,比实际年龄看起来稍显疲态。她累了,需要可以休息的温暖和依靠,而其中有一部分是作为女儿的她给不了的。

    夏芳爱她,纵然有些时候忽略了她,但也不是故意的,人的精力有限,总会疲惫不堪。

    夏若将手覆在夏芳的手上,握住,唇边动了动,问:“妈,你和……林叔叔,相处得好吗?”

    林永江,银行经理,四十五岁,单身离异,有个上初中的儿子,去年和夏芳偶然在餐厅认识的。

    这些都是夏芳说的,那时夏若面上淡淡听了,心里其实埋了几分抵触。她不反感母亲再婚,但……她为这个家也许即将迎来改变而感到一些恐慌不安。

    四月份那天在车站偶遇方知有,也是因为她的迷茫。

    某门文学理论课程期中测验出了成绩,整个系一共一百零二人,她排在下游。她听够了学校的闲言碎语,刚好是周末,就忽然很想回家一趟。但平时夏芳工作忙,她回去了也是一个人,所以一般周末都不回家,那天突发奇想回去,家里意料之中没有人,等到中午给夏芳打电话,想着也许能一起吃顿午饭,结果电话接通后夏芳却说:“若若你回家了?我……我和林叔叔在游乐园,他儿子期中考成绩不错,林叔叔奖励他,他们请我一起……”

    后面还说了什么都不重要,挂断那通电话前夏若在电话这头笑着,说:“没事,妈,我就是回来拿个东西,一会儿就回学校。你们好好玩。”

    然后她一个人吃了午饭,乘着公交满城乱晃。

    天地无边,四顾茫然,雨滴成群结队,她却形单影只,孑然一身。她在那么无助的时候遇见了方知有。

    她很庆幸。

    夏若眼前浮现出一个小时前方知有固执地要把礼物送给她的神色,看似脾气软和任人揉捏,实际硬着骨头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挪了挪凳子,靠近夏芳,挽住夏芳的手,说:“我不讨厌他。妈,你跟我说说吧。”

    夏芳今晚震惊好几回,这是夏若第一次主动问她这些事,以往她说两句便能感觉到夏若的不自在,所以渐渐也很少再跟夏若说。她失笑地喃喃一句“怎么撒娇了”,而后觑着夏若的表情,似乎真的没有芥蒂,不过语气仍然保持着小心翼翼:“放心,他对妈妈很好,你林叔叔……是个好人。”

    “他儿子呢?”夏若又问。

    “你说林星?也还好的,学习用功,脾气不坏,就是活泼了点,爱说话。”夏芳尽量捡着客观的词说,态度中隐隐透出一点亲昵。

    夏若说:“那就好。”

    她明白,母亲这是对对方和对方的家庭都比较有好感了。

    屋内静静的,只有钟表走过的声音。

    夏芳见夏若倚在她肩上不再吭声,心里忐忑,脸贴着女儿的头,揽着像小时候那样拍了拍,说:“若若,如果你接受不了跟妈妈说,没关系……”

    “没有,妈,”夏若将夏芳挽得更紧了,在夏芳怀里抬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说,“之前不是说林叔叔想一起吃顿饭吗,就你过生那天吧,四个人一起,行吗?”

    夏芳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养大的闺女,目中有点困惑,说不清今天夏若和往常比有哪里不一样,但漂亮的眉眼间似乎更开朗,更娇气,也更脆弱,像小时候——那之前的很小很小的小时候。

    夏芳鼻头微酸,颤着手摸了摸夏若的头:“好,好,妈听你的。”

    话里藏匿的泣音穿过夏若耳膜,她久违地将脸轻轻埋在母亲手臂里,也掩下自己的眼底的湿意。

    回房时夏若将手提袋里的毛绒玩偶拿了出来,其余的都交给夏芳。

    “妈,我买都买了,你看有哪些喜欢的就用。里面还有卡包和胸针,你也拿去给林叔叔和林星挑挑。”

    夏芳迟愣地应了几声“好”。

    夏若笑了笑,带着玩偶和相框回屋了。

    她习惯性先关掉顶灯,只留一盏台灯在床头。

    她坐在床边揉了会儿玩偶,毛软软的,很舒服,然后又将相框两面翻来覆去看了看,才将今天照的两张照片放进去。

    正面是水族馆那张,像白昼的馈赠。

    背面是鬼屋那张。

    唐西说得没错,整张照片都黑乎乎的,只拍到她和方知有的背影,没有正脸也没有侧脸,甚至背影也只有半身。

    但她喜欢。

    黑暗总是适合秘密。

    夏若抬起手指碰了碰照片左侧靠近边缘的地方,不仔细看、或者说观者无心的话是注意不到的。

    黯淡的灯光似乎恰好从他们背后打过来,墙面上她和方知有的影子挨在一起。

    比挨还要靠近一点,身体部分有一丝缝隙,脖子往上却像连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夏若沉默地坐在床头,视线停在照片上,良久,终于抬头将相框摆好,熄灯,睡觉。

    闭上眼她没听见男性粗壮嘶哑的打骂声,也没看见颤颤巍巍似乎合上了却仿佛大打开的门。几年前她就很少再被这些困扰了。

    但今夜她看见了彩色气球,被阳光晒得透明的树叶,和人来人往的笑脸。

    耳边响过蝴蝶振翅,暖风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