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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掌中之物
    “你家大人?哪位大人?”沈云笙心里多少嘀咕,哪家大人能认识她?她又回头看看身后的高台,难道是刚才自己精准无比的一箭得了哪位大人的青眼?

    她心气儿高,总想着能‘出人头地’,倒不图虚名,而是只有这样她才能一点点实现心中的抱负。

    老仆朝远处指了指,沈云笙看过去,阳光刺眼,那最中间的台子太高,看不大清楚。不过他说是位大人,又坐在最中间,看来身份肯定不低。她寻东找西,却一直苦于没有出头之地,没法借父亲之力,一个无功名的人更是和那些官员搭不上话,此时只要能看到一点机会就能燃起沈云笙心里满腔热情。

    “玄天卫指挥使,覃大人。”那老仆面带微笑不疾不徐的回道,他与平常的奴仆不同,显示出一种别样的气质涵养。

    可此时身旁的岑启却眉心一皱,立马上前挡过沈云笙半个身板儿,“不知覃大人叫我朋友有什么事?”玄天卫都是什么人他清楚的很,更遑论是指挥使,残忍无情,喜怒无常,杀人如麻,大家都是敬而远之。

    老仆一哂,摇摇头,没有一句废话,“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这位公子,请吧。”

    二人互相对了眼神,犹豫不定,却又不得不去。

    “我陪你去。”岑启心一横,然后拽了一把沈云笙的衣袖,悄悄说道,“玄天卫的人不好对付,不管什么事都得长八百个心眼,那指挥使更是位高权重,若是哪句话说不对了,指不定哪一日小命儿就得跟着玩完。我和你去,好放心些。”

    说完这话二人正要走时,那老仆却上前一步挡在前面,眼里尽是不容抗拒的例行公事,“岑公子,覃大人只让这位公子过去。没有传您。”

    这话说的岑启很是不舒服,脸色青白,后槽牙咬的发紧,他好歹也是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岂是他能下脸子的。“凭什么,覃大人也没说不让我去吧。”

    沈云笙不想让他和别人闹僵,都说了不好惹,自己一个就够了,何必要拉个朋友下水。于是拍拍岑启的肩膀,“没事儿浮曦,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任谁也不怵。我去去就来,你等我,一会儿完了咱们找品鹤吃茶去,我请客。”

    沈云笙心里也确实没觉得怎样,在她眼里就算是皇上来了,那也是人,也有人的七情六欲,有人的脾气秉性,既然大家都长着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何须怕谁。再说沈云笙也想看看这个被外人传的神乎其神的未来妹夫到底什么样儿。

    跟着老仆穿过小半个马场上了高台,她心里甚至还些小激动,玄天卫指挥使,这是迄今为止他见过最大的官,大家虽惧怕,可自己却不怕,不但不怕,她还有些小期待,能够一展自己的才学,万一得了青眼呢。

    老仆在撩开帘子做了个请的动作便退出去了, 沈云笙走进去,略扫了一眼内室,两边的大红立柱分别站着好几个侍卫,排场十足。中间坐着的人悠闲的吹了两口茶沫子。

    沈云笙低头拱手行礼,“学生见过覃大人。”远处台下的一堆人虽然还在嬉嬉闹闹的叫嚷,可却听的不再真切。这里反而有一种十足的安静,安静中透着压抑。

    “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没想到这人这么直接,上来就盘问底细,他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不疾不徐,温润又干脆利落,却不容抗拒。

    “回大人,学生名叫沈笙,字黎烛,祖籍山东菏泽。”沈云笙回答的规规矩矩,眉眼微垂,却是不卑不亢,并不拘束,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感觉。

    覃斯厉愣住,本要喝的茶停到嘴边,一股温热氤氲开去。“沈笙?大理寺丞沈佐言家的?我倒没听过沈家有位公子?”

    沈云笙心里有些心虚的犯嘀咕,不知这大人怎么会联想到沈家,可能父亲在大理寺,跟这些玄天卫多少有些交集。不过沈云笙并不打算暴露自己。“大人抬举,学生并非大理寺丞沈大人家的,学生父母皆在乡下务农,都是没有身份的庄户人。”

    覃斯厉对这话半信半疑,看他与宣社的那帮人在一起,名字也对得上,若他是沈家人,一切就顺理成章,今日他帮沈二姑娘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他矢口否认,可见这话说的不实。

    “看你精通射箭,为何到最后才射中?”覃斯厉心中明晰,不再与他争辩,关于眼前人,只要他想查,很快就有结果。

    “小生本无心与人比试,雕虫小技,不足在外人面炫露。只是有人非要让小生和朋友难看,若前两局就赢了他,只会让其更假提防小心。但学生并不知对方实力究竟多深。倒不如前两局故意输了,等他放松警惕,再加大筹码,一击即中。”

    沈云笙将自己的心思和盘托出,多少露了傲气,本以为会得到赏识,眼前人却不为所动,隔了半会才说道,“你是有些聪明,只是别仗着那些小聪明胡言乱语,到头来毁了自己。

    沈云笙心高气傲,满以为会被赏识,却被人提溜来又是一顿盘问,又是一顿警告,这让她有些不爽,好像对方是故意的。

    她心中不服,但又不敢跟眼前人明着辩驳,于是拐着弯说话,“多谢大人提点。不过小生觉得聪明与否本就在人心,就好比小生并不觉得自己聪明,自然也不觉得自己方才是小聪明。”

    她的衣裳看上去已洗的发白,各处大大小小的灰白补丁,头发是用一支粗陋的木质发簪束起,可这些都不影响她近乎十分的自信与骄傲。

    沈云笙说完,在众人惊讶中第一次抬起头与眼前人对视。

    只是这一看,沈云笙立时双眼圆瞪,似要挣脱出眼眶,五脏六腑都跟着颤起来,眼前人眉目疏展,一副宠辱不惊高高在上的样子,只是这张脸却与许多年前那个雨夜的人脸一模一样。

    沈云笙脑子瞬间凌乱了,自以为出现幻觉,十年前那个雨夜,眼前人将一黑衣人割喉,小小的她躲在暗巷角落酸臭的竹笼里,他听到哭声转过来,满脸是血如同地狱罗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并不像是人的眼睛,更像是野兽啃食完猎物之后的意犹未尽。

    沈云笙被吓傻了,跌坐在地上。任凭那种恐惧席卷而来,抽干了最后的力气,只剩下失魂落魄。

    覃斯厉看他这样子,不知何故,站起身慢慢朝沈云笙走过来,他虽满心奇怪,眼神中更多是那种看惯了阴谋诡计的审视和冷静。

    “你…你别过来。”沈云笙后退,别过脸去,不愿去想去看。

    “你若敢故弄玄虚,本官现在就抓了你。”覃斯厉冷冷的撇下一句,并不为所动。死牢里的犯人极其心虚又恐惧的时候,也会来这一套,装疯卖傻。

    “大人恕罪…我只是…只是心悸发作。”

    沈云笙就跪坐在覃斯厉脚边,一个劲儿的摆手,又像是自我防御,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这样狼狈,还是沈云笙记事起第一次。

    可覃斯厉并不打算轻易发过她,反而习惯性的享受这种别人对自己的恐惧,在这种失去理智中往往可以毫不费力的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这话是你写的?”覃斯厉此时挥手让所有人出去,他若大的身影欺压过来,并不打算给沈云笙丝毫喘息的余地。

    沈云笙不可置信,一手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她依旧别过脸,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每每只要脑子放空,那张脸又猛然出现。

    她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她都不知要如此应对,任凭自己平日里再才思敏捷,口吐莲花,这会儿在他面前也成了木偶一般,只是惊讶于自己的集册为何会落在他手里?

    覃斯厉看到她一脸的惊讶与惶恐,有些满意的勾唇一笑,他负手立在沈云笙瘫软的身边,两三句话脚边人就已成为自己收入囊中的猎物,“我不知你为何突然怕我,也不想知道。你写的东西在我手里,宣社,沈笙,你自己也清楚,不光这一句,还有很多,落到玄天卫手里,本官就能让你死八百回。你们这些酸臭文人,从来都是嘴上功夫了得,真做起事来一个都顶不上。”

    沈云笙觉得自己身心都在被他凌/辱,却毫无还击之力,可他侮辱文人,又燃起自己心中的不忿,她虽不再像刚才骄傲,话里却不软弱,“覃大人,我知你是皇上亲卫,位高权重,杀伐决断翻云覆雨只凭您一念之间,文人骨头轻,是有软弱无能之辈,可您敢说武夫就一定宁死不屈?我所写的东西,是有不尽之言,可句句皆是我这几年所见所闻,没有一句虚话。大人若觉得我一身反骨,那就将学生抓走,大不了死在大人手里,也不算冤枉。”

    覃斯厉没想到眼前人看着弱不经风,却有几分骨气。他也见过许多进了诏狱的文官,根本不必用刑,该吐的不该吐的一点也不剩。平日里身边人永远对他俯首帖耳,敬畏有之,而眼前人却对他的回击铿锵有力,有点意思。

    此时司空挑开帘子进来,在覃斯厉耳边说了几句话,说完便出去了。

    覃斯厉表情变得玩味起来,他蹲下身子,忽然伸手抚摸起沈云笙的头,一路从头摸到脸,沈云笙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浑身已开始颤抖,她握紧双手,极力克制着身上难以控制的颤栗。

    她如此心高气傲之人,根本忍受不了别人对她如此的不尊重,可不知怎么,她却不敢动,像是被封印住了。

    忽然,覃斯厉托住沈云笙的下巴,猛的扭转过来,逼迫她与自己对视,沈云笙却只能死死的闭上眼睛。“如果我再加一条,宣社里的士子沈笙,其实就是沈家大小姐沈云笙,传出去沈家会怎么样?你不惜你的命,那本集册,会不会株连九族?让沈家断子绝孙?你知道,我不动女人,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可要是有人一心求死,本官不介意送她一程。”

    “你…”沈云笙被彻底击垮了,心理防线濒临崩溃。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猎物得手后可以随意摧残并享受其中,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从覃斯厉嘴角绽开,带着贵公子的矜持和狩猎者的残忍,忽然他手中用力,甩开她,站起身再一次居高临下,“替本官做事,作本官的眼线,将宣社里的一举一动都报告给我,这是你唯一的活路。”

    沈云笙眼神游离,带着恨意和绝望,脑中又是在不甘心中千回百转的想出路。此时覃斯厉已坐回座儿上,继续饮他喝了一半的茶,“本官劝你不要有什么别的心思,你的命不是命,沈家上下老小的命,你得顾着。你先不急着回我,五日后我会派人去找你,到时候你再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