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民生
一连几日，都京的大街小巷接连出现乞丐流民争食夺物，小则打闹，大则累及小贩百姓，引起不小的骚动。
起先杜统领还率兵巡视，可后来也不知怎的，士兵看见也当没看见，顶多出言劝几句，便放任不管。
这日景象依旧上演，几个人为着一个烧饼争抢半天之后，争抢之人又三三两两地拐进一道死寂的胡同。
胡同里有一身着宽袖青衣的青年，靠着墙闭目养神，听着动静，睁开眼偏头看，立时惊呼一声：“怎么还伤了？不是说做做样子就好了嘛？”
带伤之人摸摸沾着茅草的脑袋，笑起来有些憨厚老实：“一时没注意，有些过了头。”
其他人也是满脸歉意
谁能想到方才在街上斗狠的会是他们。
青年从袖管里掏出一袋银子，按人发了，还多给了受伤的人几吊钱：“找个医馆看看伤，今日多谢各位了，明日继续演。”
“是，多谢公子。”
看着几个人欢喜地掂着手里的钱离开，杜统领才漫步踱到青年身边：“郎大人，你这是何意？我看了好几日了，就是看不懂，这是在演什么？”
杜统领现在才真的能体会何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郎明究竟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郎明环臂道：“看不懂就对了。杜统领你这几日的巡查有些懈怠呀。”
杜统领脸色突变。
“若是被有心之人参一本，你前半生苦苦煎熬才得来的统领之位恐怕不保。”
杜统领按在身侧佩刀上的手兀地收紧，话都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辩述：“我……”
我是看你日日花钱找人演戏，所以才配合你，如今竟还不识好人心了。
郎明语气有些苦口婆心：“杜统领，在其位就要谋其政，该抓人时适当地要抓个人，我们演戏也要逼真些。”
郎明把“适当”两字咬得极重，杜统领心下了然，却还是犹豫道：“郎大人究竟要做什么？这若让陛下知道了，那……”
“杜统领，我且问你，”郎明看着杜统领道，“四海之内，九州之地，要听谁的？”
这是什么问题？！
杜统领鼻息发出哼的一声，连带着胡子都颤了一下，郑重高声：“自然是当今圣上。”
郎明露出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很好，那就按我说的做。”
杜统领把几句话从头到尾梳理几遍，品着其中的关联，不可置信道：“这、这莫不是！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果然第二日闹剧上演时，杜统领将其中带头闹事的人带到了衙门。
是夜，谨安王府静悄悄的，提着灯笼的来往下人脚步极轻，生怕吓到人似的。
一个侍卫装扮的人轻车熟路地走到书房前，听里面没声，自作主张地推开了门。
李幽看书有些困，正在打盹儿，门扉的吱呀声在宁静的黑夜里越发清晰，李幽缓慢地挑起眼皮，打着哈欠，道：“怎么了？”
“王爷，流民已经进城，且闹起了喧哗，今日午间杜统领带巡卫抓了一人。”
李幽轻轻挑眉，对此事颇为满意：“不错。杨升，传书，让后面的人加快些，趁着东风，不如再加把火。”
杨升躬身：“是。”
齐勉是第四日才找到秦烟的。
来之前，李黛清虽告知了他秦烟的行线，但秦烟此人飘忽不定，眼瞧着他要追上时，秦烟又一溜烟儿跑别处去了。
如此一来，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
渔城是东南最沿海之地，也是受灾最严重之地，更是秦烟一直以来最为忧心之地。
渔城地势西北高，东南低，由北进城之地尚能一观。城楼虽高大，但城门浸出的湿气，城墙氤氲地如同云彩的潮湿，也彰显了这里刚刚经历了洪灾。洪水虽退，可还是能想象到其严重程度。
齐勉牵着马，走过城门，目光所到之处，皆是遭了天难，无家可归的百姓。这些百姓靠墙而卧，伸着双腿，裤腿上沾尽黄泥，有些已经干在裤腿上。
妇孺低哭，男人在旁边围着叹气。大人尚能忍耐，小孩直喊饿。一时间，低哭声、叹气声、私语声，充斥了整个耳膜。
虽街市难开，但总有富贵人家里有些余粮，以备不时之需，齐勉本想先花钱买点应应急，就听见了一阵疾走声，还有斥令声。
“棚舍呢？我走之前特意下了令，雨季将及，旧棚舍要拆了重建，你只听见把旧棚舍拆了是吧，新的呢？”
旁边人紧跟着辩解：“洪水来的太急，新的还未来的及建……”
那人似有心虚，说话声越来越小。
“好，我暂且不提这个，那粥棚呢，搭粥棚能占你几日功夫？棚舍未建，粥棚未搭，百姓成什么样子了你没长眼吗？朝廷养着你们，给你们发俸禄，是在供祖宗吗？这点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王爷息怒，下官、下官也是……”
是战南王。
秦烟瞥了他一眼，快步往前走：“少跟本王说这些没用的！”
秦烟哪里会听他的开脱之词，他这个城主也当了几十年了，若是这些还要人按着头才能去做，还是早些换人为好。
猝然，秦烟停了脚步，阳光的照射下他只能半眯着眼看城楼之下的人。
齐勉朝他招招手。
秦烟挥挥手，示意身边的人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随后才疾步走到他前面：“齐大人，你怎么来了？”
齐勉揶道：“听闻王爷有了分身之术，一部分在战南王府卧病修养，一部分却早已跑到封地，我特来看看。”
秦烟一眼看破：“陛下让你来帮我的？”
“嗯。”齐勉的目光在四周看了又看，虽不至于满目疮痍，却也相差无几。
秦烟看着他道：“都京如何了？”
“交给郎大人了。”齐勉只淡淡说了一句，其余的包括李黛清交给郎明的任务，他一字未提。
“我知道交给郎大人了。”
齐勉不知秦烟脑子里在想什么：“知道还问！”
不远处从巷子里出来几个士兵，两两架着一筐馒头，还能看到热气。
打头的人搬了张木桌子放在空地，士兵将馒头放在桌子上，或是放的过重，最上的馒头还颤了几下。
紧接着还是那几个士兵招呼卧墙的人排队领馒头。百姓仿佛一下子来了劲，争抢着往前挤。
“都有，都有，排队，排好队。”
还是那道巷子，还是那样的安排，士兵把碗和粥一一放上去，才开始分发。
齐勉看了一会，乍然品出刚才的话有些不对：“王爷，我有个问题。”
“什么？”战南王头都没回。
“这次计划是你提的，还是陛下提的？”
秦烟想都没想，随口道：“陛下啊，怎么了？”
“哦，没什么。”
陛下得知此事，不仅未降战南王失察之罪，反而和他一同谋划。要说东南是他的封地，他的封地出了事，自是应该他来处理。可都京呢？
背后之人未明，若是换了旁人，难保不会怀疑战南王和背后之人勾结，意图搅乱皇城，可李黛清并未怀疑，甚至为他打掩护，难道对他的疑心松懈了些？
这倒是好事。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明察暗访，战南王并未如他们想的一般。他有兵，不错；他是异性王，不错。这些放在心思不纯的人手里，便是国家的威胁，可若放在战南王手里，只要战南王未有不臣之心，陛下不会动他。若是将来危难之际，他必是一大助益。
他本想着等这件事情解决了，与李黛清说明情况的，如今看来，他倒是省了口舌之力。
“走吧。”秦烟径直往前走。
“去哪儿？”齐勉把马绳交给守卫，跟了上去。
秦烟毫不客气：“你不是来帮我的吗？带你去受灾最严重的地方看看。”
齐勉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秦烟介绍渔城的风土人情，秦烟说好几句，齐勉才回一个“嗯”。
越往南走，房舍越密集，大街小巷充斥着鱼腥味，让齐勉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怎么越往南，房子越多，难道相比起城北，城南更繁华一些吗？”
照理来讲，渔城这样的地方，雨季必受灾，年年受灾年年淹，长久之计，大家应该集中往北一些。
秦烟解释道：“渔城临海，大多数百姓都是渔民，靠捕鱼贩鱼为生。一路来你也看到了，南北一道不近，每日奔波，费时费力，且鱼市就在城南，你说他们干嘛舍近求远？”
至于洪涝一事，那是天灾，一年闹几个月，也就那样了，可一年并不是只有那几个月，他们需要维持生计。所以大多数人还是甘愿住在易灾区。
当然，也有些运气好的，贩鱼发家的，会在城北买处房产，多雨时期便搬到城北，但这也是极少数。
洪涝已然退去许多，露出洪涝肆虐过的模样。街道上小摊的桌椅木凳皆被冲毁，左一个腿儿，右一个板的，堆在街上。
混着泥土草木沾在地上，积起厚厚一层，若是人一脚踩上去，怕是能留下一个完整的印坑。街边的商铺也被冲得七零八落，酒家的招牌旗杆倒在地上，酒黄的旗子烂在泥土里。
好不荒凉。
齐勉不知该说些什么。
民生多艰。
起先杜统领还率兵巡视，可后来也不知怎的，士兵看见也当没看见，顶多出言劝几句，便放任不管。
这日景象依旧上演，几个人为着一个烧饼争抢半天之后，争抢之人又三三两两地拐进一道死寂的胡同。
胡同里有一身着宽袖青衣的青年，靠着墙闭目养神，听着动静，睁开眼偏头看，立时惊呼一声：“怎么还伤了？不是说做做样子就好了嘛？”
带伤之人摸摸沾着茅草的脑袋，笑起来有些憨厚老实：“一时没注意，有些过了头。”
其他人也是满脸歉意
谁能想到方才在街上斗狠的会是他们。
青年从袖管里掏出一袋银子，按人发了，还多给了受伤的人几吊钱：“找个医馆看看伤，今日多谢各位了，明日继续演。”
“是，多谢公子。”
看着几个人欢喜地掂着手里的钱离开，杜统领才漫步踱到青年身边：“郎大人，你这是何意？我看了好几日了，就是看不懂，这是在演什么？”
杜统领现在才真的能体会何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郎明究竟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郎明环臂道：“看不懂就对了。杜统领你这几日的巡查有些懈怠呀。”
杜统领脸色突变。
“若是被有心之人参一本，你前半生苦苦煎熬才得来的统领之位恐怕不保。”
杜统领按在身侧佩刀上的手兀地收紧，话都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辩述：“我……”
我是看你日日花钱找人演戏，所以才配合你，如今竟还不识好人心了。
郎明语气有些苦口婆心：“杜统领，在其位就要谋其政，该抓人时适当地要抓个人，我们演戏也要逼真些。”
郎明把“适当”两字咬得极重，杜统领心下了然，却还是犹豫道：“郎大人究竟要做什么？这若让陛下知道了，那……”
“杜统领，我且问你，”郎明看着杜统领道，“四海之内，九州之地，要听谁的？”
这是什么问题？！
杜统领鼻息发出哼的一声，连带着胡子都颤了一下，郑重高声：“自然是当今圣上。”
郎明露出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很好，那就按我说的做。”
杜统领把几句话从头到尾梳理几遍，品着其中的关联，不可置信道：“这、这莫不是！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果然第二日闹剧上演时，杜统领将其中带头闹事的人带到了衙门。
是夜，谨安王府静悄悄的，提着灯笼的来往下人脚步极轻，生怕吓到人似的。
一个侍卫装扮的人轻车熟路地走到书房前，听里面没声，自作主张地推开了门。
李幽看书有些困，正在打盹儿，门扉的吱呀声在宁静的黑夜里越发清晰，李幽缓慢地挑起眼皮，打着哈欠，道：“怎么了？”
“王爷，流民已经进城，且闹起了喧哗，今日午间杜统领带巡卫抓了一人。”
李幽轻轻挑眉，对此事颇为满意：“不错。杨升，传书，让后面的人加快些，趁着东风，不如再加把火。”
杨升躬身：“是。”
齐勉是第四日才找到秦烟的。
来之前，李黛清虽告知了他秦烟的行线，但秦烟此人飘忽不定，眼瞧着他要追上时，秦烟又一溜烟儿跑别处去了。
如此一来，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
渔城是东南最沿海之地，也是受灾最严重之地，更是秦烟一直以来最为忧心之地。
渔城地势西北高，东南低，由北进城之地尚能一观。城楼虽高大，但城门浸出的湿气，城墙氤氲地如同云彩的潮湿，也彰显了这里刚刚经历了洪灾。洪水虽退，可还是能想象到其严重程度。
齐勉牵着马，走过城门，目光所到之处，皆是遭了天难，无家可归的百姓。这些百姓靠墙而卧，伸着双腿，裤腿上沾尽黄泥，有些已经干在裤腿上。
妇孺低哭，男人在旁边围着叹气。大人尚能忍耐，小孩直喊饿。一时间，低哭声、叹气声、私语声，充斥了整个耳膜。
虽街市难开，但总有富贵人家里有些余粮，以备不时之需，齐勉本想先花钱买点应应急，就听见了一阵疾走声，还有斥令声。
“棚舍呢？我走之前特意下了令，雨季将及，旧棚舍要拆了重建，你只听见把旧棚舍拆了是吧，新的呢？”
旁边人紧跟着辩解：“洪水来的太急，新的还未来的及建……”
那人似有心虚，说话声越来越小。
“好，我暂且不提这个，那粥棚呢，搭粥棚能占你几日功夫？棚舍未建，粥棚未搭，百姓成什么样子了你没长眼吗？朝廷养着你们，给你们发俸禄，是在供祖宗吗？这点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王爷息怒，下官、下官也是……”
是战南王。
秦烟瞥了他一眼，快步往前走：“少跟本王说这些没用的！”
秦烟哪里会听他的开脱之词，他这个城主也当了几十年了，若是这些还要人按着头才能去做，还是早些换人为好。
猝然，秦烟停了脚步，阳光的照射下他只能半眯着眼看城楼之下的人。
齐勉朝他招招手。
秦烟挥挥手，示意身边的人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随后才疾步走到他前面：“齐大人，你怎么来了？”
齐勉揶道：“听闻王爷有了分身之术，一部分在战南王府卧病修养，一部分却早已跑到封地，我特来看看。”
秦烟一眼看破：“陛下让你来帮我的？”
“嗯。”齐勉的目光在四周看了又看，虽不至于满目疮痍，却也相差无几。
秦烟看着他道：“都京如何了？”
“交给郎大人了。”齐勉只淡淡说了一句，其余的包括李黛清交给郎明的任务，他一字未提。
“我知道交给郎大人了。”
齐勉不知秦烟脑子里在想什么：“知道还问！”
不远处从巷子里出来几个士兵，两两架着一筐馒头，还能看到热气。
打头的人搬了张木桌子放在空地，士兵将馒头放在桌子上，或是放的过重，最上的馒头还颤了几下。
紧接着还是那几个士兵招呼卧墙的人排队领馒头。百姓仿佛一下子来了劲，争抢着往前挤。
“都有，都有，排队，排好队。”
还是那道巷子，还是那样的安排，士兵把碗和粥一一放上去，才开始分发。
齐勉看了一会，乍然品出刚才的话有些不对：“王爷，我有个问题。”
“什么？”战南王头都没回。
“这次计划是你提的，还是陛下提的？”
秦烟想都没想，随口道：“陛下啊，怎么了？”
“哦，没什么。”
陛下得知此事，不仅未降战南王失察之罪，反而和他一同谋划。要说东南是他的封地，他的封地出了事，自是应该他来处理。可都京呢？
背后之人未明，若是换了旁人，难保不会怀疑战南王和背后之人勾结，意图搅乱皇城，可李黛清并未怀疑，甚至为他打掩护，难道对他的疑心松懈了些？
这倒是好事。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明察暗访，战南王并未如他们想的一般。他有兵，不错；他是异性王，不错。这些放在心思不纯的人手里，便是国家的威胁，可若放在战南王手里，只要战南王未有不臣之心，陛下不会动他。若是将来危难之际，他必是一大助益。
他本想着等这件事情解决了，与李黛清说明情况的，如今看来，他倒是省了口舌之力。
“走吧。”秦烟径直往前走。
“去哪儿？”齐勉把马绳交给守卫，跟了上去。
秦烟毫不客气：“你不是来帮我的吗？带你去受灾最严重的地方看看。”
齐勉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秦烟介绍渔城的风土人情，秦烟说好几句，齐勉才回一个“嗯”。
越往南走，房舍越密集，大街小巷充斥着鱼腥味，让齐勉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怎么越往南，房子越多，难道相比起城北，城南更繁华一些吗？”
照理来讲，渔城这样的地方，雨季必受灾，年年受灾年年淹，长久之计，大家应该集中往北一些。
秦烟解释道：“渔城临海，大多数百姓都是渔民，靠捕鱼贩鱼为生。一路来你也看到了，南北一道不近，每日奔波，费时费力，且鱼市就在城南，你说他们干嘛舍近求远？”
至于洪涝一事，那是天灾，一年闹几个月，也就那样了，可一年并不是只有那几个月，他们需要维持生计。所以大多数人还是甘愿住在易灾区。
当然，也有些运气好的，贩鱼发家的，会在城北买处房产，多雨时期便搬到城北，但这也是极少数。
洪涝已然退去许多，露出洪涝肆虐过的模样。街道上小摊的桌椅木凳皆被冲毁，左一个腿儿，右一个板的，堆在街上。
混着泥土草木沾在地上，积起厚厚一层，若是人一脚踩上去，怕是能留下一个完整的印坑。街边的商铺也被冲得七零八落，酒家的招牌旗杆倒在地上，酒黄的旗子烂在泥土里。
好不荒凉。
齐勉不知该说些什么。
民生多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