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共辖
刮起了风，后半夜下了一场大雨，齐勉在窗边静静看着，看风吹雨斜，看枝影寥落，他忽又想起两年前的某个雨夜。
也是这样的暗影憧憧，他负气站在窗边，朝教武师傅背着身。那夜的风很大，雨点自廊檐倾斜而下，顺着窗户，打在他身上。
教武师傅狠狠地责骂他，因为他白日与人斗武，那责骂声和雨打枝叶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直听的人心烦气躁。
那时候他多想有个人进来把教武师傅赶走，这时门吱呀几声，有个人影进来，他还没回头，便听得教武师傅噤了声，随后又响起：“陛下？请陛下安。”
他大吃一惊，他想有人来，来把他从这无尽的责骂中解救出去，但他万万没想到上天派来的是李黛清。
他转身太猛，后腰径直装在窗框边，他没说话，也没行礼，他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一抹红衣。
李黛清点点头，让教武师傅出去，又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从袖管里拿出一方帕子递给他：“擦擦吧，脸上都是雨。”
刚才光顾着朝老天爷祈祷了，李黛清不说，他都没注意。
那方帕子绵软顺滑，上面绣了一小半红梅，他不知道是没绣完，还是本来就是一小半。
他攥紧了帕子在脸上擦了一下，那帕子上的香气便顺着鼻尖进入体内，是李黛清身上的香气。两年了，未曾变过，李黛清身上还是那样的香气。
屋子简陋，连个像样的椅子都没有，这也是他那位老师傅的杰作，美其名曰为了磨砺心智。李黛清只好坐在小凳子上，这怕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进这么简陋的屋子。
李黛清胳膊肘撑在膝盖，支着下巴，由下而上仰视着他：“说吧，你怎么惹老师傅了？”
他心里犯嘀咕，哪里是他惹老师傅了，他习武，总要找人对练，否则何以得知进步与否，纰漏又在何处，老师傅觉得他逆反，不易驯服，生生骂了他两个时辰。
他吞吞吐吐道：“下午与人对练，不小心把人打伤了。”
习武之人，带伤是常有之事，他还被人打伤过呢，老师傅怎么没替他出头？
李黛清朝他招招手：“别在窗边站着了，下着雨呢，衣服都淋湿了。”
他低着头走到李黛清对面，李黛清眼神示意他坐下。
屋外是寒风劲雨，屋内两个人相对而坐，一抹宽袖红衣，一袭墨蓝窄袖武服。红衣少女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的，武服少年低着头，准备再次接受责骂。
少年挑起一点眼皮，看到少女的沾了污水泥点的下裙摆已经湿透，他心里很不是滋味。雨天天寒，她又穿得那样薄，浸了冷风可怎么办？
少女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语重心长道：“知道上进是好事，可年轻气盛却容易招惹事端。万事要学会点到为止，练武是如此，做事也是如此，是你控制事情走向，而不要让它们控制你。如此不会伤了别人，更不会伤了自己。”
李黛清走后，她的话他想了很久。
第二日听老师傅说起她得了风寒，他的愧疚之心难以言表，若是没有与人比试，若是他没有把人打伤，老师傅就不会骂他，她也就不会知道，也就不会生病。
是的，怪他，一切的一切都怪他。
雨太大，夹着风声，他根本没注意到秦烟什么时候推门而入，只是在秦烟又要手欠地拍他肩膀时，他转过身，倒是吓了秦烟一跳。
秦烟头发上还有细小的雨珠，他边拍了拍身上的雨点边道：“这雨太大了，只能让人骑马把信送到祈州城，希望能赶得上。”
齐勉颔首：“你回封地的消息恐怕早已传进各个城主的耳朵里，外人只知道你巡视了渔城之后便回了连城，却不知你又返回了渔城。现在只能祈祷你让王一民写的那封信可以尽快传到祈公手里，他手下有动静，我们也才好动手。”
从他进入封地内那一刻起，他回封地的消息便像风一样，在渔城传开，参与计划的人定然会有所收敛，甚至按兵不动。
东南十城，雨季洪涝最为让人担心的便是喻城和祈州城。这两地是秦烟必到之地，要怪只能怪王一民太倒霉，秦烟率先到了渔城，他就是想早做部署也晚了。左右王一民现在也是没什么大用，不如废物利用一下，他被拦截下来那张纸条，依旧让他送到祈公手里。
张宁把渔城被运出城的百姓救回的消息一直封锁着，对外只知秦烟巡视一遍，责骂几句就走了，祈公定然也在得知之后早做了部署。
秦烟伏案画了一张东南的地形图，天边翻了鱼肚白，雨渐渐停了，秦烟也停了笔。
“这是地形图？”
“嗯。”秦烟道，“靠北为连城，在我的直接统辖之下。渔城在这，”秦烟指了指，“若要往都京，必然要经过祈州城。但每座城都有守卫，走官道一定会被发现，所以他们必须绕路走祈州城外的山路，这也是他们在此处接头的原因。”
秦烟在图上圈了一个地方：“东南十城，有九城全部归在我的封地，只是荫城为两地共辖。”
“共辖？”齐勉到从未听过一座小城竟还需要两位城主的。他们不会因意见不和打起来吗？
秦烟点头：“荫城依山而建，可山又在东南界内，山依东自然是理所应当的归东南封地，可山以西，自古就有纷争，一说归西南，一说归东南，曾经还闹过战乱。先帝在位时，为免再起战乱，便依山为界，山以西归西南了。只是虽是两个城主，确是一个城名。”
如此倒也是一个办法，分归两地，既免了战乱，又可让百姓安定，只是……
齐勉有些不解：“你为何突然说这个？”
秦烟笑笑：“你知道山以西的那位城主和祈公是什么关系吗？”
又卖关子！
齐勉摇摇头。
“是翁婿。”
“什么？！”
西荫城城主和祈公竟然是翁婿！
王一民曾说过祈公对那个人很是恭敬，可东南封地内除了秦烟，谁值得他恭敬至此？没有。若是在加上西南封地呢？只怕只有战南王和他老丈人了。如此说来，王一民见到的恐怕就是祈公。
如此一来，事情便复杂多了。这里面究竟是西荫城主的自我行动，还是里面也有谨安王的手笔？
齐勉细想着，盯着地图上那个地方，半晌，他才道：“你觉得谨安王插手其中的几率有多大？”
“不知道。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我回到封地的消息一旦传进祈州城，那个背后筹划的人一定会第一时间知道。他定会从中把自己剥离出来，倒是不管是找替罪羔羊，还是杀人灭口，再想找到他难于登天。”
可又能如何？
百姓不能等，已经涌入都京的流民不能等，无辜牺牲的百姓更不能等。当务之急是阻止他们进一步行动，是让受难之地从返生机，他一人之命难抵千万人。
消息传入祈州城第二日，李幽便得了消息。
“废物！”李幽气急败坏地在书房踱来踱去，这么多天的谋划竟然失败了，甚至差点着了战南王的道。
还有李黛清。
让流民进城，放任流民滋事，早朝时对流民混不在意的态度，还有派太医去给战南王治病，原来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原来都是在演戏。
杨升道：“王爷，此事有一半是西荫城主的主意，若是被战南王发现西荫城主和祈公的关系，恐怕会牵连到王爷。要么杀了他，可如此一来只怕王爷更会被怀疑，那么只能……”
李幽周身的怒气让人不敢靠近，拳头被他握得吱嘎作响，铁青的脸色昭示了被人戏耍后的愤懑，他沉默几秒，后全身的怒气似乎陡然间被消灭殆尽，只见他呼了一口气，又恢复了之前的镇静：“去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他的主意，本王可不替他背顶罪。”
早朝时，流民的事又被提起。
有大臣报：“都京内流民作乱，在坊间已引起不小动荡，虽未造成实质性的破坏，但百姓慌然，流民之事该如何处理？”
“且流民多来自东南，而战南王又在卧病修养，若是再继续下去，只怕都京人心惶惶。”
朝堂上或说战南王有失察之责，或替战南王辩解，吵的不可开交。起先的猜测果然没错，当时若战南王未发现那些流寇是流民，把他们全杀了，恐怕他现在真要成罪人了。
破晓时，李黛清接到齐勉送来的快报，得知他们的行踪在东南已人尽皆知，所以她也没必要再装下去。
李黛清非如之前一般不以为意：“爱卿所言有理，都京内流民一事朕已交由郎爱卿处理。战南王得知东南水患，早已返回东南。至于战南王是否失察一事，朕自有考量，无需再议。”
下了朝，百官三两聚堆低声私语道：“陛下这是何意？战南王返回封地竟无一人知。”
“还有前几日陛下对流民一事不甚在意，怎得今日突然就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
“呵，咱们这位陛下心思之深，比之先帝，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是这样的暗影憧憧，他负气站在窗边，朝教武师傅背着身。那夜的风很大，雨点自廊檐倾斜而下，顺着窗户，打在他身上。
教武师傅狠狠地责骂他，因为他白日与人斗武，那责骂声和雨打枝叶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直听的人心烦气躁。
那时候他多想有个人进来把教武师傅赶走，这时门吱呀几声，有个人影进来，他还没回头，便听得教武师傅噤了声，随后又响起：“陛下？请陛下安。”
他大吃一惊，他想有人来，来把他从这无尽的责骂中解救出去，但他万万没想到上天派来的是李黛清。
他转身太猛，后腰径直装在窗框边，他没说话，也没行礼，他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一抹红衣。
李黛清点点头，让教武师傅出去，又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从袖管里拿出一方帕子递给他：“擦擦吧，脸上都是雨。”
刚才光顾着朝老天爷祈祷了，李黛清不说，他都没注意。
那方帕子绵软顺滑，上面绣了一小半红梅，他不知道是没绣完，还是本来就是一小半。
他攥紧了帕子在脸上擦了一下，那帕子上的香气便顺着鼻尖进入体内，是李黛清身上的香气。两年了，未曾变过，李黛清身上还是那样的香气。
屋子简陋，连个像样的椅子都没有，这也是他那位老师傅的杰作，美其名曰为了磨砺心智。李黛清只好坐在小凳子上，这怕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进这么简陋的屋子。
李黛清胳膊肘撑在膝盖，支着下巴，由下而上仰视着他：“说吧，你怎么惹老师傅了？”
他心里犯嘀咕，哪里是他惹老师傅了，他习武，总要找人对练，否则何以得知进步与否，纰漏又在何处，老师傅觉得他逆反，不易驯服，生生骂了他两个时辰。
他吞吞吐吐道：“下午与人对练，不小心把人打伤了。”
习武之人，带伤是常有之事，他还被人打伤过呢，老师傅怎么没替他出头？
李黛清朝他招招手：“别在窗边站着了，下着雨呢，衣服都淋湿了。”
他低着头走到李黛清对面，李黛清眼神示意他坐下。
屋外是寒风劲雨，屋内两个人相对而坐，一抹宽袖红衣，一袭墨蓝窄袖武服。红衣少女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的，武服少年低着头，准备再次接受责骂。
少年挑起一点眼皮，看到少女的沾了污水泥点的下裙摆已经湿透，他心里很不是滋味。雨天天寒，她又穿得那样薄，浸了冷风可怎么办？
少女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语重心长道：“知道上进是好事，可年轻气盛却容易招惹事端。万事要学会点到为止，练武是如此，做事也是如此，是你控制事情走向，而不要让它们控制你。如此不会伤了别人，更不会伤了自己。”
李黛清走后，她的话他想了很久。
第二日听老师傅说起她得了风寒，他的愧疚之心难以言表，若是没有与人比试，若是他没有把人打伤，老师傅就不会骂他，她也就不会知道，也就不会生病。
是的，怪他，一切的一切都怪他。
雨太大，夹着风声，他根本没注意到秦烟什么时候推门而入，只是在秦烟又要手欠地拍他肩膀时，他转过身，倒是吓了秦烟一跳。
秦烟头发上还有细小的雨珠，他边拍了拍身上的雨点边道：“这雨太大了，只能让人骑马把信送到祈州城，希望能赶得上。”
齐勉颔首：“你回封地的消息恐怕早已传进各个城主的耳朵里，外人只知道你巡视了渔城之后便回了连城，却不知你又返回了渔城。现在只能祈祷你让王一民写的那封信可以尽快传到祈公手里，他手下有动静，我们也才好动手。”
从他进入封地内那一刻起，他回封地的消息便像风一样，在渔城传开，参与计划的人定然会有所收敛，甚至按兵不动。
东南十城，雨季洪涝最为让人担心的便是喻城和祈州城。这两地是秦烟必到之地，要怪只能怪王一民太倒霉，秦烟率先到了渔城，他就是想早做部署也晚了。左右王一民现在也是没什么大用，不如废物利用一下，他被拦截下来那张纸条，依旧让他送到祈公手里。
张宁把渔城被运出城的百姓救回的消息一直封锁着，对外只知秦烟巡视一遍，责骂几句就走了，祈公定然也在得知之后早做了部署。
秦烟伏案画了一张东南的地形图，天边翻了鱼肚白，雨渐渐停了，秦烟也停了笔。
“这是地形图？”
“嗯。”秦烟道，“靠北为连城，在我的直接统辖之下。渔城在这，”秦烟指了指，“若要往都京，必然要经过祈州城。但每座城都有守卫，走官道一定会被发现，所以他们必须绕路走祈州城外的山路，这也是他们在此处接头的原因。”
秦烟在图上圈了一个地方：“东南十城，有九城全部归在我的封地，只是荫城为两地共辖。”
“共辖？”齐勉到从未听过一座小城竟还需要两位城主的。他们不会因意见不和打起来吗？
秦烟点头：“荫城依山而建，可山又在东南界内，山依东自然是理所应当的归东南封地，可山以西，自古就有纷争，一说归西南，一说归东南，曾经还闹过战乱。先帝在位时，为免再起战乱，便依山为界，山以西归西南了。只是虽是两个城主，确是一个城名。”
如此倒也是一个办法，分归两地，既免了战乱，又可让百姓安定，只是……
齐勉有些不解：“你为何突然说这个？”
秦烟笑笑：“你知道山以西的那位城主和祈公是什么关系吗？”
又卖关子！
齐勉摇摇头。
“是翁婿。”
“什么？！”
西荫城城主和祈公竟然是翁婿！
王一民曾说过祈公对那个人很是恭敬，可东南封地内除了秦烟，谁值得他恭敬至此？没有。若是在加上西南封地呢？只怕只有战南王和他老丈人了。如此说来，王一民见到的恐怕就是祈公。
如此一来，事情便复杂多了。这里面究竟是西荫城主的自我行动，还是里面也有谨安王的手笔？
齐勉细想着，盯着地图上那个地方，半晌，他才道：“你觉得谨安王插手其中的几率有多大？”
“不知道。只是有一点可以确定，我回到封地的消息一旦传进祈州城，那个背后筹划的人一定会第一时间知道。他定会从中把自己剥离出来，倒是不管是找替罪羔羊，还是杀人灭口，再想找到他难于登天。”
可又能如何？
百姓不能等，已经涌入都京的流民不能等，无辜牺牲的百姓更不能等。当务之急是阻止他们进一步行动，是让受难之地从返生机，他一人之命难抵千万人。
消息传入祈州城第二日，李幽便得了消息。
“废物！”李幽气急败坏地在书房踱来踱去，这么多天的谋划竟然失败了，甚至差点着了战南王的道。
还有李黛清。
让流民进城，放任流民滋事，早朝时对流民混不在意的态度，还有派太医去给战南王治病，原来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原来都是在演戏。
杨升道：“王爷，此事有一半是西荫城主的主意，若是被战南王发现西荫城主和祈公的关系，恐怕会牵连到王爷。要么杀了他，可如此一来只怕王爷更会被怀疑，那么只能……”
李幽周身的怒气让人不敢靠近，拳头被他握得吱嘎作响，铁青的脸色昭示了被人戏耍后的愤懑，他沉默几秒，后全身的怒气似乎陡然间被消灭殆尽，只见他呼了一口气，又恢复了之前的镇静：“去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他的主意，本王可不替他背顶罪。”
早朝时，流民的事又被提起。
有大臣报：“都京内流民作乱，在坊间已引起不小动荡，虽未造成实质性的破坏，但百姓慌然，流民之事该如何处理？”
“且流民多来自东南，而战南王又在卧病修养，若是再继续下去，只怕都京人心惶惶。”
朝堂上或说战南王有失察之责，或替战南王辩解，吵的不可开交。起先的猜测果然没错，当时若战南王未发现那些流寇是流民，把他们全杀了，恐怕他现在真要成罪人了。
破晓时，李黛清接到齐勉送来的快报，得知他们的行踪在东南已人尽皆知，所以她也没必要再装下去。
李黛清非如之前一般不以为意：“爱卿所言有理，都京内流民一事朕已交由郎爱卿处理。战南王得知东南水患，早已返回东南。至于战南王是否失察一事，朕自有考量，无需再议。”
下了朝，百官三两聚堆低声私语道：“陛下这是何意？战南王返回封地竟无一人知。”
“还有前几日陛下对流民一事不甚在意，怎得今日突然就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
“呵，咱们这位陛下心思之深，比之先帝，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