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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策划
    郑凡弥这一觉睡得深沉,还梦到了高一刚开学的场景。要不是张丽丽敲她房间门,可能一早上也就这么睡过去了。

    加入上班高峰堵车大军的小郑一边留意前方的路况,一边感慨台里分管人事考勤的领导有一颗体恤下属的仁慈心,设定了15分钟的弹性打卡制度,好让她次次巧妙避开迟到危机。

    她踩着点打卡,一路从停车场跑进电视台,相熟的同事从电梯出来,好笑着提醒一句,“弥弥,今天领导不在,可以慢慢来。穿高跟鞋还这么跑,我都怕你到办公室前要先摔了。”

    “那真是太好了……”

    郑凡弥放慢了脚步,松松垮垮地倚在墙上等电梯,喘匀气后拿出手机点了咖啡店的早餐外送。

    迟到的人当然赶不上台里的员工自助早餐了。

    部门的工作项目告一段落,一个不大受重视的小部门,后面两个月似乎也没什么大活动安排。无非是先前拍摄片子的收尾,琐碎的日常工作、准备年终总结和考绩汇报。

    虽说是要比主持节目轻松点,但忙起来照样连轴转,因为部门的人实在是太——少啦。

    萍姐带着导演记者出去拍摄了,办公室只有老刘在看报纸。郑凡弥烧了壶水,又下楼去取她的早餐,坐在工位边吃边看新闻。

    作为一个媒体人,郑凡弥拥有合格的持续关注品质和毅力。她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和睡前的最后一件事都是浏览当天的实时要闻和热搜话题,确保自己能一直对各类信息保持敏锐。

    连着几天的新闻头条都是公安系统侦破的特大刑事案例,近几年,平海县一直没出过什么大动静,确实需要好好报导和宣传。

    鬼使神差的,她又点开了台里同事做的那期采访。

    平海县刑侦鉴定中心是两年前公安部门新挂牌成立的机构,由物证鉴定中心和司法鉴定中心两大核心部门组成,隶属于平海县公安局。

    中心配有DNA、物化、毒化、痕迹检验、文件检验以及影像技术等专业实验室,承担县里重大刑事案件现场勘察和物证检验鉴定工作。

    近年来,县政府大力推行人才引进优惠政策,承诺在日常生活、住房购房等方面给予符合要求的硕、博士学位及高级职称人才补贴和优良政策待遇,以达到弥补当地各类高新技术人才的空缺位置,促进城市经济健康发展和良性循环的目的。

    汪屹山是今年年初被引进来的技术人才之一,是县领导煞费苦心从省厅那挖来的。他在省厅任职时参与过多起重大要案的现场勘察工作,荣立2次个人三等功,2019年被提名省级“十佳杰出青年”奖,履历颇丰。

    郑凡弥看完网页上的简介,并不意外。汪屹山高中的时候就很优秀,各种竞赛奖项拿到手软,连体育都比寻常人好。

    高二校运会,他打破了3000米长跑和三级跳的校记录,那会儿她负责在主席台念通讯稿,存下私心读了两条自己写给汪屹山的稿子。

    她坐在主席台上见证他像疾风一样冲破赛道终点,遥遥领先。她的欢呼声融进了沸腾的背景音乐,像玻璃汽水瓶里的无数个气泡,争先恐后破开。

    连阳光都偏爱少年三分,照得他整个人都毛绒绒的,温暖、明亮、柔软。

    她很喜欢当时喜欢着汪屹山的自己。

    周五要在新建好的文化中心开表彰大会,郑凡弥确认自己没有重要工作后,向老刘表达了自己非常想去的意愿。

    老刘刚洗好茶壶,在整理他的小茶几,“去吧,回来顺路捎两盒芙蓉糖给我。”

    县府大院门口有家老牌点心店,凭借其貌不扬的芙蓉糖风风火火经营了二十多年。她初中念的学校离那边很近,每次放学都能看到店门口排着长队。

    “收到!”

    周五上午,郑凡弥跟着去现场做直播的摄像记者提早到了会场。舞台换了崭新的红色绒布,最上端的横幅拉得横平竖直,整个会场布置得严谨而庄重,让她跟着呼吸都放缓了片刻。

    大会流程上注明省厅领导的特别出席和讲话,可见本次公安系统所获成绩的可观程度了。

    郑凡弥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沉默着看完了大会全程。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受表彰队列里最显眼的那个,一身制服严整端庄,远比记忆里十六岁的少年俊朗。

    台上的人鞠躬受奖,台下的人心潮澎湃,与有荣焉。

    老刘在微信上给郑凡弥留言,叫她不用回单位直接回家,算是调休。

    但是不要忘记买芙蓉糖。

    郑凡弥排队买了三盒,跟台里的同事一起坐公务车去停车场取车。她分了两盒让人帮忙带去办公室给老刘,剩下一盒拿回家给张丽丽吃。

    美容院工作日没什么生意,张丽丽通常会在隔壁店跟几个朋友搓麻将。她接到女儿电话的时候直接摸了好牌胡了,年过五十还绰约多姿的女人眉飞色舞地数钱下桌,说是要去菜场给女儿买排骨煲汤喝。

    郑家明做花木租赁起家,08年的时候全款买下绿洲小区的商品房。当时整个县城都没几个高层住房小区,郑凡弥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站在新家阳台向外俯瞰的震撼心情。

    不过当时还在读六年级的小郑同学并不懂这个新家的分量,直到高中才顿悟,自己的父母好像是同学们口中说的“有钱人”。

    郑凡弥到家的时候郑家明刚起床,穿着睡衣不知道在厨房里捣鼓什么。见她回来了,探出头问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又问要不要吃水果。

    “我去文化中心看表彰大会,领导说下午给我放假,我就回来啦。”

    郑凡弥脱掉高跟鞋和西装外套,躺在沙发上的模样一点也不雅观,哪里还有台里做事雷厉风行的新晋制片人的模样。

    她怀里抱着郑家明刚切好的梨子,开了投影设备接着看上回没看完的综艺,“妈说她去菜场买菜了,中午在家吃。”

    “行,那我煮点饭。”

    “哦对了——”郑家明的声音从开放式的厨房穿出来,“你刚才不是说去看表彰大会吗,是公安部门的?”

    郑家明喜欢看刑侦剧,平时也很关注这类的新闻,自然了解情况。郑凡弥说“是”,停顿两秒,问他对自己的高中同桌还有没有印象。

    “谁啊?我记得你高一的同桌好像是男孩子,叫什么山的。”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直到郑凡弥感觉到沙发另一侧陷下去的力度,“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他叫汪屹山,现在是刑侦鉴定中心的特聘专家,是今天受表彰的其中一个。”

    郑家明问,“你这么讲——我就想起来了,是不是长得高高帅帅的那个男孩子?”

    郑凡弥点头,“他原本在省厅上班的,年初的时候被县领导挖过来了。”

    “哇,那很厉害啊,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他本来就很厉害……”

    这句话郑家明没听清,偏过头来问她说了什么。郑凡弥没重复讲,只是摇了摇头,起身拐进厨房把空碗放洗碗槽里,然后回房间换衣服了。

    后面两天是周末,郑凡弥挑了颗水蜜桃味的浴球,躺在浴缸里发呆。

    以前她有心事的时候也喜欢这么干。

    从前天在视频里第一次见到汪屹山起,郑凡弥就觉得自己状态不对了。她说不上来的变扭,心里好像有什么在挠,无法不让人在意。

    早上在会场远远瞧了那么一会儿,她又突然明白了。

    高中时期,包括大学生活的前半段,郑凡弥一直抱着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心态去喜欢汪屹山。她的满心爱慕没有被谁发现,更不会主动对谁说起。她的心事同日常的学习生活毫无芥蒂地融合交织,没有任何的不愉和自卑。

    她的喜欢不求回馈,只是觉得那时候的汪屹山就值得被很多人喜欢,毕竟他足够耀眼,让人很难再看得到别人。

    青春时期喜欢一个优秀的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会成为推动自己不断向前的动力。你会不自觉想要往上,好让自己站在成为足以与对方比肩的位置。

    郑凡弥就是凭着这一股劲,一路斩关过将,冲进年榜前50,冲进理想白塔。汪屹山去北京,那她也去北京。也不一定要相遇,只要仰头能望见同一轮圆月。

    只可惜,她在北京待了四年,还是欣赏不来那样繁华的夜景。冬天太冷太萧条,雾霾又重,比不上家里温馨可人。

    如今,汪屹山的回乡让翻篇的过去重新回到起点,故事的既定结局突然有了重写的机会。他们也许会因为工作产生交集,也许会重新相识——

    或者说,有可能会跟他谈一场恋爱。

    郑凡弥甚至开始设想,如果说,她跟汪屹山在一起,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内敛温吞爱脸红的小姑娘了,二十六岁的郑凡弥自信、美丽、勇敢,可以全盘接受所有的好与坏。

    没什么好顾虑纠结的,把放在眼前的机会丢掉才是最最叫人悔恨的事。

    周六,郑凡弥没出去玩,在电脑前坐了一整天。她颤抖着敲下最后一个句号,从头快速浏览全文看是否有明显错漏,然后把那份新鲜出炉的节目策划书发给了老刘。

    时间有限,她来不及遣词造句,精心排版,只能是做个大框架,把脑袋里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按顺序填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完整地写完一份节目策划,从整体环境分析、节目概述定位到创新点和包装推广方案,甚至最后还列举了几个对标作品。

    近十点,老刘来电,郑凡弥来部门快一年了,第一次听见他用这么兴奋的口吻说话。

    “弥弥啊,策划书我看了,几个还需要修改的部分我给你标注了。这是一个好项目,台里之前从没做过这个类型的纪录片。”

    “你明天辛苦下再完善完善,然后我们周一早上去找领导汇报。”

    一通简短的电话,前后不超过两分钟,让郑凡弥又上头地加了一天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