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彻底结束后,十一月的时候秋叶飘飘,南京的梧桐叶很快黄了个遍。
我又一次加班超过十二点,在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门突然被魔鬼上司推开。
我手忙脚乱地道歉说自己现在就走,但上司却让我坐下,在我面前放了一盒达美乐披萨。
他说:“今天想加班的话,可以。吃完这些再做。”
我反复确认这确实是我上司没被附身,脸皮厚如我,立马开炫。
对了,干妈前几天和我打电话,说珠海也开达美乐披萨了,让我有空再来。我说,那必须的。
这个月呢,杨秋橙离职了。
她终于受够了家人的压迫,独自回到老家,过她想要的田园生活。
而我,则光荣升职了,调去了公司楼上。
哈哈,爽!我的运气这回可太好了,升职比预想的时间提前了不知道多少倍。
庆功宴上,魔鬼上司……哦不对,我可以叫他卫衍,因为我们接下来算平级了——卫衍当时还送了我礼物,我挺受宠若惊的。
那天他递给我礼品袋,语气淡淡:“许冬暖,升职礼物。”
“啊,您还给我礼物啊。”我微微鞠躬,接过来:“现在可以打开吗?”
卫衍点头默许。
我认得牌子,以为是项链,没想到拆开后是一块红色的方表。
“好漂亮……”我赞叹,感激地看向卫衍:“谢谢!我真的很喜欢,会好好用它的。”
“小票也在最里面,不喜欢的话,自己去门店里换。”
我摇头:“我真的很喜欢,不会换的。”
卫衍伸出手:“袋子给我。”
“嗯?哦。”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下意识就给出去了。
“确定不换的话,小票我就拿走了。毕竟是送你的礼物,原本就不怎么想让你看见数字。”卫衍将礼品袋中的小票取出,把袋子还给我。
我笑笑,说:“得嘞,听您的。”
为了表示我的真诚,我把表直接戴在了手上。
卫衍这次勾了唇角:“是挺好看的。”
“是您眼光好。”
“少客套。许冬暖,多和我说些真话。在我面前少点这种假意逢迎,没意思的。”
“哦,”我嘟囔,“我手臂白。”
这次卫衍笑出了声:“这才像你。”
我揉揉鼻子:“也是。”
“对了卫衍,我想恬不知耻地问你一句。”我左摸摸又右摸摸那块表:“我被调上楼,是纯粹靠我自己的实力,还是因为有我爸爸妈妈打过招呼的关系啊?”
卫衍不假思索:“你自己占七成,父母占三成。如果你的背后没有父母的支持,你至少再过三年才能上来。”
我叹气:“就知道。”
刚才我问出这个问题时,卫衍看我的表情,就差把“你简直有一种清澈的愚蠢”写在脸上了。
“怎么,不开心?”卫衍偏头看我表情。
我摇头:“不,我很高兴。一是因为你没有骗我,二是因为实力也得到了肯定。三来,我感谢我的父母,是他们让我有了比别人更多的机会,我要珍惜这样的机遇,而不是假做作,去争那些没用的意气。”
卫衍表示认可:“你能看得透,这非常好。我知道,你一定能坐住这个位置。”
“知道了,合作愉快?”我伸出手。
卫衍同我握了握:“嗯。以后加油,你很优秀。”
我说:“车身跑得快,是因为火车头快。所以,我升得快,也是你的功劳。卫衍,我们都要加油。哦对了,你之前给我吃的橘子不是食堂的,我知道。那橘子挺贵的,我们家都很少买那种橘子。谢谢你在那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刚给你买了一箱一样的橘子,搁你办公室了。”
卫衍一愣,顿了好久,才终于笑着说:“好的,许冬暖。”
但他说完这句,又告诉我:“不过,那以后就不是我的办公室了。”
我:“什么?”
那一刻我才知道,卫衍被调去了总部。不过目前暂时不会走,要等他把手里的事情都处理完,预计在年后吧。
很意外的是,过了几天,我居然还收到了杨秋橙的礼物,是一顶她亲手织的方格贝雷帽。
我戴上去,头围刚刚好,合适到我怀疑她是不是什么时候拿卷尺量过我的脑袋半径和周长。
杨秋橙还留了言,说现在刚好是秋冬天,我穿深色大衣时,戴贝雷帽肯定很合适。
除此之外,她还给我寄了一箱野生菌子,说是她自己去山里面挖的,还很实诚地告诉我,可能有毒。
所以,在我妈煮那些菌子时,我的心里压力可想而知。
还有一件事,顺口提一下哈。
高中毕业后,邓婉滢的消息我一概不知。
但正是上次那场婚礼之后,我才了解到,她今年刚离了婚,一个人带孩子,前夫每个月会给大量的抚养费。
而且我平时不刷短视频,所以都不知道邓婉滢是小有名气的网络母婴博主,平时有广告接,自己带着孩子,就算没有前夫打钱,也会过的也挺好。
她依旧美丽,依旧年轻,看起来活得毫不费力。
我也真心地祝愿她,万事胜意,生活自在。
一切又变得风平浪静,就好像过去的这大半年,都是一场梦。
几天后,冉姐在我家抱着布兰克,面对着面问我:“所以我的好小乙,你释怀了吗?”
我穿着居家服,笑着坦白说,怎么释怀,如何释怀。
我释怀不了。
我就是喜欢闻洋。
之前说什么“再也不要联系了”,真是像极了十几岁小姑娘赌气。
冉姐拍腿:“那你删了人家干嘛呀!留着也是个机会嘛。”
我摇头:“没有机会了。”
冉姐望着我,只是叹气。
我告诉她:“你知道老树盘根吗?当你在一片土壤中栽种一颗树时,它为了在这片土地上立足,根会拼命地往地底下钻,还会同时往四面八方处伸展。为什么一棵树会那么难连根拔起?因为树根已经侵入了土壤深处,你一拔,牵一发而动全身,极大可能会连累这片土壤上别的植被和花草。”
我顿了顿:“喜欢一个人也是一样的,越久就越难戒掉。当我意识到自己的爱时,这棵本不该被种下的树,已经长了十年的根。我不是鲁智深,也没有余力拔了这棵垂杨柳。”
这一次,冉姐眼睛红了。
但是呢,不能释怀归不能释怀,生活还是得过,工作还是得做。
九罐砒霜配一颗蜜糖的日子,我不要啦。
我和冉姐说,我已经和他多待在一起很多时间了。
换做本来的许冬暖,应该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没那么在乎自己的时候,就立马给这段关系判死刑了。
可我给了闻洋一次又一次这样对我的理由,我觉得这样磨磨唧唧的自己好差劲。所以我要彻底地亲手掐断我们的关系,找回我的理智,毁掉所有的留恋……即便我在乎闻洋到不行了,可是他没有那么喜欢我,我就不可以再那样喜欢他。
如果我依旧那样地喜欢他,我会生气的,爸爸妈妈会难过的。
我可以和一个人慢慢来,很多年都没关系,可我不能接受一看就错误的开始。
冉姐说,我知道的,我的小乙。
“冉姐,你知道的,我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可我就喜欢这样的我。我要喜欢自己,过得很好,才会继续成为漂亮和强大的人,而不是哭哭啼啼的小孩。我二十五岁了不是十三岁,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我揉揉眼睛,笑着看冉姐:“至于闻洋,我希望他每天快乐。”
之后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周玫婧那一天的出现,后来的我们,会不会在一起?
我很快就明白,答案是不会。
不合适的人,就算一路走来毫无坎坷,也会自己走散。
我碎碎念着:“我是该不要他的。冉姐你看啊,我俩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就单单往这吃上看,我吃淀粉肠他吃纯肉肠,我爱吃螺蛳粉他只吃酸辣粉,我吃火锅蘸麻酱碟他却吃蒜油碟,他爱打保龄球我爱打桌球,就连买飞机票都是我用蓝色软件他用黄色软件。关键是!他看兄弟片,我看gay片……”
“噢哟,委屈死我们家小乙,好了好了,不哭不哭,抱抱啊。”冉姐抱住我,一声一声地哄。
我当时抱着冉姐的新小兔,哭完之后和她说,天太晚了,我要回家吃饭了。
你们知道的,我们住一个小区,其实我根本没必要回家吃饭,在她家扒拉两口得了。
但是天天开心的许冬暖,今天没有心情。
我把兔子还给冉姐,冉姐没有接。
我疑惑地看向她,她哭了,对着我哭的。
她说,小乙,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我心疼,我知道你不开心的,我分享给你的好玩帖子你好久没有看了,先前说好要一直去逛的商场你也不跟我去了,很久之前,你还说要教我弹钢琴呢。许冬暖,我的宝贝小乙,你不要这样了,好不好啊。
我说伊冉你别哭了,你哭起来真丑,还是不哭好看。我好好的,我只是太忙了,没时间上网,没时间逛街,没时间弹琴而已啦。
再后来,十二月一到,南京出现了规模性寒潮,全面迎来大降温时代。
而冉姐突然轰轰烈烈地闪婚了——和那个我与小月先前都觉得不错的相亲对象。
对方是海归大才子,一路名校毕业,公司在去年成功上市,比她大五岁。
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我主要更关心身高问题。
见了人,我承认倒还真不错,净身高一八七,就算站在穿了恨天高的冉姐身边也不显得矮。
婚礼定在了明年中旬,冉姐妈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
备婚是个大事儿,冉姐在一众婚纱品牌中选花了眼,于是把这件事交给了她的丈夫,转而把重点目光放在我的伴娘服上。
二人领完证不久,布兰克突然死了——是心肌炎、肥厚性心肌病所引发的猝死。
我和冉姐一起去埋葬它的时候,她很平静,只是微微地红了眼眶。
我轻声安慰她:“只是一只猫,伊冉。”
冉姐点头:“我知道,只是一只猫而已。”
我们低声地说着同样的话,共同经历着独属于成年人的,安静的崩溃。
冉姐叹了口气:“刚好,我老公不喜欢猫的,他喜欢小兔子。”
我沉默。
最近我不知道为什么就瘦了很多,一米七的个子,三位数的体重都快保不住了。
老成再在小区看见我时,也有些支支吾吾的。
他说,不该把闻洋介绍给我认识的,把我搞成这幅样子。
我调侃:“这幅样子是那副样子?”
老成“啧”了一声:“服了你了,得得得,你还是光彩照人,好了吧?”
他的模样看起来挺好的,似乎已经忘记了小月。
但老成眼下的青黑,能够说明一切。
我笑着让他滚一边去,说等过几天一起去打桌球吧。本小姐亲自开车载你,到时候可别再迟到了。
又过了几天,十二月二十二日是冬至日,也是我生日。
没错,我就是这么神秘莫测的摩羯女,而且是摩羯的头天呢。
晚上妈妈端着好大的一盘三鲜饺子上了桌,是她亲手包、又亲自蒸的,热气腾腾一大锅。
还有小半盆,分别是韭菜鸡蛋和猪肉玉米的,迎合着家里其他人的口味。
她把蘸碟在我面前放好,笑着帮我别好一绺碎发:“冬至就要吃饺子,新的一岁也团圆。”
当然,不会缺席的,是漂亮的双层生日蛋糕。
我在亲人的簇拥下吹灭了蛋糕的蜡烛,又被许小念抹了一脸的蛋糕酱,然后疯狂自拍加修图。
爸妈在厨房里洗碗聊天时,我坐在客厅里,收到一条短信,让我去门口看看。
我打开门,门口是一整箱的大颗粒蓝莓。
摆在一起,蓝艳艳的一片,好看极了。
箱子侧面插着一张贺卡,我蹲下去看,上面写着:“生日快乐。祝你以后吃到的蓝莓都是甜的,并且不用再出于礼貌吃巧克力。”
落款:闻洋。
我大哥和三妹都能作证,我当时笑的真的很开心,也没哭。
这个人啊,终于知道我不爱吃巧克力了。
这一箱蓝莓,就算我们恩怨清了,往后再无挂念。
不过,怎么就一张这么短的贺卡?怎么说也得来一封万字长信吧!我在心里调侃。
好了,原谅你了。
我轻轻地说。
冬至日很快过去,美好的平安夜也接连着赶到了。
那天我的家人们也全都在家,我,爸爸妈妈,小念,大哥,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顿大火锅,聊天说笑,很符合“围炉夜话”这四个字。
妈妈说,她合作伙伴的儿子想见见我,问我最近是否有时间。
我双手合十,说:“跟我念。智者不入爱河,建设美丽中国。”
我妈:“……不愿意就直说!”
我笑嘻嘻地说:“不愿意。”
说完,我低头去捞火锅里的宽粉皮。
火锅汤热热的,热气直冲眼眶。
爸爸呢,则买了一整箱平安果。是蛇果,每一颗都单独包装起来,样式十分漂亮精致。
他说,平安果这东西,就该送给家人啊。平平安安的,多好。
我笑着洗了一颗,吃进嘴里,酸而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