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呢……在一月份的元旦节假期,我们公司很不幸地遭受了疫情的痛击,包括我。
原来,我也不是天选打工人,在这样的特殊时期依旧会发烧,喉咙像吞刀子似的,讲话都不怎么利索。
发高烧的滋味很不好受,那些日子,我的妈妈每日陪在我的身边,和我说话。
我没忍住,哑着嗓子把我与闻洋的那些事,如实告诉了妈妈。
自大学毕业以后,一次都没有再在家长面前掉过眼泪的我,在妈妈面前哭得像个三岁小孩。
妈妈揉着我的脑袋说:“对不起啊,小乙,妈妈之前都没发现,你这么难过。”
“他也的确会纠结吧,毕竟之前他的女朋友什么都听他的,他让指东就绝不往西。哪像我,天天都是情绪疯子,一点都不冷静,什么事都要和他对着呛。”
妈妈莞尔:“所以闻洋才会更喜欢我们小乙。”
“是啊……啊?”我抬起头:“怎么是更喜欢我呢?”
“当然是更喜欢鲜活的人啊。”妈妈顺顺我的头毛,眼睛目视前方:“从始至终他纠结的,都是自己的妈妈,以及自己配不上你的光鲜亮丽。难道,不是吗?”
我呆呆的,忽然笑了:“对哦,我差点忘了,他也是喜欢我的。”
妈妈点点头:“同时,妈妈也要和你说一句,在你的世界观里,可能不那么想要听的话。”
“妈妈,你说好了。”
我妈叹了一口气:“爸爸妈妈不希望自己家的任何一个孩子成为律师,是因为这个行业要想做大,需要很多违背初心的勇气。一个律师呢,很多时候并不能靠道德和公正来办一个案子,我们要做的纯粹是服务自己的当事人。”
“所以,我们当然帮助过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也自然协助过世俗意义上不好的人,或多或少违背过所谓“初心”的东西……所以,我们才会偶尔向无辜之人伸出援手。所求之物,不过是“福泽后代”一词。”
我拍拍她的手背:“妈妈,你和爸爸都是好律师,不要这么说自己,也不要给自己妄然加上什么罪名。”
“好,那就不这么说。只是,对于闻洋他们家的事情呢,妈妈感到抱歉。但将心比心,妈妈也不希望你们有太多来往。”
我嘟囔:“本来就不会来往了,我和他都不是非对方不可。”
妈妈摸着我的头,一下一下地帮我梳头发,缓缓道:“没关系的,我女儿今年才二十五岁,一点也不急着结婚。他没有珍惜我的女儿,是他没有福气,却让我的孩子也跟着受了委屈,妈妈很生气,也很心疼。小乙,你要答应妈妈,相信自己,一定会有很好,很好的伴侣来疼你的,知道了吗?在他到来之前,家人会最疼你,没有人比妈妈更爱你。”
我眯着眼,语调调侃:“妈妈,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刚刚二十六岁了?”
“噢,妈妈忘记了。”妈妈笑了,眼睛弯成一道窄窄的桥,亮晶晶的像星星:“管他几岁,你在妈妈眼里都是小孩子的嘛。”
不过,妈妈说的也对。
二十六岁成熟的小乙,确实不会继续喜欢二十五岁时喜欢的人啦。
“没关系妈妈,我爱他一点也不深。”我抱抱妈妈,转身上楼看书去了。
不过是十年。
不过是青春。
说起来,今年过年真的特别早,大年三十在一月二十一号。
新年之前,许小念熬了好几个大夜和她的论文作斗争。我身为她的姐姐,也大发慈悲地帮她看了几眼。
不过这小姑娘还惯要面子的,我调侃她几句,她居然还要反驳我。小嘴跟机关枪似的,突突突个不停。到最后大哥都看不下去了,手把手地给她抓起论文的错来。
唉,真是一代的嘴更比一代强。
在退烧后我称了下体重,果然如先前所料,一百斤没保住,连身高没我高的小念都比我重几斤了。
这件事对我来说无所谓,但在我们家直接引起了一级戒备,尤其是我爹,那如临大敌的样儿,我至今想起来都要笑。
于是在过年之前,我就已经吃的像是过年七天乐一样丰盛。终于,在大年三十的当天早上,让体重顺利回到了三位数。
说起新年呢,我们家很有讲究。
大年三十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是换衣服,化妆,收拾自己的发型,一家五口准备拍合照。
——这是我们家的传统,每年新年都拍一张。
打印出来后,挂在楼梯间的照片墙上。
一眼望过去,满满当当,从两个人变成五个人。
其乐融融,美好地令人要落泪。
那天晚上,我们家亲戚来的特别多,又吵又闹的,光是我腿边就围了四五个咿咿呀呀乱叫的小屁孩子,许小念烦的直接把自己关进了卧室躲着。
大家觥筹交错,好在没有人抽烟,室内不闷。妈妈做了烧鹅,爸爸煮了饺子,大哥负责给长辈们倒酒,还要应付他们喋喋不休的催婚。
电视机里的春晚在放着小品,叽叽喳喳的,节目质量倒是比去年要好。我推开窗透气,冰凉的空气沁人心脾。
城市里禁放烟花爆竹,但我们偷偷存了一些烟花棒,在院子里放,反正没外人知道。
要问谁提的意见?那当然是我干的。
今儿个大年三十,我的朋友们都好,相信那个人也好。
我们家是传统的,送走了亲戚们,今晚还要守夜。一家五口人围着瓜果零食,原以为最先睡着的会是小念,但没想到是我。有些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大哥温热的怀里。他抱着我上楼,像儿时那样,帮我盖好被子,掖好脖子旁边的两个被角。
那时候我其实醒了,但既然爸妈已经允许我不守夜,我便也没睁眼,默默地听大哥把我房门关上的声音,然后全世界安静下来,只依稀隔着门框和玻璃,听见楼下的电视声,以及小念的笑声。
新年快乐。
再过了一段时间……又到了最冷的,熟悉的二月,隆冬。
室外气温从上个月起就彻底变成了零下,很冷,西北风呼呼地吹,脸上也干巴巴的。
老成脱胎换骨,在家待业三年的他,居然找了份工作!
但,也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根据我对他的了解,少则三天,多则三个月,他必辞职。
真不是我对他没信心,只是他那个耽于玩乐的样子……我看是没什么能指望的,老成实在是当个纨绔的天选之子,嗐!
哦对了,二月发生了一件很美的事情。
——南京城下雪了。
像是我与闻洋之间的遗憾,一落便是一整晚。
我坐在客厅里,隔着窗户玻璃的缝隙,看院子里的雪覆盖很多的花和树。夜晚是黑压压的,整个世界的质感,都像是漂亮的丝绒。
这样的雪很难得,可惜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看。
妈妈说,雪花是冬日报喜的信使,瑞雪兆丰年,有雪的冬天才会暖。
所以,我叫许冬暖。
好吧,其实那算命大师,起的名字也还行。
我给自己兑了一瓶百利甜加蜜桃四季春,推开玻璃窗,酌满一杯,洒向大地。
敬来年好,敬阳春雪。
距离我再听到闻洋名字的那一天,也刚好过去了一整年。
第二天我一出门,就被一个雪球直接砸向面门。
我几乎是看都没看就反应过来是谁,立即蹲下去也抓起两个雪球,往老成身上丢:“你丫的是不是有病啊!”
“别气嘛!”老成嬉皮笑脸地晃过来,正如每一次见面一样。
那天,我从老成那儿得到消息,闻洋出国学习了。
很奇怪,他并没有和周玫婧在一起。
结果老成听了我的疑惑,惊诧极了,告诉我:“周玫婧之前确实约了闻洋打球,这事儿我是知道的,但闻洋根本没去。后来是我又约的闻洋打球,那天周玫婧都不在!”
我一开始很惊讶,但很快又不再深究此事。
或许,连闻洋自己都没有想通吧。
在某天上班摸鱼之际,我于网络上翻到一句话,叫做“人终将被年少所不可得之物困扰一生”。
我冷笑一声,心道那可去他妈的吧,我许冬暖最多困扰三天封顶,不能再多咯。
周玫婧追求不成后不久,也没有义无反顾地追上去,而是反手跟我约起了保龄球。
她说:“你也是这么想的吧?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
我笑笑:“看来兜兜转转,我还是要和你做朋友的。”
周玫婧伸出手:“荣幸之至。”
我颔首:“我也是。”
说来还挺可惜的,最后闻洋没有帮我用簪子盘头发,我也没有吃到夏日火锅。
某天加班后的回家路上,我特意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那家店。
又一个白天,当我再次徒步路过那条街时,才发现夏日火锅确实没有开下去,那个店面已经贴上了一张转让须知。
可能正如闻洋所说,它真的不怎么好吃吧。
当时隔壁不知名的服装店里,老旧的黑色音响正播放着我很久以前听的歌。
我还记得,它叫《无法拥有的人要好好道别》,我曾单曲循环了好长一段时间。
闻洋,我没有做到和你好好道别,希望我们这辈子还能再见面。在某个朋友的婚礼上,我可能会和你说一声你好,好久不见。
你不知道很多事,比如我愿意为了你学习做饭,比如你是我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
再比如……其实我从高中就一直记得你的脸,我和你说,我从来不记得你,是假的。
我不仅记得你,我还喜欢你。
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
在你总是来我们一班门口,找我的校花闺蜜邓婉滢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那时候的你好瘦啊,而我算是个小胖子,你每次捧着牛奶来找她时,我都觉得自行惭秽。
但是,你没能想到吧。
二十五岁,至少在旁人眼里做什么事都很有底气的小乙,那个出门必精致不苛待自己的小乙,那个谈判桌上能舌战群儒的小乙……曾经真的,很自卑地看着那个叫闻洋,喜欢着别人。
我那时候还会偷偷怪罪老成,他分明和你都是一个班的了,我们俩关系这么好,他怎么从来不带你和我玩呢?
再听见你名字的时候,我内心的第一想法其实很偏激。
我想,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成为一个与闻洋灵魂契合的人。
因为我了解你的过去,知道你的喜好……而你根本不认识我,更几乎没有听过与许冬暖相关的只言片语。
仿佛是这十年,我都在为了与你正面交锋做准备。
我承认,我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
但见到你的一刹那,我还是没有选择自己想好的人设,依然在你面前做了那个最真实的小乙。
那个会撒泼,会撒娇,会吵闹,“在闻洋眼里属于很麻烦的女生归类”的小乙。
因为我想要的,并不是成为闻洋的女朋友——而是闻洋的爱。
爱不该有欺骗和掩饰,毕竟我又不是特务J,接近你也不是别有所图。
我只是,喜欢闻洋而已。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尽管你爱吃的东西几乎都和我反过来,话题也总是打不到我的点上,连最日常的网络流行梗都不知道,总让我懊恼又生气,但我还是很喜欢你。
不过,对你的喜欢,也就只能到这里啦。
最终实验表明,闻洋和许冬暖天生不配。
这份于春日重逢,夏天心动的感情,终于在秋季结束了。
这个寒冷的冬天,许冬暖还是一个人。
几天前,冉姐约我去爬山看日出,我问她这山有什么好爬,平时都是长辈才来的。
她说:“咱该信的还是得信,虽然我有男人了,但小乙你还没有呢。善良如我,打算陪你去上庙里去求个靠谱男人,可以没钱,但一定要帅。
于是,从台阶的第一级开始,我一步一跪,膝下落尘泥。
皮肉触碰石头,那是想念的声音,悄无声息地盛开在这个白色的季节里。
我刚跪了第一节,就被冉姐用力地一把给拽了起来——她问我是不是疯掉了,脑子不清醒就下去,别让她丢脸。
我说哦,一边向漆黑的山路上看去。
从这里拾级而上,有不少人一步一拜,不过都是些略显苍老的人,偶尔有那么几个头发不太白的,但至少也有四十多岁。
这样相比,我这一跪,的确有些显眼——这可不是褒义词,纯粹是缺心眼和愚蠢的代名词。
我笑笑,拍拍裤子上的灰:“就瞎凑凑热闹,呼应一下你嘛,急什么。”
膝盖感觉很痛,我猜应该是蹭破了一小块皮。怪我穿得太薄,又好面,从不穿秋裤,唉。
那天我们爬到了山顶,于清晨,看见了橙红色的日出,然后连滚带爬地速速下山。
很巧的是,我居然看到了郁金香。淡蓝色的,一小片。
看来,今年郁金香开花早了很多啊。
不过我也没有闲情逸致赏花,因为我们两个实在太累了,去吃了顿早茶后,就迅速滚回一个床上补觉。
然后,睡到双双下午一点半,最终我和冉姐都被她的的亲娘用河东狮吼给吼醒了。
这个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它很日常,亦平平无奇。
这是一场冬日的独白,也是孤独而盛大的告白。
很可惜,最后不合适,也没能做成朋友。
我时常在想,十年,到底够不够对一段感情画上句号?
时至今日,我还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一刻我心有涟漪,以至于在冬日的候机厅里,开始写下这篇文章时,总在回忆,亦并不太专心。
不过想想也是好事,虽然我在闻洋的生命中大概只能是女配,可在许冬暖自己的人生剧本中,我一直是最大的女主角啊。
写到这里时,我看了一眼手机。
上面有卫衍的很多个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他这个月就要正式离开南京,去上海总部了。
我匆匆看完消息,他的意思,似乎是要我陪他一起去趟总部,有事给我安排。我和卫衍说了声好,我随时可以准备出发。
其实,那天在巫山脚下,我写在木牌上的祈愿,叫做“闻洋平安喜乐”。
而经年以后,再无相思寄巫山。
愿这一场冬日独白,能在不远的以后,换来一首夏日序曲。
不知道我的这份独白,能不能再随风吹到那座美丽的小山城。
只是,许冬暖永远会记得那个悄悄许愿的夏天,锦上不添花。